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盡楓落》8.只想快樂一點

冰心漠寒 發佈 2022-07-05T07:17:10.691715+00:00

時間來到二十三號,這是不尋常的一天,早上一打開手機,葉秋就發現各大平台上鋪天蓋地的都是關於一種不明病毒的報導,且該病毒具有相當強的傳染性,已導致國內多地淪陷。

8.只想快樂一點


1

時間來到二十三號,這是不尋常的一天,早上一打開手機,葉秋就發現各大平台上鋪天蓋地的都是關於一種不明病毒的報導,且該病毒具有相當強的傳染性,已導致國內多地淪陷。

「經專家組評定,該病毒正式被命名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患者常出現發熱、乏力、乾咳等症狀……」

「現疫情爆發地w市已啟動緊急響應,全市公共運輸停運,恢復時間另行通知……」

「經專家介紹,該病毒或在去年年底就已在當地隱性傳播,佩戴口罩可以有效降低感染風險……」

一條條地翻過那些新聞,葉秋的眼神也開始變得凝重——這一次好像不是那麼簡單的。

樓下突然傳來父親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煙味,葉秋看了下時間,已經九點過了。

「爸,你今天不去上班嗎?」葉秋疑惑問道。

「不了,今早工頭臨時來電話,說在家休息,等通知。」葉父一邊回答一邊打開了電視,打開的瞬間能聽到老舊電視在接通電流時「滋」的一聲輕響。

「那大概率你明天也不能去了……」葉秋小聲嘀咕著,起身穿好了衣服。

「什麼?」葉父沒聽清,剛想再問,又聽到電視裡插播了一條緊急新聞:「因疫情防控需要,即日起本市將對外地到來人員實行隔離觀察舉措,特提醒廣大市民:勤洗手、戴口罩、不扎堆、不聚集,非必要不離市……」

「這是咋回事?搞那麼大陣仗?」

「疫情!」

「喔……」葉父再度吸了兩口煙,一臉擔憂地繼續說著,「那今年過年怕是回不去了喔。」

「您好像往年也沒回去吧。」葉秋也下了樓。

「回去要花錢的嘛,」葉父嘆了口氣,又把煙掐滅掉了,「我先出去看能不能買點兒年貨。」

外面傳來鐵門被關上的聲音,葉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衝出去又喊道:「爸,您看能不能買點兒口罩回來。」也不知有沒有被聽到。

屋子裡重回安靜,只剩下電視播報的聲音,葉秋想了想,開始有些擔心起自己的實習工作來,原計劃是二月返校,但事情的變化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

「只希望一切能很快平息下去。」

葉秋喃喃道。然而不一會兒葉父帶回來的消息卻打破了這個幻想。

「出不去了,村里封路許進不許出,還不知道要關上多久,」葉父說道,「還有口罩我也去問過了,村里診所的也早就被買光了。」

事情比想像中更嚴重,但也是沒辦法的事,葉秋只好嘆了口氣又把目光移到了桌面放置的電腦上——還好,自己所需要的東西都在。

既來之則安之,葉秋抽空向實習單位說明了情況,經過協商成功把入職時間延後,班級群里也猶如炸開鍋一般,紛紛討論起自己當地的封控來,輔導員讓大家不要慌,說是推遲返校,時間待定。

劉華琴下午的時候也回來了,說是廠里提前放假,還帶回來一包N95口罩。

「這是哪裡拿的?」葉父問道。

「廠里發的……你們看新聞沒得?不是說啷個惱火了嘛?」

「哪裡惱火了,最多一個月。」葉父不以為然地說。

「那年非典好像都沒得這麼嚴重吧?」劉華琴嘟囔著嘴,把那包口罩放在了桌上。

「就你清楚?」葉父給了個白眼,然後又拿起打火機點了根煙,「算了,我還是出去再看看去。」

「你去哪裡看喔,不興好好在屋頭待到起。」劉華琴撇了撇嘴。

葉父沒有理會,起身往屋外走,背後又傳來葉秋叮囑的聲音:

