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縣一個犯人的平反經歷

華州文史薈萃 發佈 2022-07-04T05:53:38.943232+00:00

前言:我是華州赤水鎮麥王新勝村人,我的經歷具有極其典型的內涵,折射出現實社會的許多弊病,從一個側面可以給人們許多啟迪。

前言:我是華州赤水鎮麥王新勝村人,我的經歷具有極其典型的內涵,折射出現實社會的許多弊病,從一個側面可以給人們許多啟迪。經徐林芝先生介紹,我請華州作家同陽洲先生為我書寫自傳。幾經磋商,達成協議。一個狂妄的著書立說的神話,就是這樣出籠了。

——劉光啟


生 存 壯 歌

作者:同陽洲

尋找法官


寒冷使我早早地走出庵子。

在晨曦中,東邊高聳的秦嶺山脈像偉岸的屏障,山頭上已顯出朦朦的白色,一彎模糊的金鉤嫵媚生動,顯示著那種另類的別致。寒冷的風依然凌厲地刮著,以一種嚴酷的面孔對待著我。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家鄉嗎?這就是一位飽經風霜的孩子回來之後應得的待遇嗎?初冬的田野,目光所到之處,毫無生氣。我茫無目的地在空曠的田野里轉了好一會,心情複雜,忐忑不安。

當東方大亮之後,突起的烏雲籠罩了山頭。我知道今天的天氣不是太好。我走到街道,兩邊熱情的小攤販不斷地招呼著,吶喊著。街上的人多起來,我擔心遇到公安人員,會惹出麻煩。我在一個小吃攤吃了一碗豆腐腦,暖和暖和,坐在那裡好長時間。這時,我擔心攤主驅趕我,又要了兩根油條慢慢吃著,打發時間。

突然有人大喊:抓住他!別讓他跑了!我急忙站起來,扭頭四顧。當我準備跑的時候,我知道是一場虛驚。原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手裡抓著一根油條在跑著。賣油條的並不追趕,只是大聲嚇唬嚇唬罷了。我急忙坐下來,低頭吃著,極力掩飾著內心的膽怯。可是,眼睛的餘光盯著這個女人。

這女人跑了幾步停下,回過頭嘻嘻地笑著,手舞足蹈地唱道:「戰友們你們好……這時來了幾個女人,抻著她的胳膊拉走了。這是誰呀?聲音這麼熟悉。人們議論紛紛。一個女人說,這女人,當年風流得很。後來,挨了批鬥,神經不正常了。這是報應!另一個女人說,唉,打牆板,上下翻,誰知道世事咋個轉?這是自作自受,那陣兒六親不認,張狂得很!一個男人說,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這是報應。人在做,天在看,誰也沒辦法。她女兒要上班,只能送她進養老院。這幾天病犯了,狂得很!我的耳邊依然響著那首歌,想著這熟悉的聲音。猛地一激靈,我想起來了,這是趙敏賢,後來改名趙衛彪。想不到當年善心如佛的的校花,竟然落了這麼個下場。我和她二十年沒有見面,見面了又是以這種形式突如其來。回到故鄉縣城的偶遇,意味著什麼呢?

我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

我站起來,挺了挺身子,握緊雙拳,為自己壯膽。這時是上午上班時間,我得尋找法院問問我的問題。

步行在古老的縣城裡,心中湧現出一股酸不溜溜的味道。對於我來說,縣城是一道跨不過去的門檻。人生的艱難使我很少到縣城來。即使到縣城,急忙買了東西之後急忙趕回去,以節約晚上在城裡住宿的資金。當然,不是說在縣城沒有住過,在縣城住宿三個月沒掏一分錢的拘留生活,是我一生中不堪回首的日子。

現在,我是有了政策撐腰的人,我是要求平反昭雪的人,我是渴望結束那段罪惡生活的人,同時我也是渴望自由的人。

當然,我還是有點擔心。萬一要是把我抓住送進監獄怎麼辦?我能再次逃脫嗎?我能忍受那種非人的折磨嗎?

我站住了。

我猶豫片刻之後,又想起舅舅的話。

我抿緊嘴唇,抬起頭挺起胸,走進法院的大門。

原華縣法院大門 劉煥民攝

喂,你找誰?

