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即死亡的練習——從盧梭到海德格爾

fans news 發佈 2021-11-24T22:30:09+00:00

1,盧梭說:「我們從一出生就踏入了競技場,直到死亡才能離開。一位老者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學習的話,那只有學習如何對待死亡了,但這恰恰是人們在我這個年紀研究得最少的課題。

哲學即死亡的練習——從盧梭到海德格爾

1,盧梭說:「我們從一出生就踏入了競技場,直到死亡才能離開。學會了如何嫻熟地駕馭馬車,卻發覺自己已經跑到了賽馬場的盡頭,這有什麼意義?都已經走到了盡頭,唯一要考慮的應該是如何退場才對。一位老者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學習的話,那只有學習如何對待死亡了,但這恰恰是人們在我這個年紀研究得最少的課題。他們考慮到了一切,唯獨忽略了這一點」。「從年輕時開始,我便認定四十歲這個年紀將是一個分水嶺,從四十歲開始,我將徹底告別努力奮鬥和蠅營狗苟。一旦到了四十歲,無論我處境如何,我都決心順其自然過好每一天,不再為擺脫困境而掙扎,也絕不再為未來操心」。

2,盧梭的上述自傳性哲學散文里,明確提出了「哲學是死亡的練習」和「四十歲是一個分水嶺」等問題,而他也被視為現代人文學者的開創者,不僅深刻影響了康德也同深刻影響了馬克思。同樣在對待死亡的問題上,也同樣啟示著叔本華、尼采和海德格爾等。盧梭本人主張順其自然,返回原始社會,是一個反啟蒙主義者,但實質上仍是一個理性的啟蒙主義者,這一點一如從康德到馬克思,而這同時就與叔本華、尼采和海德格爾反理性啟蒙的非理性主義又區分開了。

3,至於盧梭與法國大革命的關係問題,黑格爾《現象學》裡有精彩分析,有人說盧梭應為這一革命懺悔,實質上該懺悔的不是盧梭而是盧梭的追隨者,因為在法國大革命里這些追隨者忘記了盧梭說的「靠一群奴才,那是無論如何建立不起一個自由的國家的」告誡的,因而盧梭提出「社會教育」思想,實際上也就是理性啟蒙。而這一條被康德在《實踐理性批判》裡純化並系統地提升成「人為自己立法」的道德律原則。

4,叔本華自稱是康德主義者,在《作為表象和意志的世界》裡第一個發現了人生虛無主義實質的那一個「魔鬼」(自由意志),他本人很害怕極力要擺脫,但實際上又認為根本擺脫不掉,因而主張「自殺」的悲觀主義。這一個「上帝死了,魔鬼活了」的自由意志,被尼采遇到喜歡的不得了,因而開啟了尼采立足虛無要求重估一切價值的人生藝術論來肯定人生價值的生命哲學。其後,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裡用現象學方法試圖完成這一立足人的生活世界面對虛無主義來肯定人生積極意義的形上學重建工作(註:《存在與時間》是未完本,海氏本人說該作應與《現象學之基本問題》對照看。這兩本書是姊妹篇),算是走了一個循環圓圈。但是這一形上學由於是非理性的生存論,最多算是半個哲學半個詩學,因而仍然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形上學即理性的概念哲學,這種概念哲學海德格爾早期也是堅決反對的。