「爸,您還是先把口罩戴上。」

……


2

只能待在家裡,哪兒也不能去,連滑板也玩不了,這可憋壞葉秋了,但卻有了更多專注於創作的時間,也算不上是一件壞事。

每天的生活依然規律有序,清醒的上午和安靜的深夜都是葉秋寫作的黃金時段,至於下午他往往會再睡上一會兒好為夜晚的熬夜養足精神。

但是依舊有讓他煩惱的事,居家生活幾乎把三人都擠壓在了逼仄的小屋子裡,也使得各類生活中的矛盾不斷發生,葉父和女人幾乎是天天吵架,但好在還有葉秋在場,他們並沒有撕破臉達到那天的地步,只是這煩擾卻讓葉秋有苦難言,他往往只能把耳機塞得更緊一些,把音樂播放的聲音開到最大——這避無可避的煩擾讓他幾乎快要瘋掉。

還有一點不好的是,長期專注於那些憂愁的文字也讓葉秋心情變得憂鬱起來,他沒法通過戶外運動進行調節。


這天晚上瀏覽空間的時候,葉秋突然發現一個已相識兩年多的網友換了新的簽名:「勇敢久了也會怕,半生風雨半身傷」。

「她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好像也很久沒和她聊過了呢。」葉秋記得這個朋友,是大二時通過校園牆加上的,剛認識那會兒二人常有聊天,後來葉秋談了戀愛二人就很少再有聯繫了。但葉秋對她很有印象,因為她是第一個把葉秋前幾年的空間都看了一遍的異性,葉秋寫的每一章小說她也都會跟,葉秋打心裡感激她——對了,女孩的名字叫機靈,在主城上大學,只比葉秋小一屆,但她的QQ網名卻叫「小丑姑娘」,和葉秋的「冰心漠寒」一樣也是幾年都未曾改變過,問她原因,她說是自己長得不好看,但葉秋仍希望她自信一些,畢竟人的心靈才該是最美麗的東西。

「加油,別灰心呀!」沉吟片刻後葉秋打開了聊天框,發送了第一條消息。

「心中迷茫,感覺還沒有找到方向。」 也許是因為疫情都被困在家裡的緣故,那頭很快便回了訊息。

「車到山前必有路,相信自己,有時候走一步看一步也是不錯的選擇。」葉秋安慰道。

「嗯嗯,只是怕到時候沒路可以走,感覺自己在一步步沉溺於墮落。」

「只要你站在那兒了,總會有路的,只要沒在這前往的過程中停止腳步就好,只要自己的心還是火熱的,還是願意為了美好的心中未來而奮鬥,那一切都還不算太糟糕。」

「哎,本來是想看書學習的,但是就是……」

「看不進去嘛?」

「對。」

「嘿嘿,我也是!」

「雖然這幾天一直待在屋裡,但都是一整天拿著手機不知道幹些啥,就是不想學習。」

「活在當下,隨遇而安,但這並不代表沒有目標,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只是純粹的喜歡,發自心底的,不把任何對於未來的擔心作為動機的。」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從小到大,好像身邊的人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

「那你喜歡什麼呀?」

「喜歡紫色,喜歡薛,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女孩再度陷入迷茫,隨後又補了一句,「都是別人以為我很喜歡。」

「喜歡薛什麼?」葉秋問道。

「他很幽默,但是做事認真,唱歌從來不開玩笑。」

「但是,這樣的人其實有很多。」

「可能是我還沒遇到吧。」

「只是……他在光環的簇擁下這部分被放大了,你沒有這樣的光環,但你同樣可以成為這樣的人……沒有愛好可以自己培養,多運動和出去走走,你會發現自己一點點的改變,在這樣的改變中你也會越來越自信且充滿陽光的。」葉秋也陷入了沉思,他打了很多字,但隨後又刪去了其中的一部分。

