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陽,最古和最新的時光

fans news 發佈 2021-11-28T12:26:22+00:00

蒙老友相告,我才知道與黃山市緊鄰的池州市青陽縣陵陽鎮,是個和屈原有關的地方。印象里「東堡」的地名一出現,車就開始爬坡,彎道漸漸多起來。

阮文生

蒙老友相告,我才知道與黃山市緊鄰的池州市青陽縣陵陽鎮,是個和屈原有關的地方。

我曾無數次經過陵陽鎮。路牌上寫著「楊田」「沙濟」「橋頭店」等,這些字在長途汽車的飛跑里一閃而過。印象里「東堡」的地名一出現,車就開始爬坡,彎道漸漸多起來。山在前面立著,很大,顏色很青。走這段路要費些時間,大起大落之後,陵陽到了。平坦的田園、鱗次櫛比的房屋,山脊線降低了,往四周過渡。我的心也平緩許多,有了些愉悅感。

公路呈一條線,和陵陽15個行政村、213.85平方公里的面積一比,只能算一點點。文字記載,漢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置縣治於陵陽。兩千多年來,陵陽留下了156棟古民居和40餘座古橋。我自東進入陵陽,看到水網、丘陵、山地、平川交替出現。安慶和徽州兩個古代州府,加上黃山、九華山,這些地方對於陵陽的輻射作用不言而喻,交融的文明形態也足夠豐富多彩,比如馬頭牆和一些方言習俗。

南流河連綴起街市,為陵陽增加了亮度。最古的和最新的時光積攢到一起,才是這樣子。一葉菖蒲、一截棒槌碰到了水,或者小風掠一下,河面就動了,就有了波光粼粼。街市倒影逼真地鋪展在河裡。其實是高清晰度的視覺效果,往深度里放低了自己的身段。水的品質和境界,都在那兒了。

一長排老屋,高高矮矮地立在河邊。黑瓦鋪蓋著斜面,檐下靠著兩捆長柴。那是砍下的細荊條,帶著山色和手氣,等待著變成炊煙,被釋放回藍天。老屋前的石階一節節地被疊放到河裡,這也是用心的安排。好多牆變成黃褐色,覆蓋了原先的色彩,滄桑感使原先的元素消失殆盡,新的態度開始大包大攬。不只是腳步,還有好多心思也是這般徘徊的。

石橋卷出的孔里別有洞天。金黃燦爛的陽光留在橋上,光滑的弧面有實有虛。青山、樹冠、紅綢,在陽光的照耀下非常好看。橋下有一隻小船,大半個船身被捲曲的篾篷遮住,船里划槳的人正對著孔洞的方向用力。他戴著斗笠,應該是陵陽人的戴法,他站在那裡,就像河裡多出了流動的屋檐。一座石橋連通兩岸,腳步和話語因此多起來,有如書本里的插頁鮮活了。清風撲面,帶著孔洞裡窖藏的涼意。江南的韻味,在這裡更足了。

南流河將「太平山房」「李氏宗祠」「文昌閣」等串聯在一起,陵陽有幾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古鎮裡的祠堂,總是與水相連。比如徽州的羅東舒祠,一條河在祠前奔涌不息;宏村的德義堂、南湖書院,牆腳有潺潺流水,前面有煙波浩渺的南湖;歙縣昌溪的周氏宗祠以及罕見的昌溪木牌坊,都緊臨著蜿蜒迤邐的昌源河。水推波助瀾,更融會貫通。陵陽古鎮承載如此之多的名勝古蹟,是值得深入探究的。

屈原和陵陽淵源很深。著名學者、作家蘇雪林在她180萬字的著作《屈賦新探》以及《屈原與〈九歌〉》《楚騷新詁》中得出這樣的結論:屈原第二次被楚襄王放逐,在國都郢城被攻破後匆匆來到陵陽。他徜徉在山清水秀間,撫慰內心的創傷,他披髮行吟、情不自禁地寫下詩歌《哀郢》等。

蘇雪林的老家蘇家村,離陵陽不到10公里。在她的記憶里,當年家裡的吃喝用度,都是長工從陵陽用獨輪車推回的。她離家去安慶上學,從法國歸來探母,必經陵陽,鎮上有她的表兄。蘇家村和陵陽曾經同屬池州地區。蘇雪林對於陵陽的了解非同一般,她認為,陵陽的地名長時不變,古稱陵陽地區。屈原在《九章·哀郢》裡寫下「當陵陽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博大情懷像溪水一樣閃發光亮。而屈原第二次被流放時,朝廷要將這個「討厭的人」弄得遠遠的,認為南方的蠻荒之地適合他。

