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天特別冷，臨下班的時候，我們新生兒科住院部來了一個出生28天的嬰兒。孩子在外院被確診為肺炎，家長喊著要住院。
我知道我們病區已經沒有隔離病床了，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還沒等我開口，孩子的爸爸搶先說話了。
「醫生，你千萬不要告訴我這裡沒有床位。這兩天，我跑遍了蘇州各大醫院，都說沒有床位，只能在門診掛水。可是，孩子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家裡的老人也都患上了肺炎，一切都變得一團糟。這個孩子是在你們醫院出生的，所以你務必給我安排住院。」他的口氣十分強硬。
雖然他表現得很不友善，但我換位思考一下，他家裡那麼多人生病，眼前這個孩子臉憋得通紅，呼吸很快，氧飽和度也偏低，若是再拒絕他入院，顯然是不妥的。可是，如果把這個孩子和其他新生兒寶寶安排住在一起，顯然更加不妥。
我只好安慰這個焦急的爸爸：「你先別太急，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雖然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隔離病床了，但孩子的病確實挺重的，我們再想想辦法。」
我話已說完，但看得出來，因為尚無明確答覆，孩子爸爸的不安情緒絲毫沒有減輕。我立即跑到主任辦公室匯報了情況，大家一起想辦法協調出一張隔離病床，把孩子收住院了。
看到我們千方百計騰出了一個床位，孩子也終於住院了，孩子爸爸緊繃的臉稍微有點緩和了。
可是，當我們打開孩子的包被，看到他的皮膚狀況時，大家都傻眼了。只見孩子全身皮膚乾燥、皴裂、脫屑，竟然找不到一塊正常的皮膚。雖然有的孩子冬天會出現皮膚乾燥，但干成這樣子也實在太誇張了。
一旁的護士忍不住問了一句：「寶寶在家的時候，皮膚就一直這樣嗎？」不曾想，這輕輕的一問，竟又把孩子的爸爸變回了點燃的炸藥桶。
他瞬間又板起了臉，提高嗓門厲聲說：「哼！還好意思問我？就是你們給搞成這樣的！」
啊，我們搞的？大家都一頭霧水。
「我兒子生下來時好好的，皮膚又白又嫩，因為三度羊水感染在你們醫院住了一個禮拜，出院後身上就變成這樣了。難道不是你們給搞壞的嗎？」
這話聽著特別刺耳，我們心裡都很不舒服，但想到他家裡好幾個人生病，焦急之下說出這樣的話來，也還是應該理解。於是，我們壓住了內心的不快，沒有反擊他。
「寶寶上次出院的時候，我們沒有發現有這麼嚴重的皮膚問題。這次住院，我們一定好好給寶寶治療，請皮膚科主任來會診……」
聽了我們的話，孩子爸爸沒有再吭聲了，但我們看得出來，他還在生氣，還在責怪我們。
住院後，孩子的肺炎很快就控制住了，但皮膚狀況卻越發慘不忍睹。皮膚科主任看過後，考慮孩子是尋常型魚鱗病，這是遺傳型魚鱗病中最常見的一種。
等到孩子爸爸來探視的時候，我把皮膚科主任的診斷意見告訴了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兒子怎麼可能一生下來就得什麼魚鱗病？是你們沒照顧好才這樣的！你們在給自己的過失找藉口，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們呢？」孩子爸爸非常氣憤地說。
面對這些沒有根據的指責，我努力保持平靜，心裡反覆默念道：「不要激化矛盾，不要激化矛盾……」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這位家長說：「你可能不知道，魚鱗病是一種遺傳性疾病，主要表現就是皮膚乾燥，呈魚鱗狀脫屑，天氣寒冷的時候加重，暖和了就會減輕。你回去以後，問問雙方家裡的老人和其他親戚，看看家族裡有沒有人有類似的情況。」
「還遺傳？不可能！我和孩子的媽媽皮膚都是好的，我們家族裡從來就沒有這種情況。你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看他氣得有點發抖的樣子，我盡力想安慰他，繼續說：「別急，聽我仔細講。這個病一般都是小時候發作，長大後症狀會減輕甚至消失。有些情況你可能並不十分清楚，還是回家問問吧。」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們全力以赴給孩子皮膚保濕，護士每兩個小時給孩子做一次全身SPA，眼看著痂皮一天比一天少，最後皮膚竟然變得光滑了。孩子的爸爸再來探視的時候，差點沒認出自家娃來，一時間喜得都合不攏嘴了。
到孩子出院那天，我非常詳細地給孩子爸爸講了各種注意事項，尤其是皮膚護理方面的。
「顧醫生，我給老家打過電話了。我爺爺說他有印象，說我爸和我小時候皮膚就是這樣，只是我自己從來都不知道。是我錯怪你們了，對不起了，呵呵……」
聽得出來，他這「呵呵」中帶著不好意思。
「這個病的特點就是這樣。寶寶回家後，你們要注意給他保濕，避免感染，有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
「好的，顧醫生，感謝你。之前我誤解了你，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他說著這話，看我的目光里充滿了真誠。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令我十分感動，之前所有的委屈，也就全部消失了。
作者：蘇州市吳中人民醫院新生兒科 顧揚
策劃：譚嘉 余運西
編輯：余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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