門衛是個高大壯實的青年,他擋住我問。

我說,我找周淑賢庭長。

門衛用手一指說,那就是周庭長的房子,紅門那個。

我走近紅門,聽見裡面有人爭吵:

男人說:這案子是你經手的,你根據政策平反,別人管得上嗎?

女人說:這案子是我經手的,根據政策,你的罪給予平反。

男人說,哎呀呀,這是要國家的錢,又不是要你的錢,你心疼啥哩。

女人說,長娃,你別胡說八道。國家的錢我管著,我當然要負責任。政策是有原則的。

男人說,原則是啥?是紅苕。對生人,是硬的;對熟人,是軟的。這時話音低了,姑媽,你就不能活騰點。

女人說,長娃,你再胡說,我就不客氣了。你說,這三百元錢你領不領?

男人說:唉,算我把你白白叫幾十年姑媽。

門開了,一個青年走出去。這個青年好面熟啊?想了好一會,想起來了。他家和我大舅家不遠,以前經常見面。他曾經說過他姑媽在法院當法官。要我有啥事尋他。想不到他的事姑媽寸步不讓。原則大於親情的法官這麼強勢,我感到我的事有點棘手。

我走到紅門那兒輕輕敲門。

原華縣法院大院 劉煥民攝

裡面傳出女人的聲音:進來。

我進了門。辦公桌旁坐著一位留著剪髮頭的中年婦女。多年沒見,即使沒看到她的面孔,我覺得她依然顯得那麼精幹。歲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許多皺紋,花白的頭發展示了磨難的印記。她正在寫著什麼,看見我進來,放下筆,揚起頭問,你找誰?

我說,周庭長,我找你。

周淑賢歪著腦袋盯著我說,找我?這些天來找我的人太多了,人來了又不是幾句話能打發得下。唉,平反昭雪是需要過程的。你是誰?我怎麼沒有一點印象。

一看到法官周淑賢,我就火冒三丈。我說,周庭長,我讓你們沒害死,又回來了。

周淑賢眨巴眨巴眼睛,皺起眉頭說,你……你怎麼說話這麼刺耳。我和你往日無讎,近日無怨,你找我有啥事,能不能心平氣和地說一說。

我說,刺耳?唉,你一句話,我得坐七年牢。我受了多年罪,我能心平氣和嗎?

我家庭被你們整得家破人亡,我能心平氣和嗎?

周淑賢說,那好啊。你是來控訴我,你說吧。等你氣出完了,再談你的問題吧。說了這一會,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我覺得周淑賢的話有道理。我是要解決問題才找她的。我的問題不解決,回家都不可能,更別說安居樂業,好好生活。我說,好吧,我告訴你,我就是二十年前因為說了一句話被你判七年刑的犯人劉兆祥。

周淑賢愣了一會說,啊——,我想起來了。啊,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有一點印象。

我說,想起來了,你大概想不到吧,到底我沒被你們整死,我劉兆祥終於活著回來了!

周淑賢說,這……劉兆祥,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那是運動,到處是這樣。打個比方,如果你現在因為那句話,讓我給你判刑,我還懶得審問你哩。唉,為這事,我心裡也很不好受。你委屈,我也很委屈。劉兆祥,來,喝口水,坐下說。你心中有氣儘管發泄吧,我不會過分指責你的。

周淑賢給我倒杯水,走過來遞給我。我接過杯子,抿了一口,坐到木椅上。

原華縣法院辦公樓 劉煥民攝

周淑賢說,劉兆祥,過去的事不要提了,再提也是過去了,一了百了。這些都是沒有辦法的事。說實話,那時上級要求我們這麼做,現在又要求我們去平反,我們也不願意這麼幹。但是,這是任務,是工作,是落實黨的政策。劉兆祥,我告訴你,我手裡的案子多得很,蒙冤受屈的人多如牛毛,現在要為這些人平反昭雪,我們要做好多好多工作。我們辦公室的電話每天響個不停,搞得我們精疲力盡。

我說,當然我想不通!你應該知道,我因為一句話被你們判刑七年的殘酷事實,使我們一家分離二十年。這二十年,我的父親被害去世,我們一家妻離子散,我有家不能歸。我流落他鄉二十年啊!我心驚膽戰地度過了二十年啊!二十年啊,你想想,一個人一生中有幾個二十年!(未完待續)


原文來源:《生存壯歌》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同陽洲

整理編輯:華州文史薈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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