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棉麻亞麻衣服的我,分享一部清代修仙小說,李百川《綠野仙蹤》

素行布衣 發佈 2022-07-04T02:45:44.587048+00:00

余家居時,最愛談鬼,每於燈清夜永際,必約同諸友,共話新奇,助酒陣詩壇之樂。後讀《情史入《說郭》入《艷異》等類數十餘部,較前所寓目者似耐咀嚼,然印。

自序

余家居時,最愛談鬼,每於燈清夜永際,必約同諸友,共話新奇,助酒陣詩壇之樂。

後緣生計日蹙,移居鄉塾,殊歉嫌孤陋寡聞,隨廣覓稗官野史,為稍遷歲月計,奈薰蕕雜糅,

俱堪噴飯。後讀《情史入《說郭》入《艷異》等類數十餘部,較前所寓目者似耐咀嚼,然印

板衣褶,究非盪心駭目之文。繼得《江海幽通》、《九天法籙》諸傳,始信大界中真有奇書。

余彼時亦欲破空搗虛,做一百鬼記。因思一鬼定須一事,若事事相連,鬼鬼相異,描神畫吻,

較施耐庵《水滸》更費經營;且拆襪之才,自知線短,如心頭觸膠盆,學犬之牢牢、雞之角角,

徒為觀者姍笑,無味也。旋因同志慫恿,余亦心動久之,未幾疊遭變故,遂無暇及此。丙寅,

又代人借四千餘金,累歲破產彌縫,僅償其半。癸酉,攜家存舊物,遠貨揚州,冀可璧歸

趙氏,做一瀟灑貧兒。無如洪崖作祟,致令古董涅槃,若非余谷家叔宦遊鹽城,恃以居停

餬口,余寧僅漂泊陌路耶?

居鹽兩月,即為豎所苦,百藥罔救。家叔知余聚散縈懷,於是歲秋七月奉委人都之前二日,

再四囑余著書自娛。余意著書非周流典墳、博瞻詞章者,未易輕下筆,勉強效顰,是無翼

而學飛也。轉思人過三十,何事不有,逝者如斯,惟生者徒戚耳。苟不尋一少延殘喘之路,

與興噎廢食者何殊?況層巒絕巘,積石可成;飛流懸瀑,積水可成。詩賦古作,固不可冒

昧結撰,如小說二字,千手雷同,尚可捕風捉影,攢簇渲染而成也。又慮灰線草蛇,莫非

釁竇,以窮愁潦倒之人,握一寸毛錐,特辟幽蹤,則禰衡之罵,勢必筆代三撾,不推取怨

於人,亦且損德於己。每作此想,興即冰釋。然余書中若男若婦,已無時無刻不目有所見

不耳有所聞於飲食魂夢間矣。

冬十一月,就醫揚州,旅邸蕭瑟,頗愁長夜,於是草創三十回,名日《綠野仙蹤》,付

同寓讀之,多謬邀許可。丙子,余同祖弟說嚴授直隸遼州牧,專役相迓。至彼九越月,僅

增益二十一回。戊寅,舍弟丁母艱,余羞回故里,從此風塵南北,日與朱門作馬牛,勞勞

數年,於余書未遑及也。辛已,有梁州之役,途次又勉成數回。壬午抵豫,始得苟且告完。

污紙穢墨,亦自覺鮮良極矣。總緣蓬行異域,無可遣愁,乃作此嘔吐生活耳。昔更生述松

子奇蹤,抱朴著壺公逸事,余於《列仙傳》內添一額外神仙,為修道之士懸擬指南,未嘗

非呂純陽欲渡盡眾生之志也。至於章法句法字法,有無工拙,一任世人唾之罵之已爾。夫

竹頭木屑,尚同杞梓之收:馬勃牛溲,並佐參苓之用。餘一百回中,或有一二可解觀者之頤,

不至視為目丁喉刺,余榮幸寧有極哉!

詩曰:

休將世態苦研求,大界悲歡靜里收。

淚盡謝翱心意冷,愁添潘岳夢魂羞。

孟嘗勢敗誰雞狗,莊子才高亦馬牛。

追想令威鶴化語,每逢荒冢倍神遊。

詞曰:

逐利趨名心力竭。客里風光,又過些時節。握管燈前人意別,淚痕點點無休歇。咫尺江天分楚越。目斷神驚,應此身絕。夢醒南柯頭已雪,曉風吹落西沉月。

右調《蝶戀花》

第一回

陸主管輔孤忠幼主 冷於冰下第產麟兒

詞曰:

