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洛陽》:遺珠還是遺憾?

fans news 發佈 2022-01-20T22:41:49+00:00

對開了愛奇藝VIP的觀眾來說,改編自馬伯庸小說的《風起洛陽》在2021年12月29日就已更新完結,即便是對未開會員的追劇黨,這部熱播劇也已上線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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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舒天 | 文 關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對開了愛奇藝VIP的觀眾來說,改編自馬伯庸小說的《風起洛陽》在2021年12月29日就已更新完結,即便是對未開會員的追劇黨,這部熱播劇也已上線完畢。換言之,如果對它提出一點吹毛求疵的意見,此時屬於一個不足以影響其風評的「恰當」時段。

之所以如此謹慎,一是因為《風起洛陽》從質量上講是值得一看的,且已經遭受過分的責難;二是作為一個常年從事文藝評論的觀察者,我愈發覺得在一部分觀眾做不到一分為二看待事物的氛圍之下,自當有慎用批評的必要。

作為愛奇藝去年年末最重磅的自製劇,《風起洛陽》對標的是同屬馬伯庸IP的《長安十二時辰》,這部優酷獨播劇在2019年上線後,收穫了非同尋常的反響,行業表現稱得上現象級

跟《長安十二時辰》比起來,《風起洛陽》6.4的豆瓣評分遠低於前者的8.2。在豆瓣現有的評分體系下,我認為《風起洛陽》應該拿到不低於7.5的分數。實際上,不僅《風起洛陽》評分過低,《長安十二時辰》也沒有得到一個應得的分值,只不過8.2在一個愈加泛化的豆瓣,不算特別值得申辯。

用一句話來評價《風起洛陽》,即它可視作低配版《長安十二時辰》。這句話表面上看是在批評它,實際卻未必,因為前者的問題,只是在「近五年最好的國劇」的標準面前相形見絀,而不等同於它本身有多劣質。

在《風起洛陽》上線前,我對它有兩個預期,一個是它對《長安十二時辰》有所繼承,成為古裝劇的新標杆;另一個則是它只能作為低配版的《長安十二時辰》,後者在同類型中仍會一騎絕塵,並甩開第二名不少身位。

換句話說,如果你並不認為《長安十二時辰》是這幾年裡國劇的巔峰,或是乾脆認為《風起洛陽》或其他什麼劇比《長安十二時辰》更好,那麼討論基礎尚未取得一致,我對《風起洛陽》的所有褒貶,相信對你也不會產生參考價值。

事實上,在《長安十二時辰》熱播的2019年,便有一輪批評其「節奏拖沓」的聲音,至少在我看來,《長安十二時辰》48集的長度並未拖沓。所謂長短劇之辯,皆由此前國產劇的注水惡習造成,引發市場反感及行業反彈。

但我想說的是,評價一部劇集是否拖沓,要看它承載的條線強度和信息密度,不能簡單以集數論處——94版《三國演義》有84集,可有一幀拖沓?《大宋提刑官》有52集,可有一段冗長?一味追求短劇,而忽視不同內容的調性,不過是另一種盲目。

至於內容質量,也並非沒有標準,很多人習慣了以量化標準衡量一切,便以為內容的製作精良與否,是一件不可說的事。實際上,內容優劣當然有標準,只不過不能簡化為數字。世間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並不是難以量化,就等同於無法判斷;並非標準不定於一,就等同於沒有標準。

在我的觀察中,對比在前的珠玉,《風起洛陽》至少存在五點遺憾。

第一、甲冑。

《長安十二時辰》是中國第一部大量使用金屬鎧甲的電視劇,從服裝考據和復原層面,具有里程碑意義。不少人第一次注意到《長安十二時辰》,正是開篇崔器帶領旅賁軍搜捕狼衛的片段,在披堅執銳、攻防有度的旅賁軍面前,身著布衣的突厥人幾乎全滅,而旅賁軍卻只戰死一人。

這場畫龍點睛的戰鬥,令古時用於實戰的甲冑幾乎是第一次在國產劇中顯露真身,也令觀眾第一次體會到全副武裝的職業軍人臨陣時體現的碾壓優勢。甲冑就是古時的防彈衣,平日有專人管理,百姓私藏鎧甲,會被判定謀逆,原因很簡單:穿上甲冑與不穿甲冑,防禦值天差地別。

|旅賁軍、右驍衛、北庭軍

而在此前的國產古裝劇中,甲冑都是塑料質感,因此也好像只是在起裝飾的作用,無法融入劇情,更難以推動劇情。

而在《長安十二時辰》中,則有不少劇情與甲冑關聯,比如重回靖安司的崔器預感大事不妙,欲借一套甲,遭遇姚汝能的拒絕,一番求情才穿上防護服;再比如張小敬原先的下屬為掩護他出逃,被身穿甲冑的右驍衛全部格殺,而後者毫無戰損,此節頗能反襯犧牲者的忠義。