5,由此來看,11月24日慧田哲學轉發的鳳凰讀書網《我媽是天生的海德格爾主義者,她常說:「做人就是很煩啊」》一文特此梳理了周國平、馬克•拉索爾、周濂、陳嘉映等哲學家關於海德格爾及「海德格爾熱」的思考,作為註解,便各有可引發我們閱讀和進一步的思考的意義。在周國平、馬克•拉索爾、周濂、陳嘉映論海德格爾里,年輕周濂的行文很活潑生活化,但同時也把海德格爾表象化膚淺化了。例如周濂說:「但是就像英國學者麥可·英伍德所指出的,人並不可能擁有決定是否存在的無限能力,『他可以選擇死亡,但不能選擇出生,也不能選擇在某一情形下出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海德格爾說,此在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的。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就像一塊石頭被拋入河中,這個事實我們無法掌控也不能改變。好在我們雖然無法決定「存在與否」,但卻可以決定「怎樣存在」,決定什麼是適合做的或值得做的」。這裡周濂援引英伍德說海德格爾此在生存論的被拋入世和人生在世這一現象學義理,並相較於一塊石頭被拋入河中人無法掌控也不能改變,這就把此在現象學分析非現象學的生活化了,顯然是不行的。又如:「比方說,我媽媽喜歡操心家裡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可是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卻是——「做人就是很煩啊」。我覺得我媽是天生的海德格爾主義者,她說得非常對,煩比操心更面向事實本身」。這個暫不論把Soger漢譯為「煩」和「操心」哪個更合適,只就這個例子說漢譯為「煩」比「操心」更面向事實本身,顯然也是不行的。其它倒還好。而另外三位的海德格爾解,似乎更好些。但也有不通達處,讀者可自行比較。

6,今天選錄《魏冰心主編:我媽是天生的海德格爾主義者,她常說:「做人就是很煩啊」》和《盧梭:四十歲是一個分水嶺》兩篇文章供您參閱。


(張滿天2021年11月25日呼和浩特市玉泉區石羊橋寓所草擬並編發頭條)


附錄一

我媽是天生的海德格爾主義者,她常說:「做人就是很煩啊」

慧田哲學 11月24日

前不久,一篇名為《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的報導在網絡走紅。文中主人公陳直(化名)利用工廠打工的業餘時間,閱讀並翻譯西方哲學的理論著作,引發了輿論熱議。哲學、海德格爾,因其晦澀將不少讀者攔在門外,本文特此梳理了周國平、陳嘉映、周濂等哲學家關於海德格爾及「海德格爾熱」的思考,作為註解,幫助我們閱讀,也進行更進一步的思考。




海德格爾是悲觀主義者/周國平

在黑格爾之後,德國資產階級哲學中出現了一種極值得注意的趨向,便是悲觀主義抬頭,人生虛無的哀音不絕於耳。這是歐洲精神文明的危機撥動了德國人深沉敏感的思想之弦。從叔本華經尼採到海德格爾,德國現代哲學的這三個關鍵人物在骨子裡都是悲觀主義者,當然,他們之間又有著一些重要的區別。


叔本華直截了當地渲染人生的痛苦和虛無,主張立足於虛無而否定、「解脫」這痛苦的無意義的人生;尼采主張用藝術肯定人生,立足於人生而對抗人生的痛苦和虛無。與他們相比,海德格爾的悲觀主義有所不同。他和叔本華一樣主張立足於虛無,但不是要否定人生反而是要肯定人生。他和尼采一樣主張肯定人生,但不是立足於人生反而是立足於虛無。


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1889.9.26—1976.5.26),德國哲學家,20世紀存在主義哲學的創始人和主要代表之一。其代表作有《存在與時間》《林中路》等。


叔本華想說明:人生既然在本質上是虛無,就應該自覺地皈依這虛無,摒棄人生一切虛幻的痛苦和歡樂。尼采想說明:人生儘管在本質上是虛無,卻仍然可借藝術的美化作用而獲得其價值。海德格爾想說明:人生唯其在本質上是虛無,個人才理當無牽無掛,有設計自己的存在方式的自由,可以從非真正的存在向真正的存在「超越」。


對於叔本華來說,虛無徹頭徹尾是消極的,並且決定了人生是消極的。對於尼采來說,虛無同樣是消極的,但是不能因此抹煞人生有某種積極意義。唯獨在海德格爾那裡,虛無似乎獲得了一種積極的性質。他不去議論虛無本身的可悲,僅限於挖掘它啟示個人返回自身的作用。然而,我們已經指出,這並不能掩蓋海德格爾哲學的悲觀主義實質。


