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窗外月光如水。
秀梅手裡緊緊攥著手機，郭青山發來信息，像火爐一樣滾燙的話語，讓秀梅的心實在無法像如水的月光一樣，安靜下來。
秀梅和顧海是自由戀愛。當年她跟著哥哥去工地轉了一圈，認識了顧海，兩個人一見鍾情。後來經哥哥牽線，兩個人喜結連理。
婚後幾年連續生了一兒一女，小兩口勤勞持家，日子越過越舒心，感情越發深厚。
顧海成了哥哥建築公司的骨幹，兩個兒女也漸漸長大。
女兒大學畢業後有了男朋友，兒子也考上了大學，一切都是那麼令人感到心滿意足，日子要是一直這麼過下去該多好啊。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秀梅至今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幕，都後悔得錘腔子。
那是一個夏天的中午，異常悶熱。那天的工地上，一棟樓慶賀封頂竣工，顧海和公司同事們相約喝酒慶賀。這是很稀鬆平常的事，秀梅都習慣了。
她吃完午飯洗鍋涮碗後準備午休，顧海醉醺醺地紅著臉回來了，他歪歪斜斜地扶著門走了進來。
秀梅趕緊起身扶他，想讓他躺著歇會兒。顧海一把抱住秀梅,滿嘴酒氣在秀梅臉上親了一口說:」媳婦，你老公今天可太高興了!今天公司宣布，要對我們班組進行獎勵，獎勵!這是對你老公我的辛苦付出最大的認可!我高興啊!「
他歇了不到五分鐘，又掙扎著起身，嘴裡嘟囔著說:「不行，太悶了，太熱了，我得······我得沖個澡。"
秀梅想著他醉成這樣，天氣又熱，確實不舒服，倒不如沖個澡涼快一下。
秀梅扶著顧海進了浴室，又幫他脫了衣服，把花灑打開。顧海一把把秀梅推出浴室:」媳婦，你想偷看我光身子嗎?那可不行!男女授受不親!你出去休息，讓我一個人沖個涼!"
說著，顧海就順手鎖上了浴室門。聽著裡面哼哼唧唧、斷斷續續地哼著不成曲的小調，秀梅又氣又笑:「你稍微沖一下就行了，待的時間別太長了。"
裡面顧海嚷道:「你快去睡你的吧！"
秀梅想著顧海這麼清醒，應該沒事的。她靠在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
"砰砰砰"的敲門聲一下子把秀梅驚醒了。三哥醉醺醺地推門進來，努力睜著眼睛說:」妹妹，今天顧海喝多了，我來看看他有沒有事。"
三哥的話把秀梅驚醒了，她忽然想起來顧海還在浴室里。可是裡面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
秀梅趕緊使勁拍門喊顧海的名字，三哥瞬間也被嚇醒了，連忙問："咋了?顧海進去多久了！？「
秀梅越想越後怕，她拉著哭腔說;」顧海說他熱得很，要衝個澡，這都大半個小時了!現在裡面沒動靜，他會不會······?「
三哥聞言，也趕緊拍門，秀梅著急地哭著說:「顧海可能把門朝里鎖上了。"
三哥推開春梅，使勁用身子撞門，一下兩下······終於撞開了。
只見顧海緊閉著眼、半張著嘴，一絲不掛地歪倒在地上，花灑里的水在他頭上、身上無聲地流淌著······
"顧海!「秀梅撕心裂肺地痛哭著，撲倒在顧海身邊，衝著三哥大喊:」快叫救護車啊!「
三哥關了花灑，出去打電話。秀梅哭著抱起顧海，此時的顧海像個熟睡的嬰兒，泛著潮紅的面容安詳，神情坦然。
秀梅腦子裡想著要救顧海，又生怕本來有救的他被自己弄壞了。她只能抱著他，不敢哭出聲，生怕本來還能留下來的他，被自己的哭聲驚走了。
三哥打完電話，讓秀梅先給顧海找一身乾淨的衣服來穿上。
秀梅一邊哭著，一邊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地到外屋衣櫃裡，找出了顧海最愛穿的那套新衣服。
秀梅流著眼淚和三哥把顧海抬出了浴室，放在了床上，給他穿好衣服。救護車來了，醫生翻看著顧海的眼皮，摸了脈搏，聽了心臟、探了頸脈，最後無奈地搖搖頭，說人已經走了多時了。
什麼叫哀莫大於心死啊!這就是!那幾天，秀梅的眼淚就像水渠子一樣流淌，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顧海的離去。
她深深地自責和痛悔，我為什麼不守著他，等他洗完扶他出來?我為什麼要睡著，放他一個人在浴室里苦苦掙扎?