我的一位老朋友深讀司馬遷的《史記》和蘇雪林的《屈賦新探》,並根據青陽縣出土的青銅器、石台縣出土的楚國「郢爰」金幣、壽縣出土的「鄂君啟銅節」等,將屈原第二次流放的路線考證得更加具體:屈原從夏首(今湖北荊州市東南)順江而下,至蕪湖轉青弋江溯流而上,再經舒溪至陵陽,在陵陽駐足多年。不過,學界也有觀點認為,屈原與陵陽的緣分究竟如何,尚待進一步研究考證。

荒無人煙、草木葳蕤之地,在詩人眼裡卻是迷人的原生態。特別是陵陽的水,靈動、透明、耐看。屈原洗髮濯足,心緒清爽,塵埃落定。兩千多年前楚國的國政外事複雜而殘酷,最後屈原將之簡化了。這個「簡化」非同尋常,千年之後還耐人尋味。1953年,屈原逝世2230周年,世界和平理事會通過決議,確定屈原為當年紀念的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

屈原一路而來,都是水啊!他動情地呼喚:「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順風波以從流兮,焉洋洋而為客」。深沉的韻律,融入黃山、九華山、琉璃嶺的浩大氣脈,以清澈沉澱渾濁,用靈動鬆緩僵化。

水比泥土更豐厚深刻,水可以融進泥土,把那裡的根由橫豎全都弄清楚。陵陽有足夠的地氣、水氣和人脈,可謂雲蒸霞蔚啊!謝朓、李白、賈島、杜牧、陸龜蒙、杜荀鶴……他們都來看了,都來寫了。

陵陽的水源源不斷。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古今概莫能外。多少回,我看到公路邊的溝里翻滾著水,它們在尋找更多的水。陵陽周邊的山野里,水的聲音和水的光芒,長長地從崖岩上直著下來,然後橫躺著流散開來。天上地下的水,橫豎包含著山川魚米,橫豎書寫著人間華章。

我早年在太平縣當老師時到過陵陽。那時陵陽的職業教育搞得頗有影響力,我所在的學校組織老師到陵陽取經學習。陵陽職業學校根據本地資源實施培訓和教學,比如,針對茶葉開設栽培、管理等系列課程,還有黃精酒、黃精蜜餞製作等相關系列課程設置。土特產經營產業因為有了科學的規劃,吸引了本地青年留下,實在是好得很。

這也說明了陵陽物產豐富。源源不斷的水、茶樹、果實,都是大自然給的。而木雕、石雕等,則是人創造的。一個村子甚至一個地域,常常在木石上尋找文化的出口和財富的出路。一朵花或一隻鳥,是否精美傳神,是在無數的刻畫和比較中才得以存留的。

而許多大有來頭的古建築,則更表明了陵陽是一個有文化根基、有深度的地方。石頭或木頭不管有多麼堅硬,鑿子和錘子總能在上面刻畫出漁樵耕讀、雲龍戲水等畫面。祠堂形制的太平山房,後進是明代建築,前二進建於明末清初。官帽樣的牆頭高高在上,116根粗壯的圓柱頂梁而立,這樣的架勢是少見的。1934年,方志敏所率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的司令部就設立在此。

老屋裡,養育過抗日勇士,也走出了共和國的將校。2019年,陵陽被公布為第七批中國歷史文化名鎮。如今的老街很有意思。磚石在暗裡斑駁著,彈花鋪、修補攤、桶匠鋪、笤把店、奇石閣等,各種旗號飄到空中,成了特色標記。篾匠坐在堂前,手中篾條飛舞。一個老木匠眯著眼睛對準一塊木頭,一地刨花正飄出好聞的氣味。

瀰漫的市井生活氣息,讓人沉浸在久遠又嶄新的時光里。茶葉、黃精的香氣在石板路上洋溢開,一些吃食從蒸籠里冒出熱氣。那些適合生長在陵陽的豆類和花生,在地頭和木桌上圓溜溜地滾動,它們所帶出的話題,也順溜、香酥了。

【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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