——周國平《守望的距離》




當理論家一頭扎入海德格爾中/馬克•拉索爾

說起海德格爾,「怎樣讀海德格爾」的問題可能比不上「為什麼讀海德格爾」的問題那麼關乎切身利益。很多人雖然聽過其人其事,但是棄之為冥頑不靈的前納粹分子,自大而又神秘,不像個哲學家,倒像個詭辯家,反現代主義者兼非理性主義者,慣於提出像是「什麼是存在」或者「什麼是虛無」之類玄之又玄的問題,然後給出像是「存在即非存在」或者「虛無即是虛無」之類更加玄之又玄的回答。


然而,海德格爾是20 世紀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要想弄清此人的地位,我們能夠舉出許許多多各種各樣深受其著作影響的重要哲學家——包括德國哲學家漢娜· 阿倫特、漢斯–格奧爾格· 伽達默爾和尤爾根· 哈貝馬斯,法國哲學家讓– 保羅· 薩特、西蒙娜· 德· 波伏瓦、莫里斯· 梅洛–龐蒂、米歇爾· 福柯和雅克· 德希達,還有英語世界的哲學家,如查爾斯· 泰勒、理察· 羅蒂、休伯特· 德雷弗斯和斯坦利· 卡維爾。要想評量此人的地位,我們也可以舉出許許多多由其著作所塑造的領域:神學、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人文學科等諸多領域的理論家,紛紛一頭扎入海德格爾之中,以求從中獲得啟迪。


《存在與時間:修訂譯本》,[德]海德格爾 著,陳嘉映 / 王慶節 合譯, 熊偉 校,陳嘉映 修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在受到海德格爾影響的人看來,解讀其哲學觀的至高法門,並不在於他涉足納粹主義的劫難,也不在於他的自尊自大,而在於他作為一個思想家的獨創性,在於他思想本身的廣度和深度。在他們看來,海德格爾的作品正如其很難被人理解,也很難在沒有千年來哲學錯誤的情況下縱橫數個世紀,進而索解人類存在的若干核心議題——真理、語言、人性和知識基礎。


在某種程度上,海德格爾面臨的爭議體現了哲學在英語世界的認同危機——一場圍繞哲學該具備何種合理身份和願望的危機。近代自然科學大獲成功,聲譽大振,而哲學已然淪為「世間最可貴的追求」。分析哲學家(多半對海德格爾的著作嗤之以鼻)往往對於哲學的地位持謙卑的姿態。在他們看來,哲學意味著必須做出選擇:哲學要麼成為過往歷史立場的歷史研究,要麼靠概念和語言分析成為經驗科學的輔助。因此,哲學可以幫助科學釐清概念,梳理理論上的混亂,或許還能讓我們看清,我們用思維和語言來呈現世界方式上的局限。帶有分析性敏感力的哲學家,往往把海德格爾視為一種倒退,回歸到昔日可悲的形上學(亦即非科學)思辨——這種形式唯有仰仗他那表面上的無力或回絕來得出清晰的、合乎邏輯的分析性論證。海德格爾曾加入納粹黨,這只會使分析哲學家們更容易忽視他,或者僅給他留個腳註的位置。約翰· 塞爾(John Searle)精確地總結了海德格爾帶給人的分析性反應,他指出:「英美傳統下的大多數哲學家似乎認為,海德格爾最多不過是一個反啟蒙主義的糊塗蛋,最差不過是一個死不悔改的納粹黨人。」


海德格爾在哲學思考上有什麼貢獻?儘管行文晦澀而又違反常規帶來了不少挑戰,但他還是值得我們竭力索解,這是為什麼?因為海德格爾開闢出一條思考和談論人類存在的連貫之路:既不必將之簡化為一種自然科學現象,也不必將之看作物質世界裡浮現的一種幽靈般的精神——在這方面,他做得勝過20 世紀其他任何一位思想家。這啟發了藝術家和社會科學家,他們在努力承認人類存在的尊嚴和自由;這啟發了科學家,他們在試圖留意科學探究的局限;這激勵我們所有人重新思考我們在歷史上的地位,以及我們作為一種科學和技術文化的行進方向。


