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張恨水的上海足跡:是鴛蝴作家,亦是正義文人

文匯網 發佈 2022-07-06T03:07:24.819118+00:00

張恨水,原名張心遠,「恨水」這個筆名是他從最早的筆名「愁花恨水生」變化來。著名章回小說作家和報人,曾擔任《新民晚報》前身重慶《新民報》主筆。

張恨水(1895—1967),原名張心遠,「恨水」這個筆名是他從最早的筆名「愁花恨水生」變化來。著名章回小說作家和報人,曾擔任《新民晚報》前身重慶《新民報》主筆。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等。

張恨水舊居

地址:上海黃浦區天津路587弄慈安里5號

張恨水舊居

地址:上海虹口區四川北路71號德鄰公寓

東亞飯店

地址:上海黃浦區南京東路680號

中國證券博物館/禮查飯店(原浦江飯店)

地址:上海黃浦區黃浦路15號

最早知道張恨水,要從少年時代看過的一本《啼笑因緣》連環畫開始。

印象里最深刻的一幕不是前面的愛情和復仇,反而是故事的最後,已經發瘋的沈鳳喜被救出軍閥手中後,又和昔日男友樊家樹相遇,突然發現樊家樹身邊已經有了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未婚妻何麗娜,大喜大悲之下,沈鳳喜心臟病突發而逝,讓這個悲劇故事更為震撼。

後來又陸續讀過《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春明外史》是寫記者楊杏園的愛情故事,但愛情只是引子,有不少當年的大新聞都被供職於報社的張恨水改頭換面寫進小說作為背景,某種程度上比主線更好看,所以當時讀者估計是一邊在讀小說一邊對號入座的吧。《金粉世家》則是單純女學生和豪門公子的愛情悲劇故事,屢次被搬上螢屏,除了大家熟知的陳坤主演的內地版本,上世紀80年代,香港TVB也曾改編過,名為《京華春夢》,由劉松仁和米雪主演,這一段有緣無份的愛情也被演繹得令人唏噓。

上承章回小說,下啟通俗小說

在時間上,張恨水也屬於現代作家群,他比周作人還要小十歲。但張恨水的生活和作品中,舊式文人的情調還相當濃郁。只要讀讀他小說中那些工整華美的章回小說回目,就能體會一二—— 「消息雨聲中驚雷倚客 風光花落後煮茗勞僧」,「裂券飛蚨絕交還大笑 揮鞭當藥忍痛且長歌」,「種玉來遲解鈴甘謝罪 留香去久擊案誓忘情」,「值得忘憂心頭天上曲 未免遺憾局外畫中人」……現在看來,張恨水作品上承章回小說,下啟通俗小說,雅俗共賞,可以說是促進了新文學與通俗文學的交融。

另一點令他在現代作家中顯得比較特別的是,張恨水同時有三位正式的夫人。第一位夫人徐文淑來自他20歲時家裡包辦的婚姻,張恨水雖然不滿意,但也並不像魯迅一樣完全冷落她。第二位夫人胡秋霞,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張恨水教胡秋霞讀書寫字,但仍沒有找到心靈相契的感情。直到36歲時,他和北京春明女中學生周淑雲(後改名周南)結婚,才找到了真愛,周南長得美,而且有才情,完全符合張恨水的擇偶標準——「要一個能了解我的」。張恨水和周南感情很深,1959年周南因癌症去世後,張恨水悲痛萬分,寫了不少悼亡詩。他房間裡一直放著周南身穿裘皮大衣的老照片,周南去世4年後,他還寫了一首詩懷念她:「一庭花影淡如無,若染風塵仔細除。手扶案頭痴久立,牆間新掛美人圖。」

不過,雖然張恨水常常被歸於「鴛鴦蝴蝶派作家」,但他也是極具民族氣節的文人,在辦報過程中寫了不少富有正義感的雜文和小說。1939年,張恨水在《新民報》上連載寓言式長篇小說《八十一夢》。由於這部作品鞭撻了貪官污吏,觸犯了當時社會上的權勢人物,張恨水受到嚴密監視,被迫只寫了十四個夢便停了筆。1945年,張恨水還創作了直接描寫國民黨正面戰場戰役——常德保衛戰的長篇小說《虎賁萬歲》。

新聞生涯長達30

出生於江西景德鎮的張恨水,少年時曾先後在南昌甲種農業學校、蘇州蒙藏墾殖學校讀書,因家道中落被迫輟學。他在文學上相當有天賦,自學中文和英文,16歲時已經讀過數百種中外小說,自己也開始仿照著寫。1918年,他經朋友介紹,到安徽蕪湖《皖江日報》擔任總編輯兼文藝副刊編輯,從此開始了長達30年的新聞生涯。後來,他還陸續擔任過《益世報》和《工商日報》駐京記者、世界通訊社總編輯,《世界日報》副刊主筆、重慶《新民報》主筆等,還創辦過《南京人報》等。

張恨水在報社,每天除了要處理社內大量的行政事務工作外,還能堅持寫5000字左右的文稿,毅力和創作力相當驚人。1924年4月,他的小說《春明外史》發表,一炮而紅;1927年2月發表的《金粉世家》更是奠定了他在當時通俗小說領域的霸主地位。

