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添 | 轉身，《傾城之戀》

日前，由萬茜、宋洋主演的舞台劇《傾城之戀》在山東日照預演結束後，在觀眾和演員的掌聲和歡呼聲中，葉錦添的身影出現在了謝幕的人員里。跟之前不同的是，這次除了視覺總監，他還多了一層身份——總導演。

首做導演，與張愛玲的「親密接觸」

一提起葉錦添，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享譽世界的美學大師。二十多年來，葉錦添的創作遊走於當代藝術、服裝、舞台、電影美術等多元領域，嫻熟地將色彩與造型運用於作品之中，擔綱了《英雄本色》《胭脂扣》《臥虎藏龍》等多部電影與舞台藝術的美術與服裝創作，合作的導演包括李安、馮小剛、吳宇森、關錦鵬、陳凱歌等，2001年，他憑藉著電影《臥虎藏龍》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藝術指導，成為首位獲此殊榮的華人藝術家，奠定了自己世界級的美學大師地位。

在影視美學領域到達巔峰之後，今年，葉錦添交上了自己做總導演的第一部作品——舞台劇版的《傾城之戀》。

作為張愛玲最著名的短篇小說，《傾城之戀》講述了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的白家小姐白流蘇在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後，回到娘家後被親戚百般嘲諷，偶然間她認識了瀟灑多金的黃金單身漢范柳原。便拿自己做賭注，遠赴香港，想要在浪子范柳原那裡博取愛情，爭取一個合法的婚姻地位。但是跟一心想要婚姻的白流蘇不同，范柳原只想要愛情，眼看著二人的感情就要無疾而終，就在范柳原要離開香港之際，日軍襲城，兩個落難的人反而被亂世所成全。

「一言以蔽之就是曠男怨女一個偶然的擦肩而過，在亂世中幸而相互依存，取暖。」舞台劇《傾城之戀》的導演李小平如是說。

在葉錦添看來，《傾城之戀》雖然故事簡單，但是它對於愛情、婚姻和人性的刻畫卻十分深刻，「許鞍華曾拍過電影版的，周潤發和繆騫人飾演范柳原和白流蘇。」2009年，著名編劇鄒靜之也將其改編成電視劇，黃覺和陳數出演。

作為深受張愛玲文學影響成長起來的一代人，葉錦添對於張愛玲的作品有著自己深刻而獨特的理解，

「張愛玲的表達是非常蒼涼的，但蒼涼背後又是華麗。她的作品裡一直在追求永恆，但是她又永遠在一個片刻裡面哀嘆，所以她達不到那個永恆。」

他以《傾城之戀》為例，「每一個瞬間沒有來龍去脈，但是每一分鐘又影響下一分鐘發生什麼事情，我想把鏡頭擺在白流蘇和范柳原的身邊，看他們在發生什麼事情。在陰差陽錯不確定性中慢慢發展，慢慢走到非常深的內在的層次里。這也是我想借這部戲，嘗試一下跟張愛玲之前的作品不一樣的東西。」所以他找到了導演李小平、編劇張敞，決定將其搬上話劇舞台。

以獨特的視覺美學詮釋和洞察人性

跟大多數的話劇作品相比，葉錦添版的《傾城之戀》有不少的突破之處。全劇長達近四個小時，相比原著小說，在故事情節上，並沒有做過多的擴充，台詞也不多，大段的篇幅都用在了對男女主人公情緒和心理的刻畫和渲染上。除了演員現場的表演之外，還藉助了電影化的影像語言，放大了男女主角的情緒和表演的細節，即便是經常看舞台劇的觀眾，也會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之所以採用這樣的表達方式，葉錦添表示，張愛玲的作品許鞍華、關錦鵬、李安都拍過。跟其他人都是用講故事的方式來呈現張愛玲的小說不同的是，他希望藉助非語言的方式去表達，用一個新的維度去進入張愛玲的世界，讓觀眾在看的時候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葉錦添認為，《傾城之戀》雖然故事簡單，但是其實是一部比較複雜，層次很多，有著非常多不確定性的作品。

「舊的文化崩潰，新的西方文化介入，經歷了非常奇特的海派文化，提供了非常多的中間空間，形成一個新的東西，我很想把這個精神狀態拍出來，所以在各種層面都做了很多工夫。」

「比如小說中很多的細節都沒有描繪，范柳原是什麼人，他講話的邏輯是什麼，這些東西都沒有寫，本能的說的那些話，就能馬上把整個氛圍帶出來。」僅僅為了研究清楚范柳原為什麼這麼說話，葉錦添就跟演范柳原的演員宋洋討論了很久，「好像有一個非常深的東西在這個角色底下，很難用正常的語言去表達」。所以他藉助了影像的表現方式，將白流蘇和范柳原兩個人跳舞，情感的曖昧等大段的篇幅選擇用電影的語言來呈現。「所以你看到好多東西都是用身體來演的，我覺得這是有可能看到張愛玲更多東西的一個方法。」

導演李小平認為葉錦添對這部作品功不可沒，「張愛玲的作品一向不是布局於情節之奇妙，而是在寫人物心理的幽微，所以即便是短篇小說，她的文字也是非常深刻的。在舞台版《傾城之戀》中，葉錦添用他獨特的視覺美學，對人性有了非常深刻的詮釋和洞察。」