——《向著大地和天空,凡人和諸神》




我媽是天生的海德格爾主義者/周濂


海德格爾的與眾不同在於,他總是拒絕常見的哲學術語,使用他自己的獨創概念,用一種「陌生化」的方式來發問和思考。比如說,他用德語Dasein這個詞來指稱人,Da就是「那裡」,Dasein就是「在那裡的存在者」,中文通譯成「此在」。雖說在日常的德語中,此在也用來指稱人,而且康德和黑格爾也用過這個概念,但是把它單獨拎出來,並且在哲學討論中賦予其如此重要的地位,這還是有史以來頭一遭。與此相關,海德格爾還創造出「在世界之中存在」、「共在」等一系列既陌生又熟悉的術語,說它們陌生是因為這就是海德格爾獨創的新詞,說它們熟悉是因為它們能夠喚醒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經驗。


遇到挫折的時候,我們常常會沮喪地說:「我就是這樣的,啥事都做不好的。」如果薩特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告訴你:你是什麼,不是什麼,是由你自己的選擇和行動決定的,不要太早給自己下定義和做總結,因為可能性總是大於現實性。這樣的說法很容易讓我們想起哈姆雷特的那句經典台詞: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但是就像英國學者麥可·英伍德所指出的,人並不可能擁有決定是否存在的無限能力,「他可以選擇死亡,但不能選擇出生,也不能選擇在某一情形下出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海德格爾說,此在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的。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就像一塊石頭被拋入河中,這個事實我們無法掌控也不能改變。好在我們雖然無法決定「存在與否」,但卻可以決定「怎樣存在」,決定什麼是適合做的或值得做的。


要注意的是,對海德格爾來說,此在始終是在世界之中的存在,就像一個人不可能拔著自己的頭髮離開地面,此在也是這樣,他沉浸在一個特定的傳統中,這意味著自我創造的可能性不是無限的,而是有著非常嚴格的規定性。這話說得太抽象了,打個比方,請問你可以在一個沒有教堂的世界裡成為牧師,在一個沒有籃球的世界裡成為NBA巨星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此在被拋入特定的生活世界裡,雖然我們可以決定怎樣存在,但依然受到特定的價值傳統的塑造和規定。在這個意義上,海德格爾並不像薩特那樣主張人有絕對的自由,也不主張人有絕對的責任,海德格爾並不是純粹意義的存在主義者。


海德格爾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甚至有些土氣,但是站在大學講台上的他卻有著無與倫比的魅力,漢娜·阿倫特把他稱作思想王國的秘密國王。雖然《存在與時間》直到1927年才正式出版,但是在此之前的十年裡,海德格爾已經在知識圈中贏得了極高的口碑。他給人們帶來全新的哲學體驗,他用獨特而新穎的術語講述人們早有領會的日常經驗,在一擊而中的同時,又讓人覺得還有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尚未領會,這種似有所得、若有所思的體驗讓人慾罷不能。


阿倫特與海德格爾,兩人有過一段師生戀


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對於此在的生存論分析是從「情緒」展開的。海德格爾用兩個德語詞來表達「情緒」,一是Befindlichkeit,大致的意思是「怎樣找到自我」,「怎樣被找到」或者「近況怎麼樣」,另一個詞是Stimmung,有給樂器「調音」或「校音」的意思。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會說「調整情緒」、「調整狀態」,可是「調音」的過程並不容易。情緒綿延不斷,籠罩生活的整體,你可以通過嚴肅的反省、積極的行動短暫地提振情緒、調整情緒,但卻很難一下子就雨過天晴。