「我也想去旅行,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總有些害怕。」

「相信自己,大膽去做,當你去嘗試以後你就不會再感到害怕了,相反你會很慶幸自己擁有這樣的勇氣。」

「好的,我會努力嘗試的。」隨後是女孩發來的三個「可愛」的表情。

「加油!」


關上了聊天,本就暗淡的屏幕也被熄滅了光線,房裡重回漆黑,葉秋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像是剛才在手機里聊天的和現在獨處的自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而這兩者間的跨越就像是從陽光普照的海面一下子沉入到了光線陰暗的海底,那種窒息和壓力也在頭部浸入水中的一瞬間擁裹而來。

不管人前的他多麼陽光或善於開導,他都始終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


樓下又發生了爭吵,像是從那白色的蚊帳里傳出來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在寂靜的深夜清晰可聞。葉秋看了下時間,已是凌晨一點,他突然想著若是這樣的爭吵繼續發展下去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一個人得去睡大街。

所幸爭吵並沒有持續太久,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先前還睡不著的葉秋也漸漸有了困意,他翻身放下手機,剛準備睡覺卻發現才熄掉的手機屏幕又再度亮起。他疑惑地拿起手機,發現是一條好友申請,而看到消息的一瞬間就讓他睡意全無。

「英子?」葉秋驚訝地看著上面的字眼,再三確認自己並沒有看錯。猶豫了半晌,他還是顫巍巍地用手指點了「同意」。

「你還好嗎?我……有些想你。」對面發來了第一條信息。

「你想我?想我幹嘛?沒有理由的。」葉秋有些啞然失笑。

「我那時沖昏頭腦,回過頭你也走了……我錯了好多事……」

「都過去了。」葉秋漠然地看著屏幕。

「其實……第一次……睡在一起,也不是我自願的……和他。」

「不是自願?」葉秋當然明白那個「他」是誰,他隨後又反問道,「不是自願難道是他強迫你的嗎?」

那頭沒有再說話了。

這樣的沉默讓葉秋心裡難受更甚,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慢慢從他的心裡湧出,猶如衝破了某種封印般,從先前的風平浪靜頃刻間便化作了萬頃波濤。

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受影響了,直到這一刻……

「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你沒有再來找我,我們就這樣遺忘在彼此的歲月里,你也永遠是我記憶里那個只會叫我『哥哥』的傻妹妹,永遠都是我記憶里最初的那個樣子……可你為什麼要來找我?」葉秋一字一頓地說著,現在讓他感到最失望的,並不是英子的背叛,而是她在背叛之後還反覆地為自己找尋著藉口,而這種強烈的失望正在徹底摧毀葉秋記憶里那個對「楓葉」最美的印象——就如同一塊無比珍愛的寶石被人親手打碎。

「……戀人之間,愛人之間,應該有一種責任,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這種責任都大於一切。」葉秋繼續說道。

「我的心很痛,沒有真的開心,我好想你,秋,你知道嗎?」

「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我只希望你好好的,生活即使不完滿,但它仍然有你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錯了,就永遠錯了嗎?我……」電話那頭欲言又止。

「有些錯誤,是彌補不了的,有些錯過,註定就只能錯過了。」

「你不能走出來?不能要我了嗎?」

「我無法說服我自己,只能祝你幸福……」 葉秋神情黯淡,繼續說道,「我在道德和欲望的邊緣徘徊,仿佛站在懸崖邊緣,一側便是萬丈深淵,我時刻都有可能會抬腳掉下去。」

「來我這裡,我給溫暖。」

「是溫暖還是深淵呢?」

「我這裡沒有深淵……」

……


夜更深了,手機屏幕已經熄掉了好一會兒,葉秋卻仍舊毫無睡意,他睜大著眼睛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眼神中掙扎又痛苦。

他知道對於孤獨的自己這種陪伴的誘惑是極其強烈的,就猶如單薄的鐵片遇上了強力的磁鐵,但他也深深明白那只會是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一旦陷入其中便再難擺脫,而理智讓他保留了最後的克制。

然而,這樣的克制也讓他感受到萬分痛苦,在寂靜的深夜裡那種悲痛就如同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食著身體,他一遍一遍地低吼著「為什麼」,指甲一次次地撕扯著床褥,他想如果沒有發生那些後來的事,自己和英子會不會就像美好童話里的那樣幸福地走到最後了呢?他想念那段過去可他又清醒地知道不可能再回去了,且現在唯一剩下的對那段時光的美好回憶都要被人摧毀——

英子變了,還是說自己從沒有真正認識過她?

