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東之光|有史詩的故鄉,永不消亡

新寧德 發佈 2022-07-04T10:13:18.025656+00:00

有史詩的故鄉,永不消亡——本報記者訪長篇小說《黃金海岸》作者李師江作者簡介:李師江,生於福建寧德,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作家、編劇。

有史詩的故鄉,永不消亡

——本報記者訪長篇小說《黃金海岸》作者李師江

作者簡介:李師江,生於福建寧德,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作家、編劇。著有長篇小說《逍遙遊》《中文系》《非比尋常》《福壽春》《神媽》《福州傳奇》,小說集《六個兇手》《爺爺的鬼把戲》,電影編劇《沃土》(王小帥導演)《六個兇手》(趙非導演)。另有部分作品譯成英、法、德、日、韓等語言,曾獲得華語傳媒文學大獎等。早期小說專注挖掘時代中個人內心的成長,後專注「東魂西技」的寫法,即類型小說與純文學的結合,注重故事性,著力描寫極端矛盾中的人性考驗。

《黃金海岸》簡介:20世紀九十年代,一個養殖戶在魚塘里挖到一具骸骨,奉為至寶,牽出一樁十年前的波及三個村莊裡的大案。而東南灘涂四十年的變遷,濱海三代人野草般的命運,也史詩般浮現。這部六十八萬字的小說,分為「潮生萬物」與「陰陽守望」上下兩冊,小說融純文學與懸疑、靈異、演義等類型小說的手法於一爐,塑造了二十來個靈魂群像,構成一個東南灘涂的神秘世界。黃金海岸,一代老去,一代崛起,永恆的是潮漲潮落,生生不息。

李師江(右)接受記者採訪 顧北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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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

今年5月,作家李師江描寫閩東家鄉土地的長篇小說《黃金海岸》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該書為中國作家協會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福建省文藝發展專項資金項目,福建省文聯、省文學院簽約作品扶持項目。

這部長達68萬字的小說,以宏大的篇幅寫出了一塊嶄新的文學地理:東南灘涂。以《三國演義》的結構,用群像式的寫法,寫出了二十多個人物交織的命運。從平民和創業者的角度,展現出海峽西岸改革四十年波瀾壯闊的歷程,以及閩東地域獨特的地理面貌、生產生活、風俗民情、文化信仰。

近日,本報記者就《黃金海岸》創作中的一些話題對李師江進行了專訪。

徐龍近:師江好,上次我們在一起聊你的中篇小說集《六個兇手》,到現在差不多快3年時間了,當時你說正在創作《黃金海岸》這部長篇小說。2020年5月,我們一起到太姥山參加文學採風,記得你告訴我,在動身前一天,剛好給《黃金海岸》畫上句號。當時我就一直很期待,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部作品呢?這次拿到書,我是在幾天之內,從頭到尾一氣讀完的,說實話,非常好看,也非常震撼。這是一個龐大的題材,時間跨度很長,故事情節、人物命運跌宕起伏,為什麼會醞釀和寫作這樣的一部小說?

李師江:每部作品的創作,確實都有一個機緣。2010年,我從北京回到家鄉,有一個心理前提是我的寫作資源是枯竭的,我既不了解真正的大城市的生活,更不了解小城市和農民的生活,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是個虛空狀態。這是比較可怕的,心裡沒底,寫什麼不像什麼。因為潛意識中是在尋找生活素材,以及體驗生活質感,所以有一次到霞浦採風,我無意中聽了一個灘涂上的奇異故事,便覺得這是屬於我的一個大題材。第一,這是屬於故鄉的題材,自己能夠把握;第二,灘涂是一個嶄新的文學地理,比較興奮。

徐龍近:你說這部小說醞釀時間有七年,動筆寫作用了三年,正所謂「十年磨一劍」,為什麼會這麼漫長?

