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李賀,一個人仙鬼般的少年,一生短暫,才華卻永存世間

作家金滿 發佈 2022-07-04T02:36:50.225732+00:00

李賀說:「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說來慚愧,讓我對「天若有情天亦老」這句話動情的卻是因為一部港片——《天若有情》。劉德華在血泊中抽搐,吳倩蓮裹著雪白的婚紗赤足奔過街頭,長發飛揚。相信愛情的年齡,為了這樣一個煽情的鏡頭有淚如傾。

  李賀說:「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說來慚愧,讓我對「天若有情天亦老」這句話動情的卻是因為一部港片——《天若有情》。劉德華在血泊中抽搐,吳倩蓮裹著雪白的婚紗赤足奔過街頭,長發飛揚。相信愛情的年齡,為了這樣一個煽情的鏡頭有淚如傾。

  野性赤誠的少年歲月,並不知道李賀是誰,卻會為了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淚流滿面。青春如花綻放,我曾經如此真誠,所有孩子的理想與夢想,李賀也曾有過。四季流轉,我的青春像一張老唱片一樣地磨損,李賀卻在樂章最華彩的部分,戛然而止,絕塵而去。

  李賀生於中唐。自「安史之亂」後,唐王朝一蹶不振。憲宗雖號稱「中興之主」,實際上他在位期間,藩鎮叛亂此起彼伏,西北邊陲烽火屢驚。李賀就生長在這樣一個時代,雖是唐宗室鄭王李亮的後裔,但其「唐諸王孫」的貴族之家也早已沒落衰微。

  《唐才子傳》稱李賀:「七歲能辭章,名動京邑。」韓愈、皇甫湜看他的文章,不相信是今人所為,相邀至其家,讓「總角荷衣(哪吒形象)」的李賀賦詩。李賀將一篇馬屁九段的《高軒過》一揮而就,兩位文壇泰斗當時就跌碎了眼鏡,「以所乘馬命聯鑣而還,親為束髮」。我想這裡的「束髮」應該是獎掖推薦的意思,韓愈當時的地位已經很高,要提拔這樣一個「唐諸王孫」還不是刀切豆腐。可韓愈沒替李賀看下手相,事業線、生命線想必都是很短。

  元稹早年欲結交「名動京邑」的李賀,李賀卻譏諷元稹明經科出身。李賀應進士考,剛好遇見已經發達的元稹任主考官,李賀的父名晉肅的「晉」與進士的「進」相諱,元稹認為李賀應避父諱不舉進士。韓愈作《諱辯》替其辯解,但李賀最終還是未能登第。也許是皇室宗親或是韓愈的緣故,李賀被任命為太常寺奉禮郎。奉禮郎管群臣朝會祭祀之禮,心高氣傲的李賀又怎會願意任一個侍候人的九品小吏,在京三年即因病辭歸故里昌谷(今河南宜陽),和母親鄭夫人、姐弟一道生活。

  一個只會讀書寫字的書生,不去做官又能幹什麼。《唐才子傳》載李賀歸鄉後:

  旦日出,騎弱馬,從平頭小奴子,背古錦囊,遇有所得,書置囊里。凡詩不先命題,及暮歸,太夫人使婢探囊中,見書多,即怒曰:「是兒要嘔出心乃已耳!」上燈,與食,即從婢取書,研墨疊紙足成之。非大醉弔喪,率如此。

  「嘔心瀝血」這個成語就是這樣來的。

  李賀每日騎頭瘦驢早出晚歸,雙休日也不休息,後頭還跟個小書童,把自己整得堂吉訶德一樣,不為別的,只為靈感。如果是一般百姓家庭,兒子如此不務正業,怕是棍子打折幾根了。老太太怒罵:「你個孩子要嘔出心來才罷休啊!」那不是責怪兒子寫字,實在是擔心體弱多病的李賀身體。這是多麼可敬又可愛的老太太。

  按李賀如此專業勤奮的創作態度,本該有很多詩傳世,李商隱《李長吉小傳》載:李賀時常騎驢來往於長安和洛陽之間,所作隨意丟棄,時常去他家抄詩存錄的沈子明,家裡也只存李賀詩四卷。如果不是沈子明,我們也許不會知道李賀是誰。

  看李賀的詩,「鬼」字隨處可見——「鬼燈如漆點松花」、「秋墳鬼唱鮑家詩」、「鬼雨灑空草」、「鬼哭復何益」、「嗷嗷鬼母秋郊哭」、「願攜漢戟招書鬼」。荒墳野草,雨寒鬼哭,李賀的一腔哀憤孤激之思,幽冷淒婉。這樣大量地用鬼魂來寄託感情的,後世也只有一個蒲松齡。嚴羽《滄浪詩話》云:「人言太白仙才,長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詞,長吉鬼仙之詞耳。」詩仙是李白,詩鬼就是李賀。

  李賀的詩不單鬼氣十足,怪也隨處可見。這些可不是普通動物,都是有內丹的神獸級別寶寶——老兔、寒蟾、鳳凰、老魚、燭龍、碧驢、麒麟、虬龍、熊虺、嗾犬、毒虯、狻猊、寒狐、老鴞、木魅……李賀的詩簡直就是神獸百科全書。這樣威風凜凜的神獸寶寶帶出去,我哪還用得著練級。找個地方給自己打個隱身,這邊千里傳音泡MM,那邊寶寶狂殺小怪,經驗值噌噌地往上飆。

  GM,密我幹啥?

  有人舉報你用外掛。

  他們是妒忌我的神獸寶寶!

  哪兒來的?

  李賀給的!

  李賀是誰?

  李賀是你們玄幻網遊的祖師爺!

