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四六)

fans news 發佈 2021-12-01T07:15:43+00:00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樂必發於聲音,形於動靜,而人之道,聲音、動靜、性術之變儘是矣。

譯註:方勇 李波

出版:中華書局

樂論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樂必發於聲音,形於動靜,而人之道,聲音、動靜、性術之變儘是矣。故人不能無樂,樂則不能無形,形而不為道,則不能無亂。先王惡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氣無由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而墨子非之,奈何!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鄉里族長之中,長少同聽之,則莫不和順。故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飾節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足以率一道,足以治萬變。是先王立樂之術也而墨子非之,奈何!

譯文:音樂,就是快樂,是人的感情必不可少的,所以人不能沒有音樂。人有快樂就一定通過聲音表露出來,通過行動表露出來,人之所以為人,聲音、行動、性情變化都表現在音樂中了。所以人不能不快樂,快樂就不能不表現出來這種快樂的表現如果不加以引導,就不能沒有混亂。先王厭惡這種混亂,所以制定了《雅》樂、《頌》樂來引導,使樂聲能夠表達快樂而不淫蕩,使樂章能夠辨別清楚樂曲的含義而不邪僻,使音樂的曲直、繁簡、清濁、節奏能夠感動人們的善良之心,使那些奸邪污濁之氣沒有辦法接觸人們。這是先王設立音樂的準則,而墨子卻反對音樂,有什麼辦法呢!所以音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一起傾聽,就沒有不和睦恭敬的;音樂在家庭之中,父子兄弟一起傾聽,就沒有不和睦親近的;音樂在鄉里家族之中,年長的與年少的一起傾聽,就沒有不和睦順從的。所以音樂是審定一個主音來確定樂調和諧的,是配上各種樂器來調節節奏的,是共同演奏來完成樂曲的,完全能夠用來統率大道,完全能夠用來治理各種變化。這是先王設立音樂的方法,而墨子卻反對音樂,有什麼辦法呢!

故聽其《雅》、《頌》之聲,而志意得廣焉;執其干戚,習其俯仰屈伸,而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奏,而行列得正焉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出所以征誅也,入所以揖讓也。征誅揖讓,其義一也。出所以征誅,則莫不聽從;入所以揖讓,則莫不從服。故樂者,天下之大齊也,中和之紀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是先王立樂之術也,而墨子非之,奈何!且樂者,先王之所飾喜也;軍旅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先王之道,禮樂正其盛者也,而墨子非之。故曰:墨子之於道也,猶瞽之於黑白也,猶聾之於清濁也,猶欲之楚而北求之也。夫聲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謹為之文。樂中平則民和而不流,樂肅莊則民齊而不亂。民和齊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如是,則百姓莫不安其處,樂其鄉,以至足其上矣。然後名聲於是白,光輝於是大,四海之民莫不願得以為師。是王者之始也。樂姚冶以險,則民流僈鄙賤矣。流僈則亂,鄙賤則爭。亂爭則兵弱城犯,敵國危之。如是,則百姓不安其處,不樂其鄉,不足其上矣。故禮樂廢而邪音起者,危削侮辱之本也。故先王貴禮樂而賤邪音。其在序官也,曰:「修憲命,審誅賞,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太師之事也。」

譯文:所以聽到《雅》、《頌》的樂聲,意志胸懷就開闊了;手拿盾、斧等舞具,練習俯仰、屈伸的動做,而容貌就莊重了;跳在舞蹈的行列位置上,合著音樂的節奏,而隊列就方正,進退就整齊了。所以音樂,對外可以用來征伐誅討,對內可以謙恭禮讓。征伐誅討、謙恭禮讓,它們的意義是一樣的。對外用來征伐誅討,就沒有人不聽從;對內謙恭禮讓,就沒有人不服從。所以音樂,是天下最大的齊同,是中正和諧的綱紀,是人的感情必不可少的。這是先王設立音樂的辦法,而墨子反對音樂,有什麼辦法呢!並且音樂,是先王用來表達高興的;軍隊和刑具,是先王用來表達費用的。先王高興、憤怒都能表達得很恰當。所以先王高興而天下人就應和他,先王憤怒而暴虐作亂的人就畏懼他。先王的治國大道,禮和樂正是其中的重要內容,而墨子卻反對它們。所以說:墨子對於治國大道,就像瞎子不能分辨白黑一樣,就像聾子不能分辨聲音的清濁一樣,就像要到楚國去卻向北方去一樣。音樂影響人十分深遠,它教化人也很迅速,所以先王來小心地修飾它。音樂中正平和那麼人民就和睦不淫蕩,音樂嚴肅莊重那麼人民就心齊而不混亂。人民和睦心齊那麼兵力就強勁、城防就堅固,敵國就不敢侵犯。像這樣,那麼百姓就沒有不安心地住在自己的住處,喜歡自己的家鄉,從而使君主得到滿足的。然後君主的名聲就會顯赫,光輝就會廣大,四海的民眾就沒有不願意把他作為君長的。這是稱王天下的開始。音樂妖冶險惡,那麼人民就會淫蕩散漫、卑鄙下賤了。淫蕩散漫就會混亂,卑鄙下賤就會爭鬥。混亂爭鬥那麼兵力就會削弱、城池被破壞,敵國就會來侵犯了。像這樣,百姓就不會安心地住在自己的住處,不喜歡他的家鄉,就不會使君主得到滿足了。所以禮樂被廢止那麼邪僻的音樂就會興起,這是國家危險、削弱、蒙受恥辱的根源。所以先王尊重禮樂而鄙視邪僻的音樂。他在論述官吏的職責時,說:「修改法令,審查詩歌,禁止淫聲,按時整治,使蠻夷的風俗和邪惡的音樂不敢擾亂正聲,這是太師的職責。」