海德格爾把此在的一般存在規定為Sorge,陳嘉映把它譯成「操心」,與此相關的活動包括「操勞」和「操持」。其實最初的譯法不是這樣的,操心原本被陳嘉映譯成「煩」,與此相應的是「煩忙」和「煩神」。我覺得還是最初的譯法更傳神。相比之下,「操心」的譯法太正能量了。比方說,我媽媽喜歡操心家裡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可是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卻是——「做人就是很煩啊」。我覺得我媽是天生的海德格爾主義者,她說得非常對,煩比操心更面向事實本身。


同濟大學的孫周興教授在評論這個改譯的時候,說過一句非常逗的話,他說:「『人生在世,無非一煩』。這個意思就很好。現在如果改說成『人生在世,無非一操(心)』,就沒有什麼味兒了。」要我說,豈止沒什麼味兒了,簡直就是變了味兒了。我讀大學的時候,流行一款T恤,上面寫著「煩著呢,別理我」,看到這六個字你會會心一笑,可是如果改成「操心著呢,別理我」,是不是覺得全都變了味兒?


——《打開: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學課》




哲學不提供救治之方/陳嘉映

海德格爾相信,一切哲學探索本質上必迂愚於不合時宜。因為哲學要麼遠遠超出當今,要麼把當今回繫到肇始之初。哲學不僅不會把自己弄得合時宜,它反倒是把時代置於自己的準繩之下。無怪乎哲學不可能立即聽到呼應。如果有一種哲學竟變得時髦起來,那它要麼不是真哲學,要麼是被誤解濫用了。海德格爾自己的哲學應屬於第二類。



我們但運哲學之思,便辭別了日常諸務。尼采說:「從不中止對異乎尋常之事去經驗,去看、去聽、去懷疑、去希望和夢想,這個人就是哲學家。」海德格爾把這話改寫成學院句式:「哲學運思即是對異乎尋常之事的追問。」這一追問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發問完完全全是自願的;若說有什麼根據,它便神秘莫測地基於自由。哲學可謂是「對異乎尋常之事的異乎尋常之問。」



海德格爾舊照


所以,哲學不可能像一門技術那樣直接習得。我們無法直接應用哲學,也不能依其是否有用來判斷它。但沒用的東西仍可能是一種威力,甚至是唯一的真威力。一時得不到呼應的卻可以正與一個民族的本真歷史在至深處諧響,甚至作為這歷史的先聲鳴響。那不合時宜的自會有宜之之時。我們因而無能貿然判定哲學的任務是什麼以及我們該從哲學期望什麼。哲學之興之進含者它自己的規律。我們只知道,在不多的幾種可能的獨立創造活動和人類歷史的必要事業中,哲學是其一。哲學以思的力量開闢道路,拓寬設置標尺和等級的真知,而一個民族全靠這種真知在其歷史精神世界中把握和完成自己的實在。這種知點燃一切疑問,從而威脅一切價值觀而又使估價成為必需。



哲學這一類本質性的精神形態與其它形態不可同日而語,於是就難免暖昧而遭誤解。這些誤解雖古已有之,而今則主要由哲學教授們(海德格爾說:「由我們這類人」)促生。哲學教授們的業務是把古來的哲學知識傳授給學生。這項業務合情合理甚至不無用處。不過,它充其量只是哲學學術,雖然它往往充作哲學本身的樣子。




在種種誤解中,有一種是對哲學要求過多。這種誤解以為,既然哲學的鵠的是找到萬物的根基,而這一尋求以人類生存的目的和意義為途,那麼,哲學就該為一個民族提供建立其歷史與文化的基地。如此奢求哲學常與對哲學的貶低聯袂。例如,人們說,既然形上學無助於為革命鋪路,所以根本不要理睬它。這簡直就像說因為刨床不會飛就該把它扔掉。殊不知哲學從來不能為歷史事變直接提供力量和機會。「原因之一是哲學家永遠只直接涉乎少許人。何許?創造性的變革家改革家們。」通過這些人,通過不可預知的種種途徑,哲學漸漸傳播開來,直到某個時候降為不言自明之事為止。當然。到那時,哲學中的原始力量早被遺忘了。