所以，觀眾可以在這版《傾城之戀》中，看到葉錦添發揮所長，通過多媒體電影影像、流動的舞台裝置、華麗而斑斕的服裝，把美學效果做到極致。頹敗而冷漠的白公館，伶俐機智卻沒有熱情的這一對「自私的男女」，狡黠而空虛的愛情博弈以及荒涼的結尾，都被葉錦添用電影的視覺敘事創造了大量的留白與氣息，打破了大眾認知中台詞密集的戲劇觀演經驗，讓觀眾的每一個細胞都張開來感知劇場場域與電影鏡頭分別給予的宏大與細微、抽象和具體，從而充分感受到孤獨。

萬茜&宋洋，細節上的爐火垂青

舞台劇版本的《傾城之戀》的白流蘇，葉錦添找到了萬茜來扮演。近些年，觀眾對萬茜的印象更多的是電視劇演員，但其實萬茜大學畢業後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活躍在話劇舞台上，曾出演了《安提戈涅》《懷疑》《荒原與人》等非常多的舞台劇，並且有著不俗的表現。

在談到為什麼會找萬茜來飾演白流蘇時，他表示，萬茜就是自己想像的白流蘇，「看到她有一種熟悉感，但是跟她聊天的時候，她又很有自我的性格，跟想像中的也不太一樣，就像范柳原眼裡的白流蘇。」

同時，萬茜又是一個有著非常多舞台經驗的演員，葉錦添誇讚她演起戲來「非常聰明而準確」。編劇張敞也曾在看完聯排之後，盛讚萬茜「是目前我看到的最生動的白流蘇」。

事實證明，葉錦添的眼光沒有錯，無論是最終的舞台效果呈現，還是前期的合作，萬茜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用心，對於白流蘇這個人物，她有著非常深刻的理解：

「白流蘇是一個守舊的人，她其實是受傳統的觀念束縛的，她對於自己的未來內心還是有一定的憧憬。但是她是一個善於妥協的人，所以才會被范柳原說你是一個善於低頭的人，才會一直在白家待那麼多年。可是她既然是這樣的一個人，她為什麼敢於離婚，為什麼敢於像她父親一樣去下一個賭注。去香港對她來說是一個沒有回頭路的賭注，她來到香港去觸碰一個自己並不知道將來會不會跟她在一起的男人。白流蘇把自己的未來賭在了婚姻上面，她想要一個穩定的婚姻，可是范柳原是一個想要愛情的人，於是兩個需求搭不上的人碰撞到了一起，就成了我們一直想要追求的一種不確定性，一種曖昧感。」

劇中，有一場戲是白流蘇終於如願遠離了上海的腐朽家庭，住進了范柳原為她在香港準備的房子。她在空房子裡漫無目的地尋找，這一幕需要扮演者經歷多種情緒的更迭，比如如願以償的欣慰、對未來的彷徨、擔憂、對自我選擇的疑惑等等，萬茜都完成得非常好，層次清楚，讓人完全沉浸和共情。

劇中的另外一個主演宋洋所扮演的范柳原也讓人喜出望外，編劇張敞甚至誇讚道：「范柳原的塑造一定是最大驚喜」。宋洋對范柳原在國外的潦倒生活、縱情歡場的往事、漂泊無定的內心都刻畫得十分豐滿。在排練的過程中，葉錦添跟宋洋就角色和表演不斷討論，幫助他理解演好角色，甚至和角色一起成長。

除了表演層面的高要求之外，作為一個在業內出了名較真的人，葉錦添把《傾城之戀》的細節也做到了極致。

劇中的舞蹈讓大家領略到了奧利弗獎傑出歌劇成就獎獲得者蔡敏儀的編舞功底；葉錦添親手設計的每一件旗袍精雕細琢，不僅完美復刻30年代的時代風貌，又兼具現代審美；Y字型的大型轉台將舞台分割成若干區域，通過行雲流水的設計與轉換，分割成多個戲劇空間，隨著背投的實時變化，時而是陰鬱的白家，時而是燈紅酒綠的舞廳，時而是陰暗的淺水灣飯店，與燈光完美配合，演繹出代表著永恆的月亮，不確定的樹影.......

道具細緻到白家餐桌上的菜餚、梳妝檯上的香水瓶，甚至是角色手中的幾枚美元，都完美復刻時代印跡；原創作曲杜韻更是別具匠心，用音樂推動劇情渲染情緒,不露聲色地烘托著故事的命運、人物的內心及戲劇的情緒。

葉錦添的美學風格在話劇版《傾城之戀》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在長達四個多小時的演出時間裡，觀眾可以身臨其境，全身心沉浸於美輪美奐的視覺效果中。從內容上來說，話劇版也是近些年來舞台劇市場難得一見的精品和用心之作，無論對於情感、人性細緻入微的表達，還是演員精彩的演繹，都值得走進劇院去一睹為快。

通過舞台劇《傾城之戀》，葉錦添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轉身。作為舞台劇導演的他，同樣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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