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寫作中喚醒童年?或許你需要重點關注:視角、細節、理想 | 此刻夜讀

文學報 發佈 2022-07-05T08:32:18.771356+00:00

文學報 · 此刻夜讀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對作家謝志強來說,2020年是個特別的年份,他將自己閱讀過的世界當代微型小說作品作為評論對象,進行賞析、點評。既是創作者,又是評論者,讓他意識到,作家其實要面對一個基本問題:怎麼看?怎麼寫?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對作家謝志強來說,2020年是個特別的年份,他將自己閱讀過的世界當代微型小說作品作為評論對象,進行賞析、點評。既是創作者,又是評論者,讓他意識到,作家其實要面對一個基本問題:怎麼看?怎麼寫?閱讀與寫作有著秘密的關聯,怎麼讀,就怎麼寫。

這些文字結集成《如何發現微型小說內部的秘密》一書,他把微型小說放在當代世界小說發展和當下網絡時代背景中去觀照,突出微型小說欣賞和創作需要把握的重要元素。他認為,微型小說首先是小說,然後才是微型小說,不能孤立而又封閉地對待它。「除了篇幅不同,最大的區別(尤其是與長篇、中篇小說相比較)在於運用細節的獨特方式。細節對微型小說而言,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我發現,百分之八十的作家,偏重故事情節的構思,而僅在故事層面運作,人物被預設的情節所綁架,那是作者強加給人物的情節。微型小說的首要任務是『活』人,作家要給人物一定的自由,讓人物做自己,就會生發出情節來。」

《如何發現微型小說內部的秘密》

作者:謝志強

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喚醒童年:視角、細節、理想

一個作家從何時開始創作?寫作「壽命」有多長?我覺得有定數。我相信命運,命是宿命,運是運氣。因此,從50歲開始,我像老鼠從麥田搬麥子一樣,大量儲存過冬。發少存多,有幾百萬字的初稿「冷藏」著,我想,70歲以後封筆,再將冷藏的作品往外投,給人造成創作旺盛的幻覺。

2008年秋,72歲的捷克作家茲旦內克·斯維拉克出版了第一部小說集,中文譯為《女觀眾》,處女作一炮打響,成為現象級的作家和中短篇小說大師。在捷克,平均20個人里,就有一個是他的讀者。是米蘭·昆德拉、赫拉巴爾之後的又一個捷克靈魂的經典表達者。我稱他們為「捷克當代文學的三傑」。

茲旦內克·斯維拉克(右)是捷克知名的作家、演員和編劇,他和兒子揚·斯維拉克(左)也是世界影壇知名的父子兵,二人合作的電影《青青校樹》《給我一個爸》《布拉格練習曲》等獲得過包括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在內的多項國際大獎

斯維拉克竟然從70歲著手開始他的夢想,他在高中時就夢想成為短篇小說作家。截至2015年,他已經出版了4部中短篇小說集。

我笑。因為,我打算封筆的年齡,恰是他開始創作的年齡。斯維拉克善於從日常瑣事中發現「亮點」,那種斯維拉克式的表達(想到卡夫卡式、海明威式、卡佛式,都代表著一種獨特的表現方式),其實是捷克特有的幽默(對現實對人生的一種態度),它秉承了捷克文學先驅恰佩克、揚·聶魯達的傳統。

我從中篇小說集《青春校樹》中選擇了中篇《赤腳》裡的一章《在馬車座駕上》。我倒是認為《馬車夫》為題更為妥帖(這是閱讀中的自我訓練)。

2017年揚·斯維拉克執導的電影《赤足》即改編自父親創作的同名小說

《赤腳》的時代背景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捷克被納粹德國侵占時期。斯維拉克一家被迫從布拉格遷到鄉下。那年,鄉村生活,他學會了赤腳走麥茬,學會了駕車。還學會了很多。2002年,他動筆搜尋童年萬花簡式的片段,鮮活的記憶像繁星一般呈現。但是,被身為電影導演的兒子否定,指出:「尤其缺乏電影製作不容忽略的戲劇性拱門。」

這就是父子倆關於微型小說和電影理解的差異。我覺得斯維拉克的碎片化表達,恰好是當今世界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的新動向。比如。匈牙利作家馬利亞什·貝拉《垃圾日》、智利作家亞歷杭德羅·桑布拉的《多項選擇》等,是長篇小說,不過,由系列微型小說構成。《赤腳》讓我聯想到同為二戰題材的小說《惡童日記》,同樣寫兒童在戰爭中的經歷。

當今長篇小說,文本邊界日漸模糊,主要體現在碎片化和跨文體,即使文體內部,也可以以系列微型小說組成長篇小說。可見微型小說的張力和彈性。它可當長篇小說的主人,也可以獨立成篇。