墨子曰:「樂者,聖人之所非也,而儒者為之,過也。」君子以為不然。樂者,聖王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夫民有好惡之情而無喜怒之應則亂。先王惡其亂也,故修其行,正其樂,而天下順焉。故齊衰之服,哭泣之聲,使人之心悲;帶甲嬰䩜,歌於行伍,使人之心傷;妖冶之容,鄭、衛之音,使人之心淫;紳、端、章甫、舞《韶》、歌《武》、使人之心莊。故君子耳不聽淫聲,目不視女色,口不出惡言。此三者,君子慎之。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亂生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治生焉。唱和有應,善惡相象,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磬管。故其清明象天,其廣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於四時。故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故樂者,所以道樂也。金石絲竹,所以道德也。樂行而民鄉方矣。故樂者,治人之盛者也,而墨子非之。且樂也者,和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合同,禮別異,禮樂之統,管乎人心矣。窮本極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也。墨子非之,幾遇刑也。明王已沒,莫之正也。愚者學之,危其身也。君子明樂,乃其德也。亂世惡善,不此聽也。於乎哀哉!不得成也。弟子勉學,無所營也。

譯文:墨子說:「音樂,是聖明的君王反對的,而儒者卻倡導它,這是錯誤的。」君王認為並不是這樣。音樂,是聖人所喜歡的,可以用它來改善民心,它能深深地感動人,能改變風俗,所以先王用禮樂來引導人民而人民就和睦。人民有愛好、厭惡的感情而沒有喜歡、憤怒的形式與之相應就會混亂。先王憎惡這種混亂,因此修養德行,訂正音樂,而天下就順從了。所以戴孝的喪服,哭泣的聲音,會使人心中悲痛;穿著鎧甲,戴著頭盔,在隊伍中歌唱,會使人心中哀傷;妖艷的容貌,鄭、衛的樂聲,會使人心中淫蕩;腰束大帶、穿著禮服,戴著禮帽,伴著《韶》、《武》的樂曲唱歌跳舞,會使人心中莊重。所以君子耳朵不聽淫蕩的音樂,眼睛不看女人的美色,嘴裡不說邪惡的語言。這三件事,君子一定要小心對待。凡是邪惡的音樂感動人而歪風邪氣就會響應它,歪風邪氣成為社會現象而混亂就產生了;中正的音樂感動人而和順的風氣就響應它,和順的風氣成為社會現象而安定的局面就產生了。唱和互應,善惡就會隨之形成,所以君子對待音樂要小心地進行取捨。君子用鐘鼓來引導意志,用琴瑟來使心情舒暢,拿著盾、斧等舞具來跳舞,用野雞毛和氂牛尾來裝飾,用簫、管來伴奏。所以樂聲像天一樣清朗,像地一樣廣大,舞蹈動作的俯仰旋轉又和四時的變化相似。所以音樂流行而志向就純潔了,禮儀美好而德行就養成了,從而耳聰目明,血氣平和,移風易俗,天下安寧,美與善相互快樂。所以說:音樂,就是快樂。君子以從中得到道義而快樂,小人以從中滿足欲望而快樂。用道義來約束欲望,就會快樂而不混亂;只想滿足欲望而忘記道義,就會迷惑而不快樂。所以音樂,是引導快樂的,金、石、絲、竹等樂器,是用來引導道德的。音樂流行而人民就會嚮往大道。所以音樂是治理人民的最理想形式,而墨子卻反對它。況且音樂,是使人們和諧而不可變更的原則;禮義,是治理社會而不可改變的原則。音樂使人民和諧一致,禮區分等級差異,禮樂的總體,約束著人們的思想。深入人們的內心,根本改變人們的性情,這是音樂的本質;顯明真誠、去掉虛偽,這是禮的原則。墨子反對它,幾乎要遭到刑罰了。聖明的君王已經死了,沒有人來糾正他的錯誤了。愚蠢的人學習他,就會危害自身。君子倡導音樂,這才是道德的表現。混亂的世道憎惡善行,不會聽從這些話。可悲啊!音樂不能流行。弟子們要努力學習,不要被迷惑。

聲樂之象:鼓大麗,鍾統實,磬廉制,竽笙簫和,筦籥發猛,塤箎翁博,瑟易良,琴婦好,歌清盡,舞意天道兼。鼓,其樂之君邪!故鼓似天,鍾似地,磬似水,竽笙、簫和、筦籥似星辰日月,鞉、柷、拊、鞷、椌、楬似萬物。曷以知舞之意?曰:目不自見,耳不自聞也,然而治俯仰、詘信、進退、遲速莫不廉制,盡筋骨之力以要鐘鼓府會之節,而靡有悖逆者,眾積意謘謘乎!