  奇遇神獸是武俠小說的方程式,殺死一頭,要麼功力暴漲幾個甲子,要麼獲得絕世神兵,從此縱橫江湖,無人能敵。你捅我一刀算個球,我穿有刀槍不入的狻猊皮!靖哥哥喝蛇血、段譽吞寒蟾、楊過收神鵰、游坦之吸冰蠶、《雲海玉弓緣》裡殺狻猊、《雄霸天下》裡誅火麒麟……

  這些寫武俠、搞網遊的,看來是沒少到李賀的詩里取經,可嘆李賀收不著版權費。

  如果說李賀低沉陰鬱的鬼怪之詩是寄其「哀憤孤激之思」,那他超然物外的謫仙之語就是一曲歌其理想的羯鼓: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

  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

  遙望齊州九點菸,一泓海水杯中瀉。——《夢天》

  前四句寫月宮,古今沒有一個詩人能將月宮寫得如此美麗奇特。古時候沒有飛機,自然也就沒有航拍這些東東,可《夢天》後四句分明就是自高空俯視人間的視角。李賀夢遊月宮,腳踏五彩祥雲,天上人間,一瞬千年。永恆與剎那,偉大與渺小。如此氣魄宏大的手筆,除了李白,也只有想像橫無際涯、思維天馬行空的李賀才能寫得來。黃陶庵評《夢天》:「論長吉每道是鬼才,而其為仙語,乃李白有所不及。」

  父親早亡、入仕無望、家境貧寒,自己又體弱多病。就像孤身在黑暗的海面泅渡,遙遠的地方沒有彼岸,令人沉淪,使人絕望。在那個瑰麗奇絕、神怪荒誕的幻想世界,也許才能找到片刻安慰,遺忘曾經的心懷君國、仗劍天涯。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馬詩二十三首》之五

  千里大漠的塞外明月如鉤,一匹神駿馳騁如煙……這樣和《塞下曲》一樣陽剛灑脫的語言風格,也只有唐人才做得到。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王昌齡的「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盧綸的「月黑雁飛高……大雪滿弓刀」,其中的恢弘雄渾、壯志凌雲,怎不令我輩神往那個夢中唐朝。之後范仲淹的「將軍白髮征夫淚」、蘇軾的「西北望,射天狼」、辛棄疾的「醉里挑燈看劍」雖也是豪邁剛勁,卻總帶了一絲淒涼惶惑之感。

  與《馬》一樣豪情萬丈、直抒報國之意的還有《南園》: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憲宗在位期間,黃河南北,函谷關內外,五十州烽火連天。李商隱形容李賀「細瘦,通眉,長指爪」,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單薄身軀里卻奔涌著躍馬橫槊、血戰沙場的一腔豪情。「凌煙閣」是唐太宗李世民為二十四位開國功臣建的一座樓閣,閣內懸掛二十四張由閻立本手繪的功臣畫像,意在讓後人記取他們為唐王朝建立的不朽功勳。李賀說這二十四位牛人里,沒一個是書生,是個爺們兒就投筆從戎,上陣殺敵!

  《馬》、《南園》不像「安史之亂」後的詩風,倒更像「貞觀之治」、「開元盛世」的大唐氣象,在李賀的詩里只能算異類。真正能代表李賀詩風的不是神仙鬼怪,不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不是「雄雞一聲天下白」,而是《雁門太守行》: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可能是小時候看武俠小說魔怔了,李白的《俠客行》「……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溫庭筠的《俠客行》「……寶劍黯如水,微紅濕余血。白馬夜頻驚,三更霸陵雪」,這樣的句子能讓我燃起來。《雁門太守行》就是這樣能引發我俠客情結的興奮劑。

  如血殘陽下身著金甲的將軍,英俊的臉上浮著驕傲與自信,兩撇小鬍子下的嘴唇斜斜地冷笑。金弓如滿月,銀箭似流星,犀利霸氣的眼神下,多過己方數倍的敵人灰飛煙滅。將軍高大的身軀後邊,暗水青天,海棠花開……

  我太墮落了!沒錯,看見這首天籟之詩我心中浮現的就是身著鮮花盔甲的戰神——光明大將軍。陳凱歌是不是也致敬李賀了?風雲變幻的天空、金光灼眼的鮮花盔甲、暗水青天的秋天、艷如胭脂的海棠……這樣的戰場折射詭異的美麗,如史詩般恢弘壯麗。這樣的詩是不能解的,如果你看見這些字句,心中沒有切換出色彩濃艷的種種意象畫面,你太沒有審美品位了,不跟你玩兒。

  長安城外,古道西風,有少年,青衫瘦馬過塵間。

  《唐才子傳》載李賀死前曾說:「我年二十不得意,一生愁心,謝如梧葉矣。」清瘦軀殼裡隱藏著一個幻想世界的李賀死了,這樣一個仙鬼般的少年,流落凡塵二十七載。歸位仙班的那一剎,玉帝當頭棒喝:「李賀,你可知道什麼是凡間了?」二十七年的糾纏不休,二十七年的雨冷蟲啾,不過是彈指之間。下凡前仙姑倒的一杯茶依舊滾燙,有人卻已經歷生死輪迴、地老天荒。

  李商隱《李長吉小傳》載:「長吉將死時,忽晝見一緋衣人,駕赤虬,持一版,書若太古篆或霹靂石文者,雲當召長吉。長吉了不能讀,欻下榻叩頭,言阿[彌女]老且病,賀不願去。緋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樓,立召君為記。天上差樂,不苦也!』長吉獨泣,邊人盡見之。少之,長吉氣絕。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煙氣,聞行車嘒管之聲。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許時,長吉竟死。」

  楊花撲帳春雲熱,龜甲屏風醉眼纈。

  東家蝴蝶西家飛,白騎少年今日歸。——《蝴蝶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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