與甲冑相關聯的當然還有武器,由於扎甲的防禦力極強,破甲並非易事,故而進化出鈍器。劇中崔器拿的金瓜錘、《隋唐演義》裡秦瓊的鐧、《水滸傳》裡呼延灼的鞭,都屬於鈍器,鈍器看似沒有鋒刃,但有效擊打鎧甲,便會形成內傷,效果不比利器差。看懂《長安十二時辰》裡崔器對錘的用法,便明白「服化道」原是分不開的。

《長安十二時辰》不光復原了197套鎧甲,而且旅賁軍、右驍衛、龍武軍、安西軍、北庭軍等不同兵種的鎧甲也各不相同,軍官與士兵更是區別製作。《唐六典》記載了「明光、光要、細鱗、山文、烏錘、白布、皂絹、布背、步兵、皮甲、木甲、鎖子、馬甲」十三種鎧甲,《長安十二時辰》雖做不到將其完全呈現,一些細節也有機參考了臨近的晚唐五代的樣式,但在它呈現的部分里,不同的兵種與武備,令人眼花繚亂之餘,已足見劇作的層次和底蘊。

在我的印象中,上次在國產影視中見到這等對於服裝的考究,還是陸川導演的《王的盛宴》。可惜的是,類似的配置到了《風起洛陽》就打折扣了,畢竟實打實地復原鎧甲除了耗時,更是耗資不菲,像中國銀聯拍「爆款」廣告片《大唐漠北的最後一次轉帳》,在定製之餘,仍要向《長安十二時辰》的劇組去借鎧甲。

第二、動作設計。

《長安十二時辰》沒有騰空技巧,沒有直上直下的輕功,沒有踢一個人八丈遠,雖然存在人在房梁飛奔的追逐戲,但更像是古代跑酷,都解釋得通。以電影論之,近似徐浩峰開啟的「硬派武俠」,或是《繡春刀》那種在寫實基礎上設計的武打動作。

看似無足輕重的動作設計,牽扯的是內容背後的世界觀,劇中角色是閃展騰挪、飛檐走壁還是騰雲駕霧,對劇情發展影響迥異。遺憾的是,《風起洛陽》的動作設計並不完全寫實,偶爾誇張就難以做到前後統一,有的人物時而展現輕功,有的人物卻因中了一箭就登時死去。

觀眾真的喜歡吊威亞的武打嗎?飛來飛去的模式留給更垂直的武俠劇就好了,古裝劇的趨勢應該是向「有設計感的寫實」靠近。

第三、概念連貫性。

《長安十二時辰》和《風起洛陽》都出現了「不良人」,但遺憾的是,兩部戲的同一名稱卻對應著不同的概念。前者的不良人,是指捕賊緝盜的片警,長安的基層執法者;後者的不良人,卻是城中村的村民,神都的社會底層。

|《風起洛陽》裡的不良井

即便這個詞放在劇中很吸引人,但在兩部馬伯庸小說改編的影視劇中,基於同一名詞卻沒有體現出一種連貫性,是令人費解的。因為不良人並不是觀眾耳熟能詳的概念,剛剛經歷《長安十二時辰》的科普,現在又換了一個意思給推翻了,西京長安與東都洛陽原本可以無縫銜接的「盛唐宇宙」,一下子就因這個不統一的細節產生錯位。

第四、美劇式片頭。

《長安十二時辰》裡每集開頭都有一個美劇式的片頭,《風起洛陽》則放棄仿效。這種片頭雖然短,但卻饒有意味。片頭有時像引子,有時像題記,有時又像是對某個劇情內容的關聯解釋,時而跳脫時而精煉,靈活多變又包羅萬象,不是每集隨便截取前兩分鐘,往往需要單獨設計。

比如Netflix拍《王國》第二季,有一集的片頭就出現了殭屍大戰倭寇,而在整季的正劇畫面中,是沒有日本人的身影的,這個片頭便是復原了劇情中提到的「壬辰倭亂」時期,抵抗者曾以草藥激活殭屍令其禦敵的昔時畫面,一下子就把歷史縱深給拉出來了。