葉秋心想,如果現在再讓他重新去敘述和英子之間的那段故事,他大概率是寫不出那種唯美的感覺的。

「你的辯解只會加深我對你的失望,為什麼……連我最後珍視的東西……你也要來把它毀掉?」


「……我的身體蜷縮著,像只被火燒烤過的蝦子;我雙掌緊抓著床單,手指深深地插進棉褥里;我想出聲,喉里卻像被塞入了一把碎玻璃一樣難受,那些尖利的碎物撕扯著、割動著,噫噫嗚嗚我吐不出一個完整的音來。我不敢說話,不敢出聲,爸爸正在樓下睡覺,我怕我的哭泣會驚擾他的睡眠,只好一次次地抓緊床單,一次次地把快要「爆炸」的哭聲壓抑下去。我極盡扭曲猙獰面色,又低吼撕裂苦做掙扎,我不知道還能有多久,我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

——2020.3.29《秋的日記》


3

次日醒來的時候葉秋感覺臉龐上有些涼,伸手一摸又是濕漉漉的一片,也不知道是昨晚掙扎時產生的汗水還是哭泣時流下的淚水。

他起身穿好了衣服,剛準備下樓卻聽到了葉父在樓下和伯爺的通話——

「秋秋呢?這封路了他每天都在幹些啥啊?」伯爺在電話那頭問道。

「他呀,還不是每天都生在電腦上唄,」葉父不以為然地說道,隨後又補了一句,「哎呀,這些娃兒嘎,撫大就算交差了。」語氣中充滿了無奈。

但當葉父掛掉電話回頭看的時候,才發現葉秋不知何時已下了樓。

此時的葉秋眼睛紅腫著,神情漠然,看到葉父回頭才終於開口道:

「你共多會說話的。」

「說什麼?」葉父問道。

「跟伯爺說我每天生在電腦上。」

「那怎麼說?你不是生在電腦上是幹嘛?」葉父冷哼一聲,一股屬於長輩對晚輩的才有的威嚴油然升起。

「您沒必要玩這種文字遊戲……」

葉秋沒有再說話了,「生在電腦上」的意味在聽者耳里只會等同於「整天玩遊戲」或「無所事事」,但比起葉父對這件事情的刻意抹黑,更讓葉秋反感的是其為抬高自己而貶低別人的做法:您的面子可真重要,重要到可以讓您不放過一切機會去包裝自己——一個含辛茹苦為了子女操心卻鐵不成鋼的可憐角色。

這已經是來這裡後的第二次了,或者說僅是被葉秋撞見了的第二次,第一次葉父說他沒這樣說過,但這第二次卻被葉秋逮了個正著。葉秋想起了手臂骨折前的那個寒假,自己因為不耐父母間的爭吵而跑出去待了一個下午,葉父便給他扣了一個「離家出走」的罪名然後一同回鄉召齊親友開了一場「批鬥大會」。

「若不是這次封路了,估計您也會這麼做吧。」

這句話沒有說出口,在那無上的威嚴下葉秋終究是不敢頂撞,他想起了在哪裡看到過的一句話:「有些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我只是用了他們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他們,他們居然就生氣了。」

「你們從來都沒有在意過我心裡是怎麼想的。」葉秋獨自喃喃道,走出了房間,出了大鐵門走進那個同樣狹窄的小巷子裡,他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從這兒往回望,那扇開著的大鐵門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下午的時候房裡就只剩葉秋和劉華琴兩個人,葉父大概是閒不住去村頭閒逛去了。

