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為什麼會從古代的科技強國變成近代的科技弱國?

愚魯的詩詞課 發佈 2022-05-26T04:33:52.303628+00:00

但是,既然全人類的科技在古典時代都一般,我們究竟為何在近代落後了呢?應該說,雖然此前大家差不太多,但我們一直沒變,繼續沿著古典之路散步,而西方人變了。

但是,既然全人類的科技在古典時代都一般,我們究竟為何在近代落後了呢?應該說,雖然此前大家差不太多,但我們一直沒變,繼續沿著古典之路散步,而西方人變了。


縱觀我國科技史,遺憾地得出「頭重腳輕」四個字。「我國古代是科技強國」的說法可能被誇大了。

先秦時代,我國的確科技發達,不論是天文、數學、物理等基礎科學,還是醫學等應用科學——科技強國,貨真價實。但漢以後,發展並不大,尤其是基礎科學。化學實在太少,物理並未超過《墨子》,天文、數學、病理勉強算是持續進步……總地看,唯宋、明的個別時期,我國算得上科技強國——火藥被廣泛用於軍事,海航有隔水倉技術,紡織機有水利勢能的……其他時代,我國只能算科技大國,僅見一般成果;近代,成科技弱國。

肯定不是我們的祖先智力不行,但為什麼會這樣?

回到「頭重腳輕」四個字

細究之下,可以得出至少三個方面的重大問題。此三方面皆是科技史上的「萬曆十五年」,蘊含著近代科技衰落的重要因素。其一,最要緊的是,科學或技術始終未能成為比肩經學、史學、文學那樣的主流學科。科技人員的社會地位一直很低,士大夫階層恥於談論「奇技淫巧」。也就是說,兩千年來中國最聰明的腦袋基本都沒放在科技上,它們一直是邊緣學科。

這和近現代的「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完全相反。

其二,即便是古代科技里表現較好的數學、醫學,漢以後的發展亦不太大,仍是明顯地「頭重腳輕」。看結果就知道:1、數學始終未能獨立發展到現代代數學的程度,遑論微積分那樣的高度。2、醫學始終未能在微觀病理上有所突破,漢以後的孫思邈、王履、李時珍等名醫仍是經驗主義者,均未超脫先秦《黃帝內經》或東漢《金匱要略》的範式。——這還不說一直籠罩著數學、醫學的巫儺色彩。

可能只有天文學才實現了真正的可持續發展。《尚書》時代,我國已有和今天差不多結構的陰陽曆法;兩漢之交,張衡、揚雄等人已提出「渾天說」,早已看出「地平說」不可靠……這些都是超出當時的國際平均水準的。不同於數理化和醫學,漢以後的天文學亦有明顯發展,那些名字我們非常熟悉,郭守敬、利瑪竇、徐光啟、湯若望……但世界各大文明的天文學都不差,整體上,我們並非特別突出。

其三,有沒有發現,但凡直接有助於社會穩定的科技門類,我們都還可以?數學、醫學、天文儘管仍是邊緣學科,但也留下不少著作,如「算經十書」、「醫學三典」。但和健康、農業、「君權神授」相對遠一些的物理、化學,則徹底淪為邊緣學科中的細枝末節,其隻言片語,只能從一些子部經典或宗教書籍中看到。對於那四個字,「頭重腳輕」,依稀只見天文學這一例外,物理、化學甚至「頭輕腳也輕」。

以上三點同時是中華文明本身的特點,實在怨不得誰。

事實上,人類古典時期的文明都呈現類似的特點,我們自己「頭重腳輕」,同期的西方也未發達到哪兒去。甚至到晚明時代,利瑪竇那會兒,西方還在相信「地心說」。不必妄自菲薄,只需看清中華文明里不利於科技發展的一些方面。但是,既然全人類的科技在古典時代都一般,我們究竟為何在近代落後了呢?應該說,雖然此前大家差不太多,但我們一直沒變,繼續沿著古典之路散步,而西方人變了。

他們哪裡變了?

更重要的原因

首先,中世紀的尾聲,西方出現了一批基礎科學巨匠,如克卜勒、伽利略、牛頓。不得不承認,重大進步常常來自奇蹟。1905年的愛因斯坦也是這樣。彼時,西方誕生了一批大科學家,且伽利略碰巧沒被宗教法庭弄死,牛頓碰巧要回鄉下躲瘟疫……若說有什麼大環境上的原因,大概是當時西方的各種勢力都不夠吃了對方,誰也不算強。中國的情況完全不一樣,社會上存在絕對的力量。

同時,科技二事都太特殊了,和經學、史學等傳統學問不一樣。上文說了,明末清初,中國的科技並未落後西方太多,「地心說」是一例,伽利略的危機處境也是一例……甚至直到晚清,雖然我們這邊剛開始接觸現代科技,但就在牛頓的故國,達爾文也差點沒能發表《物種起源》……但科技就是這麼特殊,即使它的起步只早上幾十年,乘著一兩位大師的火箭快車,便會有「紅纓槍」和「原子彈」的差距。

