翹寶（14）
這個李永滕還真的是好天真、可愛，說穿了就是笨，都已經鬧到這種地步了他還指望要回翹寶。是啊，他性格就是耿直，其他那些村民即害怕抓人，又想等他倆出頭把東西討要回來的時候按人頭分。他們想得倒是挺美。「你別問圖的啥！」李永滕說。他就是不輸這口氣。東西反正也要不回來了，連始作俑者蒲小平從內心都打退堂鼓，只是面子掛不住。
「也就是想討個說法。」
「那電影看過吧？」
「張藝謀拍的。」
這他媽又是何苦來著。最後，連蒲小平都醒了水，事態正朝和翹寶並沒有半毛錢關係的方向發展。他倆曾經是戰友，會不會過去就鬧過矛盾，蒲小平忘了，但汪恩芳記仇。蒲小平賭咒發誓，根本不可能。
一切因翹寶而起。所有人都自私。
「你倆這麼聰明，也就是說，總不可能叫別人當槍使了。」
連蒲小平甚至都懷疑過，他倆原先當兵的時候說起來是從一個地方去的，其實早年關係還相當不錯。難不成是後來因為兩人之間拉開了距離，心存妒忌？貌似又並沒有這回事，翹寶現世之前他倆都還長期持續著酒友關係。
哪怕說不上親密，但也肯定沒仇。
誰才是這件莫名其妙發生的事件真正幕後主謀？到底算不算事先策劃好了的呢？老保安黃靖文的出現到底是不是整個陰謀的一部分。他在布局中究竟扮演何種角色。包括李老二出的那事是不是意外？現在全都成了一鍋粥。或者說連他們都只是圈套其中環節。現在，再也沒人想跟蒲小平搭檔了。他在李老二死的第三年，秋天，還單獨去過趟省城，事先蒲小平和哪個都沒有通氣。他想找公安廳領導告汪恩芳。
他思忖，底下那些傢伙官官相護，都是沆瀣一氣的。在公安廳門口有持槍的衛兵站崗。蒲小平突然覺得膽怯，出了渾身毛汗。他不敢挨得太近，就這樣一直就在大門旁邊法國梧桐樹傘蓋下徘徊。樹葉枯黃了，被一陣大風吹落，遍地葉子。
連門衛都開始懷疑他。後來有個穿制服的特意走過來問：你有什麼事？
他回答說是來上訪的。
一個中年幹部接見了蒲小平。
（男的，別再是女的。）
土確實有點硬。二板挖鋤不停地碰到些堅硬石塊，和鐵器相碰，叮噹亂響。
大部分石頭都只有雞蛋大小。中年人用兩根手指夾著煙，站在他倆旁邊指導。不斷吩咐，你儘量挖寬點，儘量挖寬點，把挖松的泥巴弄出來。
轉眼，他倆都出了身透汗。氣息酸酸的。
小關說要是有把洋鏟就好了。「大叔，能不能找把鏟子來，這地下石頭太多了。」
蒲小平思忖，你早怎麼不說呢，當成別人都是傻子。現在關鍵，自己半步都不能離開，非但不能離開，連眼皮都不能眨。中年人大概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馬上用帶點埋怨的口氣對年輕小伙說：「你這孩子真不懂事，在說什麼呢，現在三個人誰都不能離開，大家都要耿直點，用鋤頭朝外撈，大不了跪下去用雙手扒。」
小關車過頭說，這包穀地土實在太硬，手扒我真的受不了。
他笑著說，換著挖，我來負責朝外扒。「小關，老話說得好，錢在白岩不苦不來。」接著挖下去大約兩尺來深，成了個尖尖的擂缽型。中年人伸手攔住他的手腕說：「越到底下你倆越要小心些，別使這麼大力氣，不急的，不要把寶物碰爛了。」聽到他這樣說法，蒲小平反倒遲疑，不敢拼命用力。
「還要挖，不會這樣淺。」他說，「再儘量寬點，別把東西碰爛了。」
「挖爛就真不管錢了，」小關笑著說，「白費力氣！」
他用手背擦額頭的汗珠。
中年人說：「蒲大哥，你挖累了，先歇口氣，需不需要換我來挖。」
「還是我挖吧。」蒲小平說。
大概，都挖到三尺多深了，中年人跳到坑裡去，用雙手朝外捧泥土。小關正挖著，突然驚喜地大叫一聲：「有東西了。」蒲小平反倒嚇了一跳。他累得直喘粗氣，完全沒有思想準備。