斯維拉克父子合作的電影《青青校樹》充滿童趣

我在中篇《赤腳》中列出近50篇微型小說,均串在小男孩經歷的線上,形成充滿童趣和幽默的一串珠子。

小時候,我最頭疼作文。每當老師布置作文,教室里會發出一片嘆息:又要寫作文呀?幾乎所有的同學寫過同樣的命題作文:我的理想。就是長大後想幹什麼?我的童年充滿了飢餓,記得我的理想是當炊事員。1971年,全校學生為電線站崗,保持線路暢通,夜晚沿途送飯,校方指定我當炊事員。那是胡亂指派,我只是學習成績好。至今燒飯炒菜仍是我的弱項。可是,斯維拉克《赤腳》裡的童年敘事,仿佛讓我重溫了童年。他沒有接受兒子「戲劇性」的建議而保持碎片化。他認為:作為童年的編年史不應該改變真實發生的歷史。「我」平生第一次坐到馬車座駕上。請注意,斯維拉克式的幽默,緊貼著「我」這個兒童的視角和感覺。一個細節是,叫福克薩的馬甩了一下尾巴,將老車夫手上的菸斗撩到地上,老車夫把菸斗在褲子上蹭了蹭,對小男孩說:你看到了吧,很討厭的。人與馬,人與人的關係,既親切,也友好。於是,老車夫將韁繩這個「權力」交給小男孩,小男孩注意到什麼?美麗的馬尾巴竟然撅起,一個皺巴巴的孔,爬出馬糞,可是,小男孩視為「一個甜甜的麵包圈!」一個驚嘆號。「它在排便!」又一個驚嘆號。我在小說中已很少用驚嘆號,因為,奇蹟在我眼裡已平常。不過,我童年時,常常驚奇。可見,斯維拉克還持有童心。此為第二個細節。

於是,老車夫「握住我的雙手,用韁繩輕輕拍打在馬背上」,手把手教,還有對馬的態度:輕輕拍。充滿了愛意。讀者已讀出這是一匹什麼馬了(形象、脾氣)。

電影《青青校樹》劇照

小男孩和馬兒都得意,小男孩像宣告一樣:「您知道是誰在駕駛整個馬車嗎?我!」又一個驚嘆號。他以為自己是馬車夫了。

結尾一筆很妙,趕馬車和樹立理想有了關係。行動轉為理想,小男孩回到家,鄭重聲明:「媽媽,我知道我將來要做什麼。」

這個「理想」是兒童單純的幻想。戰後,斯維拉克返回布拉格,他寫此作時,城裡早已不存在馬車了。他「趕」起了小說。小說其實也是一輛馬車。我讀完《在馬車座駕上》,腦海里浮現著一匹紅鬃馬,一個小男孩,還有馬車夫,都活靈活現。那是細節的功勞。

我拋出個疑問:當我們讀一篇微型小說,當我們寫一篇微型小說,我們讀出了什麼?我們在乎什麼?進而,我問:當你想起了童年,你想起了什麼?

在馬車座駕上

[捷克]茲旦內克·斯維拉克 著

我看到克利奇卡先生把福克薩套到一匹同樣毛色的紅鬃馬旁邊。

「吁。」他一聲喝,福克薩退後一步,當克利奇卡先生站到它身後時,福克薩甩了一下尾巴,把他手上的菸斗甩到了地上。

「你看到了吧,很討厭的!」他把菸斗在褲子上蹭一蹭,爬上馬車座駕,朝我眨眨眼睛,示意我坐到他邊上。我當然滿心願意。

電影《赤足》劇照,下同

我生平第一次坐到馬車座駕上。更幸運的是,好心的克利奇卡先生把縷繩遞到了我手裡。如果你沒有經歷過,是無法體會其中的快樂的。在我前面,兩個巨大的馬屁股在擺動,當皮繩吱嘎一勒,馬匹的肌肉瞬間一繃,便使勁拉動起馬車來。然後其中一條美麗的馬尾巴鬃毛突然揚起。它要幹嗎?馬尾巴下面出現一個皺巴巴的孔,孔慢慢張開,越開越大,隆起有東西從裡面爬出來······一個甜甜的麵包圈,又一個!

「它在排便便!」我開心地朝克利奇卡先生咧嘴笑起來,他再次沖我眨眨眼。

然後,他握住我的雙手,用韁繩輕輕拍打在馬背上。馬兒得意地小跑起來。馬車輕輕搖晃,馬鬃毛在風中蕩漾。您知道是誰在駕駛整個馬車嗎?是我!

眼前出現了農莊,馬廄就在眼前。到了敞開的綠色大門前,克利奇先生接過韁繩。在過道里,我們的馬隊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嘶鳴。「媽媽,我知道我將來要做什麼。」在家裡我鄭重聲明,「我要成一名馬車夫。」

(選自《青春校樹》徐偉珠/譯

浙江文藝出版社)

新媒體編輯:李凌俊

圖片來源:資料圖,電影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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