第五、偶像特寫。

《風起洛陽》裡出現了一些針對主角的多角度定格特寫,這是偶像劇常有的拍法,不見於以往的古裝劇。豆瓣有個功能叫「喜歡這部劇集的人也喜歡」,你在《風起洛陽》的對應頁面下,很難看到「嚴肅」的古裝或歷史題材。

|風起洛陽》豆瓣頁面下的推薦

剩下的,比如一些群戲場面,尤其是俯拍鏡頭,就顯得《風起洛陽》稱不上恢弘壯闊;再比如拍夜市,《風起洛陽》的美術精緻有餘,而煙火氣不足,還不如《大明宮詞》裡的太平初遇薛紹令人神往。若論以上問題多是預算不足所造成,那麼《長安十二時辰》對陝西美食「水盆羊肉」的種草,遠勝於《風起洛陽》對河南美食「胡辣湯」的帶貨,就只能以用心不夠來解釋了。

當然,《風起洛陽》優點也很多,談一個對《長安十二時辰》的繼承,便是裴亭長稟告大理寺高公一節,說既然真兇已經歸案,此前因辦案封掉的城中村也應當解封了,職業官僚高公的反應則是「你若不說,我倒是忘了此事」,這種對於主事者貽誤蒼生的刻畫,可謂入木三分。

其實比起評分過低,《風起洛陽》更大的遺憾可能是「沒有大火」——截至目前,它在豆瓣只有近15.6萬人標記看過,不及《長安十二時辰》40.5萬的一半。

不過,《長安十二時辰》的播放量也並沒有大家認為的那麼高,在當年上新劇集有效播放的前20里,沒有《長安十二時辰》;而在當年上新網劇有效播放的前20里,《長安十二時辰》排在第20位。2019年流量最大的劇集,是網台同步的《都挺好》;而流量最大的網劇,則是愛奇藝獨播的《破冰行動》。刨除電視播放對統計數據的助力,《長安十二時辰》的流量也不算很能打。

那為什麼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長安十二時辰》好像火遍全網呢?因為比起各種統計標準的絕對值,有一個相對值是很難被測算的,那就是一部影視內容對於全文化層的打透以及橫向輻射的比例。

有些劇雖然數據好看,但可能都來自於一兩個偶像的粉絲,流量池的內部相當同質。但真正優質的內容,可以做到雅俗共賞,不同文化趣味的人都能在其中看到他感興趣的東西,有人看懸疑,有人看動作,有人看歷史,有人看權謀。《長安十二時辰》的簇擁一定不如《陳情令》多,但你很難想像一個文化、歷史或軍事的垂類媒體,會長篇累牘地像分析前者那樣去分析後者;你也很難想像一個學者或知識分子,會熱衷於對後者進行這樣或那樣的討論。

在一篇對《風起洛陽》製作方的採訪中,我看到了它「有風不起浪」的原因,如預算只有《長安十二時辰》的60%,平台也希望取得「最大公約數」的青睞,因此不單簡化了類型敘事,也摒棄了那種「帶有導演個人實驗性質」的創作。

然而,《長安十二時辰》至少在口碑和影響力上取得了成就,它之所以成功,答案不全在曹盾個人風格如何,而在於製作方和平台方都願意樹立一個國產劇的類型標杆,都能夠為了這個標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外加主創的匠人心態。

當然,藝術評判不完全與商業價值對等,《風起洛陽》網播期間熱度表現不俗,往韓國和東南亞出海的市場前景大好,況且它也只是愛奇藝「華夏古城宇宙」的第一梯隊而已。可既然說到這,真要為《風起洛陽》告一段落的成績做些復盤,或許可作如下角度:

一是大家有樣學樣地批判長視頻前些年產了多少爛劇,卻忽略了像《長安十二時辰》這樣的神作,也來自於熱錢湧入的時期。今天的問題是平台知道怎麼做精品內容,卻遭遇種種因素的掣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先讓這個行業重新富起來,給它鬆綁,它才有機會證明可以抵達的上限。

二是「全民向」或許並不存在。過分追求商業上的確定性,則會對藝術的可能性造成消解。在古裝劇領域,怪就怪《長安十二時辰》拔高了部分觀眾對於類型的閾值,藝術標準如果說有什麼殘酷性,就是它遵循的正是比對原則,「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最後想說的是,內容行業有一些較少被重視的規律:即不要試圖理解觀眾的理解程度,不要過分研究觀眾的接受程度,不要給觀眾他們喜歡的東西,而要給他們好的東西。因為真正好的東西會繼續好下去,而他們喜歡的東西,他們今天喜歡,可能明天就不喜歡了。

  • 作者:專欄作家、評論者,公眾號:魯舒天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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