李師江:有個創作的想法,但離創作還有十萬八千里,第一是剛開始素材還是很缺乏,第二是技術不成型,結構沒有想好。這裡面需要長期的醞釀,把一個小故事擴大,人物不斷增多,小說裡面的主要人物差不多就有二十個,命運互相交織,既要有戲劇性的衝突,又要有接地氣的質感,總之是一個複雜的大工程。在構思的過程中,我邊積累素材,邊創作了一批類型小說,某種意義上算是技術的積累。

徐龍近:小說從海邊的鄉村寫起,故事一直延伸到城市,覆蓋了改革開放後差不多將近四十年的故鄉生活,最吸引你著手故鄉寫作的要素是什麼?

李師江:簡而言之,第一是,一方水土,小時候家家戶戶相依為命的灘涂如今已經消失,故鄉回不去了,但是有史詩的故鄉,永不消亡。第二,是這塊山海之間的人物,與平原、高原、大都市不一樣的人物,是三教九流斑駁的命運,他們的興衰榮辱點起了人間煙火。每次採風時,我聽到那些不合俗流的尋常人家故事,便十分興奮。在這些人物的特質之中,又是他們的執著吸引我,比如對這群家鄉的守護者,文化的守護者,命運的守護者,正義的守護者,大愛的守護者,我在書寫中給予極大的尊重。

徐龍近:是的,這部小說最吸引我的,也就是每個人物的命運,讓人牽腸掛肚,就像文藝評論家所說的,有一個交錯複雜的命運叢林。那麼人物命運是如何與灘涂變遷的主題結合的?

李師江:對,主要人物的命運,是緊貼著灘涂的命運的。李兆文、陳武功,這部小說里的父輩,是上一代村產灘涂的守護者。他們寸土必爭,組織村莊械鬥,為此生死,這是上一輩人的觀念。李師海、陳立春、池玉喜是灘涂的改造者,也是受益者,這群人開始把養殖搞成產業化,他們的命運沉浮與之緊密相關。但灘涂工業化時代來臨時,他們是被淘汰者,面臨退出歷史舞台,他們在守護灘涂中付出了各種努力。

徐龍近:小說讀下來,裡面人物的命運總是令人唏噓回味,談談主要人物比如師海、老二、李懷風,這些人物悲劇力量是如何做到的?

李師江:人物的命運是由精神力量決定的,也就是決定自己生命價值的內心力量。比如說師海,在內心中他是創世者,極度自我,沒有屈服的時候。他可以被毀滅,被時代的車輪碾碎,但他不會認輸。老二是個苦行僧,自由是他的天性,尋找是他的命運。我們每個人,何嘗不是在尋找的路上。可法是幸福生活的渴求者,即便妻兒都在另外一個世界,他也相信存在,活在團聚的幻覺中。還有比如說六斤,她是追求善的極致,甚至超越了殺父之仇。故事中的船仔,他是追求正義公理的,成為守護家鄉的內在力量。每個人物,內心都有對生命意志的渴求,即便在現實中一敗塗地,但意志不會磨滅,這些會留在我們的回味中。

徐龍近:我在閱讀的過程中,粗略統計了一下,書中塑造了至少二十個左右的重點人物,有老年,有中年,有青年,甚至有小孩,每個人物性格刻畫得十分鮮明,又非常合情合理,人物形象十分清晰,栩栩如生,情節又精彩絕倫,絲絲入扣。如果僅僅塑造一兩個很好的人物,我的理解是可以像你以前提到的,歸功於搜集的素材到位,但是要讓筆下這麼多的人物都鮮活、生動起來,肯定有技術的成分在裡面,可以談談嗎?

李師江:對,如果沒有掌握原理,我們是很難做成一件清晰的事,塑造人物也是如此。這裡面有技術原理,還有素材和環境的積累,是一個綜合元素髮酵而成。但總體上,塑造人物要遵循兩個原則,第一是有「天」,第二是有「地」。有「天」,就是這個人物有精神力量,價值追求,有仰望星空的部分,這是他一切行動的原動力。有「地」,就是他的情節和細節,能接地氣,語言動作符合角色性格,看起來是可信的。即便是一個從火星上來的人,你也會覺得這哥們好像在哪兒見過,似曾相識。

徐龍近:書中雖然描寫了重男輕女的環境背景,但我注意到你筆下的女性,比如海燕、巧容、巧清等有一種自我的、獨立的力量,絕不是男人的附屬;還有你筆下的動物,似乎也有人的靈性,這些都有特別的用意嗎?