中年人再次跳進土坑中用雙手在泥土裡一陣亂摸。另外兩顆腦袋湊在一塊兒，擠在坑邊。把光遮住，底下老黑了。他喊給點亮，把泥巴再捧出來些雙手舉過頭頂，上面的人只好忙不迭用手去接。這時從土裡用雙手捧出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中年人伸直腰，站了起來。
他手臂撐著伏在土坑邊緣。
「大舅，這是什麼！」小關叫喊。
他是那種凝重的表情，把泥巴里摸出來的疙瘩雙手遞給蒲小平看。丟開十字鎬，作出虔誠狀，慌忙用雙手接著，你別說，拿在手上，還覺得特別沉。這麼個並不起眼的東西，小瞧了，差點接不住，掉下去，不砸爛坑裡的人腳趾頭才怪。中年人緊接著從坑裡邊跳上來。他又把東西拿回去。「快把泥巴弄乾淨，看看這個是什麼。」小關叫喊著。
他伸出手阻止了他倆。「別忙，別忙嘛，」他說，「你呀，你這人就是這副德性，總不長記性，隔牆有耳，財不露白，大家先回到屋裡再看。」他說你們怕這東西還會長出翅膀飛了不成。
（就在十天前，汪恩芳已經因公殉職了。他死於去偵破一起滅門慘案的途中。在羅老三小商店聽說的。和輛運煤車相撞，警車翻下懸岩，車上的人全部遇難。這場車禍在全縣境內早傳得沸沸揚揚。他該死！）
只不過，蒲小平還沒獲得證實。
果真是這樣順利的話，也就可以通知小兒子蒲嘉儀和他的女朋友回家來結婚了。只不過李永滕確實運氣太差，仿佛就是跟汪恩芳約好了似的，這對冤家，不能肯定是不是在同一天，他喝醉酒走過鐵路去牽馬的時候，讓火車撞倒在路基坎下。
把泥巴抖乾淨了，又用塊毛巾擦擦，中年人捧在手上翻來翻去仔細看，又喊蒲小平湊過去瞧，連他都看出來了。這寶物底部還有幾個彎彎曲曲的字呢。和翹寶上的字差不多。這好像是方大印。中年人手捧著這東西，沖蒲小平抬起頭來，滿眼睛都是懷疑。他搖了搖頭。
小關問：「大舅，這是什麼寶貝？」
「不可能啊！」中年人用力搖頭說。
「到底管不管錢。」小關又問句。
蒲小平看看他凝重的臉色，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他可別說是什麼不值錢的玩意兒。
「怎麼一回事？」他問。
「奇了怪，我覺得不大可能。就是認為不可能，」中年人說，「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大舅，你認得准不？」小關叫喊。
「你別吵，等我好好想想。」他說道。
小伙說，你認不出來，就去街上找人幫忙認。蒲小平連呼吸都困難了。「你認出來了，到底是什麼？」他問。
「我不信。你看上面幾個字。」中年人抬頭問蒲小平，「你家祖上不是本地人。」
這個倒是能夠肯定，估計，全村就沒有哪家不是從外省搬來的。蒲小平記得，祖上是從江西或者是安徽來的，都還沒有幾代人。大概是逃難，也許避禍來的吧。
他沖中年人點點頭。
「那就對了。」他說，「朱元璋就是安徽人。蒲大哥，你家祖上是當大官的吧。」
蒲小平搖著頭，表示不知道。「你倆別猜啞謎了。」小關說。他性急，什麼時候手上多了一把有機玻璃把的彈簧刀，細朵細朵的紅梅花兒，嵌在柄把裡頭，突然，他「刺」的一聲把刀摁開了。蒲小平後退半步，剛想轉身，看到叫小關的年輕人手起刀落。他已經把大舅雙手捧著的金晃晃舊物切下綠豆那樣一小塊來，擱在張開的掌心。收刀，兩個指尖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