人這一輩子啊,出差旅遊,或公或私,難免偶爾與同事、親友乃至陌生人共居一室,而碰上一位打鼾的室友也是大機率事件。
對方的鼾聲時斷時續,時而婉轉如絲,時而奔涌如流,徒留我輾轉反側,縱是堵上耳朵也無濟於事。
於是,焦躁不安。
對大多數人來講,
這不啻一種極痛苦的折磨。
然而對於一位著意修養內心的人來講,則可能趁著難以入眠的間歇,在一片平和中做一番思考,爾後又在一片平和中安然入眠,因為仁愛寬容之心實在是一種高級思維。
何以見得呢?
凡事不經比較則難以見高下。
對臥榻之側他人的酣睡,容還是不容?看起來是兩種處世態度,其實是兩種思維模式,背後的境界大不相同。
首先從思維的出發點來說,寬容者由「單中心」過渡到「雙中心」。
身處「鼾室」,人們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噪聲影響了我的睡眠。你看,考慮問題的出發點就只有「我」這樣一個中心,評判事情也以對我的利害作為標準。於是各種損招都會想出來,比如故意磕桌子、拍拖鞋,把對方弄醒,更有惡作劇者,以其襪子置於鼻側。你傷害了我,還想「一呼而過」?
寬容者思考問題就不一樣了,他的眼裡不只有「我的睡眠」,還有「他的病態」。
當然,這一認識需要知識作為支撐,知道打鼾是一種呼吸系統疾病,也影響著其自身的健康。
此時湧上心頭的不是怨懟,而是孟子從人的本性出發所說的四端之一——「惻隱之心」,這是人的「良心」(本來的心)之一。
孔子把處理人際關係的準則提煉為「仁」,也就是凡事不要以自我為中心,弟子們由此稱頌孔子戒絕了四種毛病,其中之一正是「毋我「,因為如果人人思考問題都以自我為中心,這世界便永無寧日。
其次,從思維的過程來看,寬容者由單向度的指責過渡到雙向度的評估。
遇到這種情況,人們通常的反應是抱怨對方不考慮我的感受,這樣一種單向度的思維過程,只會加重怨氣,把自己心情搞得更糟。
寬容者則不同,他有辨證思維,會客觀地評估室友這個人。比如說對方從大的處事方式上講,絕不是自私自利之徒,他很清楚自己將要打鼾,所以睡覺前也在長時間地翻來覆去,顯然是有意讓我先入眠。然而「遲遲不能入眠」顯然是我自己神經衰弱的問題,怎麼能怪得了別人呢?
甚至客觀地說,室友這個人除了打鼾影響我這一點之外,擁有非常多的優點,都是值得我學習的。
這樣一想,一點鼾聲又算得了什麼呢?我睡不著,說明我還是不夠累,累了睏了,哪能顧得了這些!
也許有人說「我的朋友可不是這麼善解人意,他倒頭就睡,鼾聲山響」,那這個時候我可就要弱弱地問一句了——您是什麼樣的修行,會引來這麼自私的朋友?是不是該檢討自己了。
再次,從思維的結果來看,寬容者的心態超越憤懣而達到平和。
室友打鼾這事兒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心小了,事兒就大;心大了,事兒就小。
寬容者從他人和自己兩個中心出發來思考問題,再以辯證的眼光評判室友這個人的言行,於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會因他的鼾聲而能在寧靜的深夜來深入地思考人際關係。
這樣一個提升自我修養的機緣,難道不是天賜的嗎?這可是你在刷抖音、看短視頻、享用快餐文化所不可企及的思索良機。
念及此,你不應該感謝室友嗎?
寬容,是仁愛之一種。
憐其疾,則不會怨其行;
念其好,看人看事眼界就寬了。
對於寬容者來說,
我所損失的不過是幾個小時的睡眠,
我所得到的,卻是一段思考的良機,
你說值不值?
至於客觀存在的睡眠損失,
明天補上就是了,我還沒那麼脆弱!
你看,
王陽明所說的心理強大,
是不是就這樣鍛鍊出來了?
強者能容萬物,區區一鼾算得了什麼!
對待打鼾者,善待之即是慈,憐憫之即是悲。
寬容者多慈悲。
一個人有多寬容,心量就有多大。 不急不躁,忍辱不辯,淡然無畏。
寬容,是放下自我、遠離濁俗之後的純凈與光明 。
化用陽明一句話:
你未聞此鼾時,此鼾與汝心同歸於寂;你聞此鼾時,則此鼾之聲一時響亮起來。
你曾說要仗劍走天涯,
也曾說要一馬平天下,
可如果連一聲打鼾都不能容下,
那我如何相信你能容天下?
可能有讀者說了,不就是打個呼嚕嘛,讓你搞得這麼複雜!
嘿嘿,問題的關鍵在於,我把它搞複雜的結果是勸人向善,而不是勸人計較,是不是其意可嘉?
最後,仿章回體戲題一詩。
贊曰:
與君偕行對榻眠,鼾聲如雷震山川。
醍醐灌頂去褊狹,仁者一笑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