李師江:是的,在這貌似傳統的小說里創作中,我提醒自己要有「現代性」或者說「現代主義」,你不能骨子裡還是很封建的東西,那麼它在文本中表現得很具體,第一就是女性的覺醒和女性的力量展示,比如海燕出走以後,從相夫教子的生活中找到自我,她不再糾結於老公是不是忠誠什麼的,她有自己的規矩。第二,萬物平等,我在裡面寫的一些動物,兩隻兔子,一隻狗,甚至一個螃蟹,塑造它們的命運和功能,也都和人的命運交織在一起。第三,無分別心,在行文中,對人物、動物、鬼神,對大人小孩、富翁、窮漢,一樣去描摹和同情它們的愛恨。所以這個世界就像童話一樣,萬物的情感訴求都有一個平等的對待。

徐龍近:在小說裡面,即便是一些次要的人物,甚至一筆帶過的,我覺得都能讓人印象深刻。比如說妹坨,比如說翡翠,雖然著墨不多,象形卻很突出,也讓人共鳴,印象深刻,這是如何做到的?

李師江:次要人物我們很難去重點描摹他,一般起功能性作用。雖然如此,我們還是要把他當作一個人,而不是一個道具來寫他。因此,首先要把他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來寫,而不是一個概念來寫。其次,要抓住人物的特質,超凡脫俗的那部分生命特質。比如說妹坨,他是一個老人,深受病痛折磨,陳武功欠他錢,他不是要求陳武功還錢讓他去治療,而是要求陳武功能把他搞死,吃個藥片什麼的,能舒服點死就行。這是一個不求生但求死的農村孤寡老人,這是他的生命特質。這種人物的真實性,既來自農村孤寡病痛老人的痛苦訴求的經驗,更來自農村人對有來生的篤信。翡翠這個人物,她有山村人的天性,原始的、自然的人性,不論她怎麼做,你不覺得她討厭,只會覺得她是活生生的、有生活趣味的人,這是她的特質。

徐龍近:我作為一個閩東的讀者,能看到小說裡面有很多的人物和事件,似乎在身邊都可以找到原型。你是如何處理原型與小說人物的關係?

李師江:大概從2010年決定寫這部小說開始,就開始搜集素材。因為當時腦子裡就知道要寫一個發生在灘涂的貫穿幾十年的故事,剛開始有一個案件原型,其他的素材都需要積累醞釀。後來通過採訪、閒聊、網絡搜索等各種渠道搜集資料,原型的人物和事件是很多的。對我而言,為了塑造小說人物,會利用各種素材,然後逐步進行藝術加工、變形、轉換。比如,發生在霞浦灘涂的案件,我轉移到蕉城的灘涂上。網絡上看到某個故事,覺得適合某個主人公,便會在人物身上進行醞釀和加工,這些都是小說家的基礎素質。閱讀上本來不應該溯源,就是說你看了這個情節,反而去考究原型,以為是寫原型,當然這也是習慣使然。其實不知道原型,閱讀體驗更好,原型只是素材而已,是做麵包的麵粉。原型的好處是,有了原型,寫起來特別踏實、可信、接地氣,不會脫離現實。那麼,在原型的基礎上,再賦予這個人的內在需求或者價值,他就脫離了或者說超越了原型,成為一個小說角色了。

徐龍近:我感覺這本書讀起來,文字比較通俗平實,沒有刻意的純文學或者先鋒語言,同時還略帶點古典小說的語言味道;結構上,中間雖然有各種懸疑、呼應,但總體是用花開三朵、各表一枝的傳統結構,這是基於什麼考慮?