另一種誤解則曲解了哲學究竟在何種意義上起作用。有些人認為,哲學為眾生建設世界觀也好,為科學建立原理也好,反正它該指導實際的和技術性的文化活動,使它們變得容易些,發展得快一些。殊不知,「哲學究其本性從不使事情變得容易些,反而是使它們變得更難些」。這還不僅因為在日常領會聽來,哲學傳達方式怪僻甚至瘋癲,而且更因為哲學把存在的重擔重新加到人身上而使它的歷史存在變得更重更難。但沉重卻是一切偉大事業,尤其是民族偉業得以生盛的基本條件之一。只有對事物的真知貫透人的現實,才談得上偉大的命運。


哲學與哲學家恆處矛盾之中。真理是整全;哲學家卻是凡人。要麼超凡入聖,要麼放棄哲學。驕狂與謙卑活在每個哲學家身上。哲學不提供救治之方。所以,哲學探索並不在尋求某些確定的答案。「思中持久的因索是道路。」海德格爾鍾愛道路這一提法,他在講課時常建議學生應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探索之途而非所講的內容上。他表明他所講的道路就是老子的「道」:「一切是道。」


——《海德格爾哲學概論》



整理&編輯 | 巴巴羅薩

主編 | 魏冰心來自鳳凰網讀書(ID: ifengbook)


附錄二

盧梭:四十歲是一個分水嶺

慧田哲學 11月20日


文 | [法] 盧梭 轉自哲學王公眾號 ID: zhexueking


01


「學而不倦,不覺老之將至。」


古希臘哲學家梭倫在晚年時常重複這一小句韻文。


我自己也走到了暮年,從某種意義上看,這句話也可以用在我身上。不過,二十多年經歷教會我的,是一門相當悲傷的學問;相比之下,還是一無所知比較好。毫無疑問,逆境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師,但是它要求我們付出高昂的代價,而且付出的代價與獲得的益處往往並不對等。


況且,早在我們掌握這些姍姍來遲的經驗之前,利用經驗的時機已經錯過了。青年是學習智慧的時期;老年則是運用智慧的時期。經驗總是具有教育意義的,這一點我承認;但是經驗只能在將來發揮指導作用。待到死之將至才懂得該如何度過一生,還來得及嗎?



我們從一出生就踏入了競技場,直到死亡才能離開。學會了如何嫻熟地駕馭馬車,卻發覺自己已經跑到了賽馬場的盡頭,這有什麼意義?都已經走到了盡頭,唯一要考慮的應該是如何退場才對。一位老者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學習的話,那只有學習如何對待死亡了,但這恰恰是人們在我這個年紀研究得最少的課題。他們考慮到了一切,唯獨忽略了這一點。


所有的老人都比兒童更依戀生命,與年輕人相比,他們更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因為他們全部的精力都耗費在現世的生命上,所以當生命走到盡頭時,便覺得所有心血都已經付諸東流。所有的精力、財產和日夜辛勤勞作的果實……在離開人世時,這一切都要放下。他們從未想過在這一生中得到的東西有什麼可以在死時一起帶走。



02


從年輕時開始,我便認定四十歲這個年紀將是一個分水嶺,從四十歲開始,我將徹底告別努力奮鬥和蠅營狗苟。一旦到了四十歲,無論我處境如何,我都決心順其自然過好每一天,不再為擺脫困境而掙扎,也絕不再為未來操心。當這一時刻來臨之際,儘管從我當時的際遇來看,我似乎應該選擇一條更加穩妥的道路,但我還是毅然決然地踐行了自己的計劃。


對於退隱江湖的選擇,我不僅毫不後悔,反而從中得到了真正的快樂。我從陰謀詭計和空歡喜中解脫出來,完全沉浸在閒適安寧的精神世界裡。我離開了人群和世間的浮華,褪下了所有的華服;不再佩劍,不再戴表,不再穿白色筒襪,不再用鍍金首飾和花哨髮型粉飾自己。不僅如此,比這一切更妙的是,我從心底里連根剷除了貪婪和覬覦之心——正是這種貪婪給我已經放棄的事物一一明碼標價



