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女作家遲子建散文:月亮,在半夢半醒之間

讀寫探秘 發佈 2020-01-06T02:41:26+00:00

太陽是不大懂得養生的,只要它出來,永遠圓圓著臉,沒心沒肺地笑。月亮呢,它修行有道,該圓滿時圓滿著,該虧的時候則虧。它的圓滿,總是由大虧小虧換來的。所以虧並不一定是壞事,它往往是為著燦爛時刻而養精蓄銳。故鄉的夜晚,一本書,一杯自製的五味子果汁,就會帶給我踏實的睡眠。


太陽是不大懂得養生的,只要它出來,永遠圓圓著臉,沒心沒肺地笑。月亮呢,它修行有道,該圓滿時圓滿著,該虧的時候則虧。它的圓滿,總是由大虧小虧換來的。所以虧並不一定是壞事,它往往是為著燦爛時刻而養精蓄銳。

故鄉的夜晚,一本書,一杯自製的五味子果汁,就會帶給我踏實的睡眠。可是到了月圓的日子,情況就大不一樣。穿窗而過的月光,進了屋後,招呼也不打,仰面躺在我身旁空下來的那個位置。它躺得並不安分,跳動著,閃爍著,一會兒伸出手撫撫我的睫毛,將幾縷月光送入我的眼底;一會兒又揉揉我的鼻子,將月華的芳菲再送進來。這調皮的月光,讓我只能睡睡醒醒。

月光和月光是不一樣的。春天的月光,帶著股嫩嫩的綠意;夏日的月光,飽滿豐腴;秋天的月光,洗盡鉛華,安詳恬淡;冬天的月光,雖然薄而白,但落到雪地的月光新鮮明媚。相比較,冬春之交的月光,就沒什麼特別動人之處了。雪將化未化,草將出未出,此時的月光,也給人猶疑之感,瑟瑟縮縮的。

今天是滿月的日子,回到自己的住處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微醺的緣故,未及望月,就熄燈睡了。大約凌晨三點,我被渴醒了。床邊的小書桌上,通常放著一杯白開水。室內似明非明,我起身取水杯的時候,發現杯壁上晃動著迎春枝條般的鵝黃光影。喝過這杯被月光點化過的水,無比暢快。

回床的一瞬,我有意無意地望了一下窗外,立時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天哪,月亮怎麼掉到樹叢中了?我見過的明月,不是東升時蓬勃跳躍在山頂上的,就是夜半時高高吊在中天的,我還從沒見過棲息在林中的月亮。那團月亮也許因為走了一夜,被磨蝕得不那麼明亮了,看上去毛茸茸的,更像一盞掛在樹梢的燈。那些還未發芽的樹,原本一派蕭瑟之氣,可是掩在林間的月亮,把它們映照得流光溢彩,好像樹木一夜之間回春了。

看過了這樣的月亮,我再回到床上時,又怎能不被美給驚著呢!雖然接著睡了,可是眯上一段時間,又惦記著什麼似的,醒來了。只要睜開眼,朦朧中會望一眼窗外——啊,月亮還在林間,只不過更低了些。再睡,再醒來,再望,也不知循環往復了多少次。月亮終於沉在林地上,由燈的形態,變幻成篝火了……這是那一夜的月亮,留給我的最後印象。

p.com/o第二天徹底醒過來時,天已大亮。哪還有滿月時的聖景。消盡了白雪而又沒有返青的樹,看上去是那麼的單調。雖然尋不見月亮的蹤跡,但我知道它因為燃燒得太忘我了,動了元氣,此後的半個月,它將一點點地虧下去。待它枯槁成彎彎的月牙兒,才會真正復甦,把虧的地方,再一點點地盈滿。它圓滿後,不會因為一次次地虧過,就不燃燒了。因為月亮懂得,沒有燃燒,就不會有灰燼;而灰燼,是生命必不可少的養料。

我怎麼能想到,在印象中最不好的賞月時節,卻看見了上天把月亮拋在凡塵的情景呢。假使我徹頭徹尾醒著,這樣的風景即使入了眼,也不會攝人心魄。正因為我所看到的一切在黎明與黑夜之間,在半夢半醒之間,那團月亮,才美得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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