李師江:這個問題也是我在寫作之前很慎重選擇的問題。在語言處理上,這部小說結構有點大,線索多,情節多,人物多,語言要以平實、準確為準,首先故事情節要讓人看得懂,不需要作者多餘的發揮。就像你建一座故宮那麼大的宮殿,只要一磚一瓦堂堂正正地碼上去,建成之後,恢宏與豐富,自然天成。另外,福建的方言,帶著一點明清小說味,寫作的時候,有一種方言的轉換,自然帶著那種包漿,這是我在《福壽春》裡嘗試過的。我見過有些作家用先鋒語言寫宏大的小說,這種風險是不可承受的。你寫幾十萬上百萬字,故意製造閱讀障礙,讀者都無法愉悅地讀完,那不是白瞎了嗎!古人說,辭達而已矣。我的理解就是說語言的最高境界是準確,過猶不及,都會「以辭害義」。結構上,也是為了通暢考慮,用了花開幾朵,層層推進的結構,並且用上帝的全知視角,這種寫法能夠刻畫出群像人物。這是國際上目前流行的史詩性寫作方法,比如《權力的遊戲》。

徐龍近:小說描寫、呈現了一塊獨特的灘涂地域風貌,所有的事件都發生在灘涂的變遷上,你是如何體現出這一塊地域的特質,還有,你對人與海的關係是抱著怎樣的態度?

李師江:首先,小說中所寫的這一段海域,被稱為「黃金斷裂帶」,因為有他的地理特殊性。高山入海,直插海中,基本上沒什麼平原緩衝帶,因此灘涂也成為經濟命脈。也因此,從古代到當下,向海要地成為經濟發展的歷代追求。所以,爭奪灘涂,改造灘涂,成為小說的一個原始動力。

小說中,開發灘涂有三個階段的歷程,第一個是村民自然養殖階段,既有在灘涂討海中的淳樸愛情,又有因邊界問題產生的械鬥。第二階段是灘涂改造,形成產業化養殖階段,部分股東村民因此致富。第三個階段是發展臨海工業階段,灘涂上崛起了高樓和廠房,養殖戶的光輝歲月一去不返,灘涂也成為過去的風景。

向海要地,是沿海經濟發展的一個動力;但海洋受到破壞,則造成環保的效果,所以,國家現在限制海洋開發。人與海洋的博弈,開發海洋與守護海洋,是永遠的主題。每年的6月8日,為「世界海洋日」,正是基於人類活動使得海洋世界付出可怕的代價,才有聯合國倡議保護海洋環境的行動。在小說的末尾,師海去看灘涂,碰到一個趕海回來的漁民,他說今年天氣太熱,章魚全被悶死在洞穴,這也是我對環境的一種憂思和反映。

徐龍近:小說不僅展現了閩東獨特的海邊民俗風情,不少地方也寫到了閩東的民間信仰文化,比如求神問簽、神靈附體等等,營造了一個神秘的人、鬼、神共存的世界,你怎麼定位這些內容?

李師江:這是福建特有的神秘氣氛,不論村鎮,還是城裡,我們都可以看到五步一宮,十步一廟,這是故事發生的真實環境。我用了民俗的設定,抱著一種「把死人寫活」的寫作目標,讓死去的人,更能占據和左右人們的生活,這也是東方文明的神秘性。當然,這也是小說的特點之一,只要被記住,這個人就不會真正死去。打通生死兩界的寫作,在《爺爺的鬼》這個短篇小說里我嘗試過,在這部小說里更達到淋漓盡致的發揮。

徐龍近:簡單說下《黃金海岸》的寫作,跟以往的寫作有什麼區別?

李師江:區別還是比較大,比如說我早期寫《逍遙遊》《中文系》,是寫個人成長,而《黃金海岸》是寫眾生。而且,以前的小說里主人公比較少,而這次群像式的寫法,是首次,寫二十來個命運完整的主要人物。在文字規模上,是以往長篇小說的三倍。

另外,《黃金海岸》把我之前嘗試過的所有寫作類型,現實主義、懸疑罪案、靈異,都集合在一起,也可以說,以前的寫作,都是《黃金海岸》的熱身之作。

徐龍近:目前在創作什麼?有沒有一些中長期的創作目標?

李師江:目前在修改一部小長篇,是寫海上絲綢之路的海底盜寶題材,名叫《絲路古船》。海上絲綢之路的,想寫一個系列,不知道有沒有那麼多素材。未來主要還是挖掘福建沿海的題材,對海上風物、風俗民情情獨有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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