「你和她怎麼樣了?」劉華琴突然對坐在電腦旁的葉秋說道。

「誰?」葉秋頭也沒抬。

「你說誰嘛,那年她還到醫院來看過你。」

葉秋明白她說的是誰了,和娜娜相處的時間很短,女人見過一面的唯有英子。

「她?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她都有了孩子了,我們已經不可能了,」思緒被打斷,葉秋只得摘下耳機,有些不耐煩地繼續說著,「您能不能別在我寫東西的時候打擾我。」

「好好好,我沒注意,我只是想說你要看開一些,也許以後你們之間也不是沒可能,緣分這個東西……」

「你說夠了沒?要我跟你說多少遍,我和她不可能,不可能了,你是聽不懂嗎?」葉秋怒了,仿佛被刺激到了某處,直接打斷了女人的話。

「那年你第二次手受傷住院,是我打電話叫她來看你的,我知道那時候你肯定很恨我,我就悄悄打電話跟她說『秋秋現在需要你的陪伴,你過來看看他嘛』……」

女人似乎沒有聽到葉秋的話依舊自顧自地說著,但這話卻如同驚雷一般在葉秋的耳邊炸開。後者在一瞬間幾乎陷入呆滯,他一直以為當年是同學小雪通知的英子,卻沒想到原來是自己的母親——這個讓他恨了半個童年的女人。

往日的一幕幕又開始在腦中浮現:和劉華琴在出租房裡的爭吵、如同炮彈一樣被砸在房門上的書包、森白色的天花板還有英子那看似可人的笑——

記恨許久的人不離不棄,反倒是約定好攜手一生的人轉眼間便可決絕離去。

「那麼,我該是繼續恨她?還是愛她?」葉秋陷入了矛盾中,童年時仇恨的記憶、長大後的壓迫,以及她偶爾又透露出的關心,幾種力量就像是被放入了攪拌機似的在葉秋腦中瘋狂旋轉。直到半晌以後葉秋才從思緒中脫離,他撩起袖子看了下右臂上那條猙獰的蜈蚣狀的刀疤,又平靜地再用衣袖遮住……


4

日子依舊平平淡淡地過,值得高興的是沒過幾周道路便解封,葉秋又可以在下午時愉快地出去滑板了。老家有親戚來消息說,像是回去也不用再隔離了,只是是否真實還不確定,葉父卻有了想讓葉秋儘早回去的打算。然而,葉秋卻有些猶豫了:回去了能住哪兒呢?莫不是只能早早地去單位報到參與工作?倒不是畏懼那工作掙錢的艱辛,而是怕少了安心創作的環境,屆時又該能有多少的時間和心思去專心自己的事業呢?

在這樣的猶豫中回程也一拖再拖,直到這一天葉父和女人又再度爆發了爭吵。

依舊是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然後引伸到對彼此人身的攻擊,雙方都努力地翻找著對面陳年往事裡的錯誤,以增強自己爭吵辱罵時的底氣。葉秋對此只是淡漠地看著一切,他已經習以為常了,但當爭吵的旋渦波及到他的世界時,他也終於無法做到置身事外。

又是「砰」的一聲,整個桌子都因這碰撞劇烈的顫動著,葉秋不知道這是第幾件被扔過來的東西了,他皺著眉摘下了耳機。

他把目光看向了那處於裡屋門口的戰場中心,地上有幾塊碎裂的碗碟,一團穢物從被打翻的垃圾桶內湧出,又被鞋印踩得到處都是。

「你們……吵夠了沒?」葉秋默默地說著,眼睛盯著屋外的二人。二人也終於停下了爭吵,有葉秋在這兒他們還算知道收斂一些。女人扶著自行車,走去上夜班了,只是離開時仍很用力地推了一下門,仿佛心裡的怒氣仍未得到消減。