此即《三體》所謂的「技術爆炸」。

傳統的經學、史學,完全見不到晚輩一定比前輩高明的情形,也見不到清代的研究一定比宋代的研究強出天際的情形。科技的情況完全不同,再遇上天才……牛頓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一句大實話。我們只需要看,今天還有多少物理學家仍在引用牛頓的書,他再偉大,也落後了;但今天仍有無數歷史學家在引用《資治通鑑》,無數文學學者在精研《昭明文選》。科技的這一特性造成現代社會的極速發展,也造成落後者追趕的艱難。

故而,便是當時中國的科技只落後西方幾十年,竟造成今天都無法全面趕上。何況,看看與牛頓同期的中國學界,怎麼也不像只落後了幾十年的樣子。以伏爾泰筆下牛頓葬禮的盛況和他真實的哀榮規格來看,當時的英法等國,「科學主義」已牢牢紮根。這一差距甚至比我們沒有牛頓還要可怕得多。大家可以想想,你被蚊子叮了知道抹藥並點起蚊香,但身邊人只在黎明時分轉三下扇子並宣告「再無蚊子」。

以上情節引自道光年間的著名醫書《驗方新編》,1846年……

沒有科學主義的社會,是不知科技力量有多大的社會,甚至是想當然的社會。即便一直有普通的技術創新,仍不能改變全社會普遍地想當然。沒有氣候,也不播種,偶爾松鬆土,能有什麼收穫?不對啊,康熙不還親自寫下《律歷淵源》、《數理精蘊》,乾隆不還敕令編纂《醫宗金鑒》……就算《醫宗金鑒》比「再無蚊子」高出100部《本草綱目》,不也就是給《黃帝內經》它們松鬆土嗎?

科學主義是一種無情的否定主義,通身是對「祖宗之法」的反叛甚至不屑。它的紮根,必須依賴社會階層的劇變及財富的重新分割。晚清時,伴隨幾個漢族封疆大吏的崛起,全社會稍見改變的端倪,才有幾十年的洋務運動。但終究只是「端倪」,不足以成為「氣候」,更無幾個實權人物親自播種,最終也沒收穫什麼……科學主義在中國真正的紮根,恐怕直到錢學森那一批功勳科學家造出「兩彈一星」之後。

自此,科技的力量才真正被大多數國人認識到,古老的中國遂得以蛻變為年輕的中國,全民才基本擺脫想當然的狀態。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那一批信仰馬克思主義的革命者最終變成了執政者,遂得以強勢地播撒本就蘊含著科學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的種子……一遇生靈塗炭、嗷嗷待哺的中國大地,這些種子便只待科技的氣候……適逢其時,「核訛詐」來了,大科學家來了,科學主義的條件終於齊備了。

最後,感嘆幾句。

科研工作一刻不能鬆懈

今天的中國人,早已深度浸淫科學主義,相信科技,從事科技,期待科技能為國家帶來安全,並為社會帶來富足。反而造成「唯科學主義」,盲從科技,對人文學科不夠看重。但總體上,一定是好事。我們絕無可能回到「再無蚊子」的時代,絕無可能被具有一定科技水準的人像驅趕牛羊那樣地欺辱……但科學主義在中國紮根的過程太艱辛了,代價太大了,至今尚未完全清償這一代價。如何才能不再落後?

這就必須保證一件事,就是我們的科研工作一刻不能鬆懈,我們的科技水平一直居於先進之列。科技的特性決定了不能落後太多,否則太難追上來。其次,最好建立起一種有人文氣息的科學主義。科技的歸科技,人文的歸人文,但科技的發展方向必須是人本主義的。科技不管你拿飛彈殺人還是拿它送太空人上天,也不能化解人類之間的矛盾。根本上,科技皆是自然萬物的延伸,就在那裡,早給放好了。

但人類社會一刻不停地變遷著,一刻不停地產生問題,帶著科技一會兒是劍一會兒是犁……我們真正在科技上建立領先,在於建立更完善的科學主義,在「相信」、「從事」、「期待」之外,賦予科技更美好的未來,並引導更多的人相信這一未來,從事相關的工作,真心地期待它的降臨……此即「科學哲學」,按現代哲學的分類法。所幸,這一方面的工作,2000多年前的墨子早就在做……此公何人?

既是當時最偉大的科學家,且基礎、應用俱強,簡直是「戰國特斯拉」;又是社會活動家,最懂人類組織的人之一……最先進的量子衛星即以此公之名冠之……可……能……「兼愛」?……「非攻」?

——可能這才是人類「科學哲學」的終極答案。

【主要參考文獻】墨子等《墨子》,牛頓《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中國古代科學思想史》,黃仁宇《中國大歷史》。

寫於北京家中

2022年5月24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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