改頭換面可不僅僅局限於外物。我感到洗心革面意味著需要進行另外一項更加困難但也更有必要的觀念改革。下定決心畢其功於一役的我開始對自己的內心進行嚴格的考量,並決定用整個餘生來修整它,使之在我離世之前最終成為我希望的樣子。


現在我已成熟,理解力發展到了頂峰,但是也接近最後的沒落。如果再繼續等下去,在晚年的徹悟到來時,我也就無法充分發揮我的力量了。那時,我的智慧將失去活力,我在今天努力能做到最好的事情,到那時可就做不到了。所以,必須抓住眼下的良機,讓我一次說清楚我的觀點和原則,希望我在接下來的生命中始終保持我在深思熟慮之後認為自己應該有的樣子。


03


我緩慢地逐步推進著這項計劃,向其中傾注了我的全部努力和心力。我強烈地感覺到自己餘生的安寧和最終的結局都取決於此。我堅持下來了: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勇氣,正是因為這種勇氣,我才能夠承受從那時起就已經開始將我重重包圍但我還毫無覺察的可怕宿命。


關於我早年的探尋,若論其熱切和真誠程度,沒有任何凡人能夠與之相比,但在那之後,我決定在自己的一生中只關注那些對我真正重要的感情。


在我自己的處境中,我感到這世上最令我膽戰心驚的就是為了享受塵世間的種種快樂而拋棄靈魂的永恆命運——塵世間的享樂,在我眼裡從來就沒有太過重要的價值



冥思苦想悟出的道理讓我獲得了寧靜,從那時起,我便將這些道理奉為自己做人做事不可動搖的準則,再也不為自己無法解決的、無法預見的和近來時不時在我心頭縈繞的駁斥煩心。那些駁斥異見有時還是會讓我焦慮,但卻再也無法讓我動搖信念。我總是對自己說:那些只不過是故弄玄虛和鑽牛角尖的詭辯罷了,相比於為我的理性所接納、為我的心靈所認可和在沉默的苦難中得到內心贊同的基本原則,實在是無足輕重。


置身於任何其他體系中,我都將束手無策地活著,也會了無希望地死去。我將成為所有造物中最不幸的那一個。所以,還是堅守住唯一讓我幸福的體系吧,不論命運如何沉浮,也不管他人會怎麼樣。



04


就在我還天真無辜、心平氣和,以為他人對我只會以尊重和善意相待時,就在我抱著一顆開朗和信任的心,向朋友和兄弟傾訴心聲時,背信棄義的人已經悄然給我布下了來自地獄的圈套。


災禍來得猝不及防,對於一個驕傲自尊的靈魂而言實在難以承受。我被推進爛泥之中,意料之外的苦痛讓我大驚失色,從來也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誰,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我深陷於恥辱的深淵,被恐怖的暗影重重包圍,眼前所見都是陰森恐怖的事物。


這些意外第一次襲來時,我就被擊倒在地,倘若我沒有事先積蓄跌倒後再爬起來的力量,或許我永遠都無法從此類出乎意料的不幸打擊中恢復過來



在經歷了多年的煩躁不安之後,我終于振作起精神,開始專注於本心。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為抗拒命運付出了多少精力和代價。我決意好好關注那些在我看來重要且值得評價的事物,在將過去的行為準則與自身的處境相比時,我發現自己對他人荒謬無稽的評判和短短一生中的諸多小事賦予了過分重要的意義。


人的一生中充滿了種種苦難的考驗,這些苦難具體是什麼樣子並不十分重要,只要能夠達到預期的效果就好。所以說,苦難越是苦,越是難,越是層出不窮,懂得如何承受它就越有好處。


在能夠從不幸中意識到苦盡甘來的重要性和必然性的人面前,任何最強烈的苦痛都會失去殺傷力;堅信苦盡甘來,這就是我在之前的靜默思考中得出的最重大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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