譯文:音樂的象徵是:鼓聲激越高亢,鐘聲洪亮渾厚,磬聲清晰明朗,竽、笙的聲音肅靜和緩,管、籥的聲音激越昂揚,塤、箎的聲音低沉而寬廣,瑟聲平和溫良,琴聲婉轉悠揚,歌聲清朗完美,舞蹈的聲音與天道相合。鼓,是音樂中的君主吧!所以鼓聲象天,鐘聲象地,磬聲象水,竽、笙、管、籥的聲音象日月星辰。鞉、柷、拊、鞷、椌、楬的聲音象萬物。怎麼知道舞蹈的意象呢?回答是:眼睛看不到自己,耳朵聽不到自己,然而俯仰、屈伸、進退、快慢的動作中無不清晰而有節奏,竭儘自己身體的力量來跟上鐘鼓的節奏,而沒有違背的,眾人的態度多麼認真啊!

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主人親速賓及介,而眾賓皆從之,至於門外,主人拜賓而眾賓皆入,貴賤之義別矣。三揖至於階,三讓以賓升,拜至,獻酬,辭讓之節繁。及介省矣。至於眾賓,升受,坐祭,立飲,不酢而降。隆殺之義辨矣。工入,升歌三終,主人獻之;笙入三終,主人獻之;間歌三終,合樂人終,工告樂備,遂出。二人揚觶,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樂而不流也。賓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眾賓,少長以齒,終於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也。降,說屨,升坐,修爵無數。飲酒之節,朝不廢朝,莫不廢夕。賓出,主人拜送,節文終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貴賤明,隆殺辨,和樂而不流,弟長而無遺,安燕而不亂。此五行者,是足以正身安國矣。彼國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譯文:我觀察鄉中人飲酒的禮儀,而知道王道的實行非常容易。主人親自迎接貴賓和貴賓的陪客,而其他客人都跟隨著,到了門外,主人向貴賓和陪客拱手而其他客人都進來了,對待貴賓和賤者的禮儀就有了差別,主人向貴賓禮拜三次到了階前,三次禮讓而貴賓登上廳堂,行拜禮,主人獻酒、敬酒,辭讓的禮節繁多。到了陪客禮節就減少了。至於其他客人,升堂受酒,坐著祭神,站著飲酒,不回敬主人就退下。隆重、簡省的禮儀就區別得很清楚了。樂工進來,到了堂上演奏三首歌以後,主人獻酒;吹笙的進來吹奏三首樂曲,主人獻酒;樂工和吹笙的人輪流演奏三首歌,又共同演奏三首歌,樂工報告奏樂完畢,就出去了。主人的兩個侍從舉起酒杯敬酒,於是又設立了兩個負責監督禮儀的人,從中看出他們能夠和睦快樂而不入於流俗。貴賓向主人敬酒,主人向陪客敬酒,陪客向其他客人敬酒,根據年齡對年少的、年長的依次敬酒,最後到洗酒器的人結束。知道他們能夠尊敬長者而不遺漏一個人。下堂,脫掉鞋子,然後再升堂入座,互相不停地敬酒。飲酒的禮節是,早上飲酒不影響早上的工作,傍晚飲酒不影響晚上的工作。貴賓離去,主人揖拜相送,禮節儀式就完成了。從中看出他們能安閒而不混亂。尊貴和卑賤分明,隆重和簡省有別,和睦快樂而不入於流俗,尊敬長者而不遺漏一個人,安閒而不混亂。這五種行為,是完全能夠用來修養身心安定國家的。國家安定了天下就安定了。所以說:我觀察鄉中人飲酒的禮儀,就知道實行王道非常容易。

亂世之徵:其服組,其容婦,其俗淫,其志利,其行雜,其聲樂險,其文章匿而采,其養生無度,其送死瘠墨,賤禮義而貴勇力,貧則為盜,富則為賊。治世反是也。

譯文:混亂社會的特徵是:人們服裝華麗,打扮得像女子一樣妖艷,風俗淫蕩,唯利是圖,行為駁雜,音樂邪僻,文章邪惡而有文采,生活花費沒有節制,葬送死者刻薄儉省,輕視禮義而崇尚武力,貧窮就去偷盜,富裕就去殘害他人。安定的社會與此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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