本就鏽跡斑斑的大鐵門發出刺耳的嗚咽來,葉秋也無心再繼續寫作,他想出去走走,但前腳剛跨過那些碗碟的碎片又被收了回來,葉秋停頓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蹲下身把地上的碎片和其它垃圾都收拾乾淨。葉父只是坐在一旁一口一口地抽著煙,唯一完好的右眼裡塞滿了渾濁的光,看著空蕩蕩的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時候葉秋其實很心疼父親的,至少在幼年時是如此,他清晰地記得那時母親只要一發脾氣,若是周末的話父親就會來學校接上自己去六嬢家裡暫住兩天,那時的二人就跟逃難似的,幼年的小孩對大人的世界並不太懂,只知道父親會帶他逃離那個令人窒息且充滿著爭吵和戾氣的環境。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葉秋才漸漸明白父親為什麼會經常一個人獨自抽著悶煙,至少在高中發生骨折意外前一切都是如此。

但那一次在醫院的爭吵以後一切都變了,因為自己的堅持幾乎是讓所有的親戚都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就連一向尊崇的父親也只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責問。葉秋記得那個如深海般令人窒息的夜晚,一個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所有的人都離他而去,那也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絕望般的無助——像是在荒遠大海上飄蕩的一葉小舟。

「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憑什麼?憑什麼你們上一輩的恩怨要讓我來承擔?憑什麼你們要把無休止的戾氣和爭吵灌注在我身上?我只是想像其他同齡人一樣開心快樂,為什麼就這麼難?」

過往的一幕幕如同放電影一樣在葉秋腦海中掠過,雙手間攥緊的拳頭也一下更比一下用力,直到突然抬頭時他才發現天色已經變得漆黑了……


5

重新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只有裡屋還亮著燈,葉秋推開大鐵門,看見父親已在床上躺下,似乎是睡著了。

葉秋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打開電腦,端來凳子的時候也小心翼翼——但是葉父還是醒了,他又掀開蚊帳坐了起來,拿出打火機點了一根煙,而後一口一口灰色的煙霧從鼻翼間緩緩升騰。

「爸,您抽菸就不能出去抽嗎?」

葉秋皺了皺眉,這話他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

和往日大多時候一樣,葉父依舊對這話不予理會,繼續一口一口地抽著,似乎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濃郁的煙霧也很快漫上了低矮的天花板,昏暗的燈光在煙霧下顯得渾濁不堪。

葉秋看了一眼自己父親那已經泛白的鬍子,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再說什麼的,只好和平日一樣戴上耳機,裝作沒事發生。

但這樣的沉寂並未持續太久,葉父突然在身後問葉秋:「哎,我問你個事哎,你覺得今天晚上那個事究竟是誰的錯?」

「今晚什麼事嘛?」

葉秋並沒有回頭,眼睛依舊盯著電腦屏幕上的WORD文檔。

「哎,就是我和你媽吵架那個啊,你說,她該不該啷個做?」

「我不想評價你們這些事,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決。」

葉秋停下了指尖的動作,但思緒的被打斷卻讓他的語氣不由得有點不耐。

「你不要用這個語氣跟我說話……」葉父的聲音大了起來,帶著一種大人獨有的威嚴。

「什麼語氣?那你又是什麼語氣?」

「那你的意思是今晚我錯了喔?你覺得你媽那件事做得對嗎?後面還摔東西,我真是上輩子欠的債這輩子會找到她這個報應哎……」

「夠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我也不想管你們之間的那些破事。」

葉秋終於是關掉了電腦,他扭轉身子,用通紅的眼睛直視著自己的父親,仿佛裡面有什麼壓抑許久的東西正蓄勢待發。

「耶……葉秋,你愣是以這個態度跟我說話,我真是……」

「這個態度?呵……你們從來都沒有在意過我的感受,從小到大,天天就看著你們吵架、打架、鬧離婚,小時候你們在我面前打架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那時的我是有多麼害怕?為什麼你們上一輩的恩怨要讓我們娃兒來承擔?為什麼?為什麼?」葉秋打斷了葉父的話,一系列的發問猶如怒吼般出口,仿佛是把積攢下來的怒氣全都釋放了出來,竟一下子怔住了對面那個年過五十的老人。