輔幼主,忠義不尋常。白雪已傾鬚髮綠,青山不改舊肝腸。千古自流芳。困棘闈,毛穎未出囊。解元誰屈龍虎榜,麟兒已產麝蘭芳。接續舊書香。

右調《知足樂》

且說明朝嘉靖年間,直隸廣平府成安縣有一紳士,姓冷名松,字後凋。其高祖冷謙,深明道術,在洪武時天下知名,亦周顛、張三丰之流亞也。其祖冷延年,精通岐黃,兼能針灸,遠近有神仙之譽,由此發家,遂成富戶。他父冷時雪,棄醫就學,得進士第,仕至太常寺正卿,生冷松兄妹二人。女嫁與同寅少卿江西饒州府萬年縣周懋德之子周通為妻。冷松接續書香,由舉人選授山東青州府昌樂縣知縣,歷任六年,大有清正之名。只因他賦性古樸,不徇情面,同寅們多厭惡他,當面都稱他為冷老先生,不敢以同寅待他,背間卻不叫他冷松,卻叫他是冷冰。他聽得冷冰二字,甚是得意。後因與本管知府不合,兩下互揭起來,俱各削職回籍。

這年他妻子吳氏方生一子,夫妻愛如珙璧,到七歲時,生得秋水為神,白玉作骨,雙瞳炯炯,瞻視非常。亦且穎慧絕倫,凡詩歌之類,冷松只口授一兩遍,他就再不能忘,與他解說,他就能會意。冷松常向吳氏道:「此子將來不愁不是科甲中人,一得科甲,便是仕途中人。異日涉身宦海,能守正不阿,必為同寅上憲所忌,如我便是好結局了;若是趨時附勢,不但有玷家聲,其得禍更為速捷。我只願他保守祖父遺業,做一富而好禮之人,吾願足矣。我當年在山東做知縣時,人皆叫我做冷冰,這就是我生前得好名譽,死後的好諡法。我今日就與兒子起個官名,叫做冷於冰。冷於冰三字,比冷冰二字更冷,他將來長大成人,自可顧名思義,且此三字刺目之至,斷非宦途所宜,就是家居,少接交幾個人勾引他混鬧也是好處。我再與他起個字,若必再拈定冷於冰做關合,又未免冷上添冷了,可號為不華,亦黜華尚實之意也。」

於冰到了九歲上,方與他請了個先生,姓王名獻述,字岩耕,江寧上元縣人,因會試不中,羈留在京。此人極有學問,被本城史監生表叔胡舉賢慕名請來,與史監生家做西賓教督子侄,年出修儀八十兩。只教讀了六七個月,史監生便嫌館金太多,又沒個辭他的法子只得日日飲食茶飯刻減起來,又暗中著人道意:若王先生肯少要些修金,便可長久照前管待。獻述聽了大笑,立即將行李搬人本城帝君廟居住,一邊雇覓牲口,要星夜入都。冷松素慕王獻述才學,急忙遣人約請,年出修金一百兩。王獻述久聞冷松是個質樸人,亦且對史監生氣上也下的來,便應許。擇日上館,冷松盛席相待,領於冰拜從。自上學之後,不半年功夫,於冰造就便大是不同。一則王獻述訓誘有方,二則於冰天姿卓越,至一年後,將《詩》《書》、《易》三經並四書大小字各爛熟胸中,兼能句句都講的來。獻述常向冷松道:「令郎實童子中之龍也,異時御風鼓浪,吾不能測其在天在淵。」冷松亦甚得意。

豈期人之窮通有命,生死難憑。是年八月中秋,冷松與王獻述賞月,夜深露冷,感冒風寒。不數日競成不起。於冰哀呼痛悼,無異成人。吳氏素患失血症,自冷松死後,未免過於哀痛,不兩月亦相繼淪亡。可憐一室雙棺,備極悽慘。虧得他一老家人陸芳,深明大義,-邊營辦喪葬大事,一邊撫恤孤雛,差人到江西周通家報喪。這冷松家有綢緞鋪一、典當鋪三水陸田地八十餘頃,除住房外,還有零星房屋六七百間,俱是陸芳一人經理,真是毫髮不欺。他家還有幾個家人:冷明、冷尚義、王范、趙永成、柳國賓、陸芳之子陸永忠,又有小家人六七個:大章兒、小馬子等。這些人都是可與為善、可與為惡之人,今見陸芳事無大小。無不盡忠竭力,正大光明,又見他在小主人身上,一飲一食,寒暑冷暖,處處關心,這些人也便感發天良,個個都安分守己,一心保護幼主過安閒日月,懼怕陸芳,比昔日懼怕冷松還厲害幾分。正是教化甚於王法,這是陸芳以德服人之效。遠近相傳,通以陸芳為義士聲名大振。陸永忠、大章兒等出入跟隨於冰,時刻不離。王獻述於冷松夫婦葬埋之後,便要辭去,陸芳以賓主至好情義相留,獻述也沒得說,又見陸芳諸事合拍,款待較冷松在日更加敬重幾倍,於是安心教讀,講授不倦。到次年,周通家備極厚的奠儀來吊,獻述替於冰回了書字,陸芳又與於冰的姑母回了些禮物,打發回江西去了。

