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壩街的記憶

中國農信新聞 發佈 2022-05-13T18:04:55.786645+00:00

河壩街是位於老縣城小西門的一條窄逼老街,沿十七八步石梯之下,有一釀酒的老槽坊,每天酒香氤氳,把整條街巷都熏得暈乎乎。

河壩街是位於老縣城小西門的一條窄逼老街,沿十七八步石梯之下,有一釀酒的老槽坊,每天酒香氤氳,把整條街巷都熏得暈乎乎。沿河壩街一溜下去,老巷子、舊宅院一個接一個,而且形成互通,小孩子們是最喜歡在這些巷子宅院間竄來竄去的,你追我跑,我躲他藏,玩一種叫「巷道戰」的遊戲,樂此不疲,直到大人扯開喉嚨喊宵夜了,才悻悻不舍的回家,一個個的頭髮、背心被汗水濕透了,但臉上掛著的都是快樂的笑。

從老槽坊往下去,就到了街中地段,也是家長里短最集中的地方。在外闖蕩的鐘爺家,長年只有劉三婆一人獨守,靠編蔑巴扇維持生計。那時,家家戶戶都燒煤煮飯,劉三婆的蔑巴扇自然就是為煤炭爐子、煤炭灶扇風送氧的工具,是普通人家的必備之物。孩子們做完作業,圍著在劉三婆攤子前的青石板路上,一邊看劉三婆麻利的編扇,一邊聽劉三婆講「熊家婆」的故事,講得精彩處,膽小的娃兒把小腦袋縮到衣領里,把旁邊的小夥伴抓得死死的。

隔壁李姑婆家子女較多,但左鄰右舍的娃兒偏偏喜歡往李姑婆家跑。輪到飯點了,攆都攆不走,李姑婆乾脆懶攆得,順勢多擺幾雙筷子,讓娃兒們夾幾顆嫩胡豆、幾片豆腐乾之類的吃,娃兒們高興得很,樂得直做鬼臉兒。

還有就是黃葛樹下街沿邊住的敖伯伯,也喜歡孩子們去玩。敖伯伯不但不攆娃兒們,還隔三差五從石灰壇里拿出五香黃豆或砂炒胡豆,數好數量,再平均分配給快把口水流出來的孩子們。孩子們得到「零嘴兒」,一些忙往嘴裡送,一些忙往兜里揣,樂得敖伯伯直打哈哈。敖伯伯是長年累月在長江跑船的,上至宜賓,下至宜昌,肚皮頭裝了不少水流沙垻的故事,娃兒們總是扭到敖伯伯講來聽。敖伯伯賣著關子,不疾不徐,慢慢地端一張小方桌在家門口,擺上老白乾,斟滿酒杯,把土碟子的炸小魚,一人一條分給眼鼓鼓看著炸魚的娃兒,呡一小口酒,「呲溜」一聲之後,才用他那濃重的瀘州口音講起什麼貓兒沱呀、什麼白帝城呀、什麼夔門呀的龍門陣,聽得孩子們一個個入了神。

在記憶中,河壩街人家只要到了吃飯時間,張家的娃兒可以端著飯碗,跑到隔壁李家桌上去夾菜,不會遭打筷頭的。平常時間,隨便到哪家哪戶去借三勺醋、兩勺醬油,不會吃閉門羹,更不會遭白眼和笑話,沒人有看不起的想法的。借的人嘴上直說著借了還,被借的那家亮開喉嚨忙不迭地說,挨鄰隔近的,還啥還喲,不夠來拿就是。哪怕借的人和被借的人,昨天還為雞毛蒜皮的事情鬥氣吵嘴不可開交,一見鄰居進門討借,馬上迎去一副笑臉兒,還順口說:「昨天的事兒哈,對不住喲,過了就算了,街里街坊的,改天我推點嫩豆花兒喝杯酒,你要隨喊隨到喲。」

小時候,我家仨兄弟常常鬧著母親推豆花吃,在當時,如果在家裡吃頓豆花飯絕對算是奢侈的伙食了。母親拗不過娃兒們,舀幾米筒子黃燦燦的黃豆出來,置於一木桶中,倒入溫水浸泡起來。第二天天一亮,母親就來到街坊李么娘那裡借用磨子。我和哥哥、弟弟像母親的跟屁蟲一樣跟著,表現得近乎獻媚。幫不上忙的仨兄弟,見白嫩嫩的豆漿沿著磨壁黏黏的流下來,巴不得現在就變成香噴噴的豆花。豆漿磨好了,母親還要認真地把石磨洗乾淨,謙恭地回稟主人,道聲謝謝才走。

中午,待豆花在大鐵鍋做好之後,只見母親圍腰都沒有解開,用家裡最拿得出手的一個「壽碗」,洗得亮堂堂的,在鍋里舀上幾坨嫩東東熱絡絡的豆花盛上,打好作料,出門去了。我問父親,媽媽幹嘛?父親說,借了李么娘的磨子推豆花,要感謝別個噻,端碗豆花去表示表示。母親回來,臉上很滿足,說,李么娘誇我豆花做得好。父親頭也不抬,說,看你美的,來喲,坐下來吃喲,陪我喝一杯。我們仨兄弟則不管不顧,把腦袋杵進飯碗裡,把那小小的肚子吃得圓滾滾的。

在不足五百米的河壩街,挨家挨戶都曉得我讀書得行,都把我當成自己孩子的學習榜樣。說自己的娃兒,你看別個吃沒吃啥,穿沒穿啥,讀書好兇喲。高考前夕,鄰居李二娘還專門給我家送來五十個土雞蛋,讓我母親給我補補,好金榜題名。王么爸喜歡在河邊搬罾捕魚,他自己捨不得吃,把好魚好蝦都給我家送來,還不忘叮囑我母親熬湯給我喝,說:「我改天再去河邊弄魚,給娃兒送來。」

河壩街尋常人家的巷陌煙火,平實、隨性、淡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既舒心,又暖心、貼心。直到今天,我依然十分懷念那種左街坊右鄰居的和諧、和睦。正是這種普通、平淡、深入骨髓的煙火氣,才滋養了人間最溫暖的愛、最質樸的情。


作者:黎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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