「我們什麼時候在你面前打過架?」 愣了片刻後,葉父開口反問道。

對的,他又矢口否認了,在這一方面大人們的記性總是健忘的。

男孩冷笑道:「三歲的時候,廣州的出租房內,夜晚外面的天空下著暴雨,裡面摔得鍋碗瓢盆倒處都是,您可知道?有一個才三歲的孩子正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一切……」

這下對面的這個男人終於無話可說了,可他隨後又調轉了話語的鋒芒,手指著葉秋說道:「你就是書讀得太多了……」

「夠了啊——,我不想聽!」葉秋突然怒吼道,整個天花板像是都因這吼聲而顫了一下,燈光搖晃著,忽明忽暗的光亮在男孩掙扎的臉色上來回閃爍;仿佛是有什麼讓他極其恐懼的東西正要從某個豁口湧出,他正竭盡全力地想要堵住那東西的侵入。但只是干吼似乎並不能發泄,男孩又朝地上猛踢了一腳——在那壓抑許久的情緒猶如噴發的火山岩漿般無可阻擋之時,只聽「砰」的一聲,腳下的凳子一下子被男孩踹出好遠,撞倒了桌腿,也撞翻了之前剛收拾好的垃圾桶,聽著那一串噼里啪啦的響聲,男孩突然覺得很痛快。

這一踹也堵住了男人剛想繼續張口的嘴,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男孩也看了他一眼,目光從男人顎下布滿黑白鬍子且滿是滄桑的臉龐上掃過,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先前還猙獰的臉色也化為了悽慘的笑——他幾乎是勉強支撐柱顫抖的身體,踉蹌走到了屋外,只稍稍停留了一下便頭也不回地邁進了外面的黑暗中。

這一次,男人也沒有再追出來了。


6

「你們能帶給我什麼?暴戾?焦躁?還是兇狠和厭世?不管我如何竭力抵制這種負面情緒的入侵,但它們仍然在時刻影響著我,在漫長的成長歲月里,像注射器一樣將那些東西注入我的身體。」

深夜的街道空曠冷清,男孩兩眼通紅,神情似笑非笑,種種思緒在其腦中飛速地閃爍著,他拖著踉蹌的身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遠,直到迎面吹來的風讓他感受到了涼意他才緩緩抬起頭來。

他看見黑暗的道路前有一塊長椅,便蹣跚著走過去躺下,就這樣也不知躺了多久,大腦才終於冷靜了一些,看了下時間,已是夜裡零時剛過。周圍已很久都見不到一個路人,就連路邊駛過的車輛也是寥寥,葉秋卻只是呆坐著,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和親切,昏黃的路燈猶如一排排小太陽,卻又是沒有溫度地亮著,葉秋伸出了手,忽然感覺有些冷。他開始起身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走著竟來到了他平日玩滑板的那個廣場,葉秋在廣場上短暫地坐了一會兒,感受著這裡白日的歡聲笑語,嘴角再度苦澀地笑了一笑,起身又繼續前行。

他打開手機,在空間裡緩緩寫道:


「……我不想他們帶給我太多負面的東西了,我只是想開心一點、自信一點、愛笑一點,就像那些和我一起玩滑板的朋友們一樣……然而,只是這樣都好難好難……」

——摘自2020.4《秋的日記》


男孩繼續穿行在安靜的黑夜中:他看到了在街邊擺攤的小販正招待著喝夜啤酒的客人;看到了角落有隻黑色的小貓在翻找著垃圾桶里的食物;看到了自己在江燈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倒影……

一路走來他終於是停留在了水邊,從小在長江邊長大的孩子似乎總對水有種特殊的痴迷,他多希望江水能聽懂他的話呀,那樣他就可以把那些煩惱憂愁全都傾訴給這位相識已久的朋友。

男孩又突然把頭伸到了水上,他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握著護欄的手也微微攥緊,直到良久以後方才鬆開。江邊的風也越來越冷了,他索性便蹲下身子,用後背靠在身後的護欄上,蜷縮著身體,小心地用身體為數不多的溫暖去抗拒那風裡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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