於冰到了十二歲,於經史、詩賦、引跋、記傳、詞歌、四六、古作之類,無不通曉。講到八股文字,奇正相生,竟成大家風味。光陰荏苒,於冰孝服已滿。是年該會試年頭陸芳差柳國賓跟隨王獻述人都,三年束修之外,復厚贈盤費。又叮囑國賓:「若王先生中了可速回達我知道;若是不中,務必請他回來。」國賓領諾去訖。不意王獻述文字,房官薦了兩次,不中大主考之目。獻述恚憤累日,決意回南。怎當得柳國賓再四跪請,獻述一則戀於冰必是大成之器,二則想自己是個窮儒,回到家中,也不過以教學度日,到只怕遇不著這樣好東家,遂拿定主意等候下科,托同鄉將修儀寄與兒子收領,復回成安縣來,與於冰雞窗燈火,共相琢磨。

於冰到了十四歲,竟成了個文壇宿將,每有著作,獻述亦不能指摘破綻,惟有擇其尤佳者圈之而已。到考童生時,獻述道:「你這名諱,做田舍翁則可,若求功名,真是去不得。我若與你改換,又違了你父命名之意。今將你的字不華應考何如?」於冰道:「字諱皆學生父親所命,即以字作名,有何不可?」商議停妥。到縣考時取在第一,次府考又取在第一成安縣哄傳冷家娃子年紀幼小,是個才子。次年學院黃宗禮案臨廣平,於冰又人在第一複試時,學院大加獎賞,言冷不華文字,不但領袖廣平,定必大魁天下。又向諸生道,「爾等拭目俟之,他中會只在三五年內。」又叮囑於冰道:「你年未成丁,即具如此才學,此蓋天授,非人力所能為也。人學後切勿下鄉試場,宜老其才,為殿試地。我逆料你人場必中中必會,會後不置身鼎甲,不但屈你之才,亦屈你之貌。若止中一散進士,我又代你受屈從古至今,從未有十五六歲人做狀元者。你須待至二十歲外,則可以人什塗矣」科考時又拔取為第一。從此文名遠播,通省皆知。

那些紳衿富戶,見於冰人才俊雅,學問淵博,況兼家道豐裕,誰家不想他做個女婿?自此媒妁往返,日夕登門。陸芳也願小主人早偕花燭,完他輔孤心事,與王獻述相商,獻述道:「學生才十四歲,就到十七八歲完婚也不遲。況娶親太早,未免剝削元氣,使此子不壽。皆系我之過也。你到於此時留心一門戶相當、才貌兼全女子,預行聘定為是。"陸芳深以為然,凡議親來的,俱以好言回復,卻暗中採訪著個卜秀才的女兒,年十五歲,是有一無兩的人物又著家中六七個婦女,以閒遊為名,到卜秀才家去了兩次,相看的名實皆符,然後遺媒作合一說立即應許,擇日下了定禮。這卜秀才名復拭,為人甚是忠厚,妻鄭氏亦頗賢淑。夫妻二人年四十餘,只有一子一女,女兒乳名瑤娘,兒子才三歲,家中有二頃多田地,還將就過的,今日將女兒許配於冰,夫妻喜出望外。

再說於冰到第二年七月,同王獻述入都下鄉試場,跟隨了四個家人起身。師徒二人寓在東河堰店中。彼時已有七月二十左近,於冰忽然破起腹來,諸藥皆止不住,到了八月初間,於冰日夜瀉泄,連行動的氣力俱無,出人憑人扶掖,王獻述愁的沒法。到了初十後,於冰的肚不知怎麼就好了,眼看的別人進二三場。他雖是個少年娃子,卻深以功名為意,嘗背間和陸芳說:「人若過了二十歲中狀元,便索然了。」其立志高大如此。今日不得入場,他安得不氣死、恨死!獻述再三寬慰,方一同回家,逐日裡愁眉淚眼。獻述道:「我自中後,屈指十二年,下了四次會場。一次污了卷子,那三次到都是薦卷,俱被主考撥回。你是富戶人家,我是一個寒士,別無生計,只有從中會二字內博一官半職,為養家餬口地步。若像你這樣氣起來,我久矣該死而又死了。你今年才十五歲,就便再遲兩科不中,才不過二十一二歲的人,何年未弱冠,便干祿慕名到這步田地!你再細想,你父親與你起冷於冰名字,是何意思?論理不應試才是。」幾句話說的於冰俯首認罪,此後放開懷抱。