秀梅不知道顧海在倒下的那一刻，是否有喊過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他倒下的那一刻，心裡有沒有後悔趕自己出來······
太多的懊悔，充斥了秀梅的心臟。兩個孩子都回都回來了，他們和秀梅抱頭痛哭。婆婆白髮人送黑髮人，也是一夜之間徹底白了頭。
顧海的後事全權由三哥和顧海的大哥操辦。秀梅除了悲傷，再也不能做別的事。
辦完顧海的後事，三哥自責說那天不該讓顧海喝那麼多酒，他向公司申請主動賠償了三十萬。
因為三哥平時對顧海他們就很照顧，而且這次出事也不能完全怪他，秀梅和婆婆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秀梅給婆婆留了五萬元，但婆婆堅決不要。說統共就這麼點錢，都是顧海拿命換來的，留著給孫子娶媳婦用。秀梅和婆婆抱頭痛哭，從此婆婆沒了兒子，自己沒了丈夫，倆孩子也沒了爸爸。
後來兒子結婚，秀梅拿出這筆錢做了首付，給兒子按揭了一套房。
兒女們都成家了，秀梅又到工地上班了，繼續做鋼筋工。她覺得這樣可以離顧海近一些，可以時時感受他的氣息，回憶他的微笑。
每當夜深人靜時，秀梅就抱著顧海的遺照，他雖然比年輕時多了皺紋和滄桑，但還是那麼英俊，更添了成熟和穩重。
秀梅以為會和顧海一直走到白髮蒼蒼，但老天爺好像也嫉妒他們的感情，硬生生把他從她身邊奪走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顧海的臉頰上，他眼神里滿是心疼。
這一幕被婆婆看見了。她走過來扶住秀梅的肩膀說:」梅子，顧海已經走了三年了，你自己的路往後該咋走，你也該考慮一下了。"
秀梅擦乾眼淚對婆婆說:「媽，我哪也不走，我們娘倆就守著顧海。"
婆婆說:」別說傻話了，一個女人孤孤單單總是不好。如今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你完全可以再走一步，媽不怪你!「
過了幾天，顧海的侄兒領來了一個人。這人看起來比秀梅小几歲，大高個，濃眉大眼，看起來也很實誠。第一次上門，就大包小箱地提了一大堆。
侄兒說這是他工友，叫萬山，離異，兩個女兒跟著他過，前妻已經再婚，沒啥拖累。
侄兒說是婆婆讓他幫忙，替秀梅瞅個值得託付的人。他和萬山在一個廠子裡幹了七八年了，深知他的底細，說人很好，他們都是鐵哥們。
秀梅雖然心裡抗拒著，但為了不駁侄兒的面子，答應先來往著。
經過這半年的交往，萬山無論是為人處世，還是性格心思，還真是讓秀梅挑不出一點毛病。她不明白這樣一個男人，他前妻為何要撇下兩個孩子、撇下他而去。
萬山已經表示過多次，他對秀梅很滿意，希望他們都能鼓起勇氣再往前邁一步。
其實平心而論，萬山確實不錯。出去看電影，他會早早來接秀梅，為她買好零食。出去逛街，他會替秀梅拎包買單。逢年過節，他都會提著禮物到家裡看望秀梅的婆婆和娘家媽。
兩個孩子雖然沒見過他，但都表示對秀梅再往前走一步沒有異議。
只是秀梅始終感覺顧海一直在看著她，周圍有那麼多人在看著她，親戚朋友們都在看著她，她早已沒有了當年和顧海談戀愛的勇氣。
明天就是元旦了，外面已經在燃放煙花。
就在剛才，萬山發來信息:」梅子，我這幾天想了好多。我覺得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女人，我感覺已經離不開你了。明天就是元旦了，我們現在見一面吧，聊聊我們自己以後的日子。"
秀梅感覺心臟"砰砰砰"地直跳，似曾相識的、久違的戀愛感覺，和那年在工地上遇見顧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