至下年二月中旬,獻述去下會試場。到四月中,柳國賓回來,知獻述中了第三名會魁,心下大喜。後聽的無力營謀,不得身列詞林,以知縣即用,已選授河南祥符縣知縣,又不覺的氣恨起來。國賓說完,將獻述書字取出,於冰看了,無非是深謝感情的話。遂與陸芳相商,備銀三百兩、紗緞各二匹作賀禮,又差國賓星夜入都,直打發的獻述上任去了方回。陸芳又要與於冰延請名師,於冰笑道:「此時人與我為師,亦難乎其為師矣。經史俱在、即吾師也,又何必再請?」陸芳道:「老奴只怕相公恃才務遠,又怕為外物牽引,將前功盡棄。又相公既不願請師,老奴也不敢相強,只求一始終如一之人,上慰老主人、老主母在天之靈。至於中會,自有定數。相公做相公的事業,老奴盡老奴的職分,日後不怕相公不做官,老奴不怕不多活幾年。」於冰道:「你居心行事,可對鬼神,怕你不活幾千年麼!」陸芳道:「老奴今年已六十八歲,再活十年,就是分外之望,世上那有活千年的人?除非做個神仙。說罷,兩人都笑了。此後於冰對於詩書倍加研求,比王獻述在日更精進幾分。

到了十六歲,陸芳相商,要與於冰完姻。於冰道:「等我中會後完姻也不遲。」陸芳笑道:"老奴前曾說過,中會自有定命,遲早勉強不得。老奴叫相公完姻,實有深意:一則相公無三兄四弟;二則老奴是風前之燭,死之一字,定不住早晚,眼裡見見新主母,也是快事;三則主持中饋還是末事,但願早些生育後嗣,使二位老主人放心泉下,就是家中婦女也有個統屬。老奴立意在今年四月里娶,相公須要依允。」於冰道:「你所言亦是!況男女婚嫁是五倫中少不得的,你可代我慎選吉期舉行便了。」陸芳大喜,先擇吉過茶通信,然後定日完姻。於冰追想父母,反大痛起來。合卺後,郎才女貌,其樂可知。次早拜祖父堂,瑤娘打扮的出來,於冰再行細看,比昨晚又艷麗幾分。但見:

鼻倚瓊瑤,娥眉帶春山之翠:牙排珠玉,星眼凝秋水之波。布帛隊裡生成,自壓豪華氣魄;詩禮人家長大,定須雅淡梳妝。身段兒不長不短,俏龐兒宜肥宜瘦;纖纖素手,恍如織女臨凡;蹙蹙金蓮,疑是潘妃出世。於冰看了,倍加欣喜。過了滿月後,瑤娘便主持內政。他竟能寬嚴並用,輕重得宜,一家男婦,俱各存敬畏之心,不敢以十六七歲婦人待他。

時光易過,又屆鄉試之期,於冰將卜秀才都搬了來一同居住,拿定這一去再無不中之理帶了許多銀兩,備見老師、會同年、刻硃卷、賞報子費用,一路甚是高興。到京嫌店中人雜。於香爐營兒租了戶部王經承前院住房安歇。三場完後,得意到一百二十分,大料直隸解元除了姓冷的,再無二人敢當此任。及至到放榜日,音信杳然,等到至日中還不見動靜。差人打聽,不想滿街都是賣題名錄的,陸永忠買了一張,送與於冰。於冰從頭至尾看去,不但無自己名諱,連個姓冷的也沒有,只氣的手腳麻軟,昏倒在床上。慌的國賓等喊叫不絕。待了好一會,方道:「快去領落捲來。」直到第四日,方將落卷領出。於冰見卷面上打著個印記是「書二房同考試官翰林院編修孫馨閱薦。」看一篇加著許多藍圈,大主考批了兩句道:「雖有人題句,奈精力已竭何!」又看二篇、三篇並二三場表判策論,也加著許多藍圈,再看房官批語,上寫道:「光可燭天,聲可擲地,熔經鑄史,典貴高華,狄步一時,涵蓋一切矣!」傍邊又加著一行小字,上寫道:「余於十二日三鼓時始得此卷,深喜榜首必出吾門,隨於次早薦送。詎意加圈過多,反生主考猜忌,爭論累次,益疑余於該生有關節也。功名遲早有分。慎勿懈厥操觚,當為下科作冠冕地,即為殿試作鼎甲地耳。勉之勉之,勿負余言。」於冰看罷,大哭了一場,令國賓等收拾行李回家。這一年瑤娘十月間生了個兒子,於冰雖是未中,然得此子,心上大是快活,與他起了個乳名,叫做狀元兒。此後又埋頭經史文章,作下科地步。

正是:

都管行中出義士,書生隊裡屈奇才。

由來科甲皆前定,八股何勞費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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