張恨水雖然生活重心主要在北京和重慶,但他和上海也頗有緣分,不過他對於上海的印象卻並不算好,他說:「上海幾百萬人,大多數是下面三部曲:想一切辦法掙錢,享受,唱高調。因之,上海雖是可以找錢的地方,我卻住不下去。」

住過亭子間,也住過豪華酒店

1913年18歲時,張恨水應在上海警察局閘北公所工作的堂兄的邀請第一次到上海,住在堂兄任職的浦東六里橋衙中,為考學作準備。1915年他20歲時,又隨當時工作的文明話劇團來上海演出過,住在法租界某地。1917年又來上海,在漁陽里住了幾個月,一直到秋天才離開上海。每天早上起來去餐館吃兩三碗粥,白天或去福州路上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地看書一直到打烊,或者去各大報紙投稿,順便逛逛馬路,晚上回到亭子間,和朋友講講閱讀心得,或者哼上幾首詩。肚子餓了,就去吃碗陽春麵。這就是貧困的文學青年在上海的樂趣,也算是一種廉價的精神享受。

1930年,張恨水又來到上海,這時候,他的代表作《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都已經廣為人知,他已經是炙手可熱的當紅作家,當然身價不同,住在熱鬧南京路上的東亞飯店。東亞飯店是那時大名鼎鼎的先施公司附設的酒店,先施公司是在1917年10月正式開張的。裡面有旅館,有高級酒樓,有豪華舞廳,買、吃、玩、住,一站式全包。類似於今日矗立於陸家嘴和麗茲—卡爾頓酒店一體化的環球金融中心商場,生意極好。這一次,張恨水是來賣版權的,他以4000元價格把《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版權賣給了上海世界書局,並以4000元稿酬被預約再寫四部長篇。

張恨水曾住過的東亞飯店,現為錦江之星酒店

東亞飯店現在還在原處,現在變成了一家錦江之星連鎖酒店,攜程網站上價格在五、六百一間,應該說是蠻實惠的三星級酒店。和它古典華麗的外立面相比,大門被兩邊的女裝專賣店兩相擠占,顯得分外窄小。從商場之間走進去,窄窄的通道兩邊,左邊陳列著黃包車,右邊牆上則有昏黃的老式路燈和不少老照片。再往裡走,裡面還有一個小空間,陳列了當年先施公司帳房使用的文件櫃和先施生產的保險箱,保險箱上色跡斑駁,帶著歲月的痕跡,身體依舊結實敦厚。乘電梯上去看看,樓道里舖著有點灰舊的紅地毯,沒啥特別。我轉進應急樓梯準備下樓,忽然眼前一亮——這哪是窄小的應急樓梯啊,分明是昔日豪華百貨公司的寬闊樓道,各色紳士淑女如魚得水,悠悠然游來盪去,他們的身影在寂靜的樓梯上似乎還依稀未遠。

1930年的這一趟上海行期間,張恨水還在禮查飯店吃了飯,這和他當紅作家的身份也十分契合——重建於1910年的禮查飯店曾是當年遠東設備最現代化的豪華飯店之一,這裡24小時供應熱水,每間客房一部電話,在中國曾是最早擁有電梯的酒店之一。在19世紀和20世紀上半葉,禮查飯店是世界各地的名人來到上海鍾愛的下榻地,其中包括:美國第18任總統格蘭特將軍、英國哲學家伯蘭特·羅素、科學家愛因斯坦、喜劇大師卓別林以及《西行漫記》的作者埃德加·斯諾夫婦等。晚上,有交響樂隊在大餐廳演奏, 「這時,你可以看到這個港口城市的大部分外國頭面人物」。所以,張恨水當年在這兒的一餐肯定起價不菲。

禮查飯店,今為上海證券博物館

禮查飯店現已經改名浦江飯店,因為它就在外白渡橋橋堍,是眺望黃浦江絕佳的位置。它不僅是歷史保護建築,還成為了中國證券博物館,在微信小程序提前預約後,個人遊客可以在每周六入內參觀。因為上午和下午各只有40個參觀名額,我費了一番功夫才預約到。

走進浦江飯店新古典主義的建築,底樓大廳(孔雀廳)里陳列著「中國資本市場改革開放展」,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有關新中國上海證券交易市場逐漸從無到有的展品陳列。雖然股票認購證熱火的時候,我尚在讀小學,沒機會親身參與,不過,能親眼看到當年成立上海證交所的文件,儘管是複印件,也覺得頗為激動。這時我才知道,在這裡設立中國證券博物館,正是因為當年浦江飯店正是最早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所在地。展品當中,還有上海證交所用過的開市鑼、1994年11月報導飛樂股票上市時的《新民晚報》,以及當時的股票實物。

腳下精緻地拼接出星型、弧線型花樣的長條木地板,頭頂上此起彼伏的穹頂和吊燈,提醒我此行的目的。於是,我又登上二樓,這裡的理查廳曾是中國最早舉辦交誼舞會的地方,地上是鋪成大提琴形狀的實木地板,腳踩下去有一種自然的起伏和彈性。現在,這裡陳列的是「一帶一路」交易所的相關展覽。不少其他國家交易所的祝賀禮物都在這裡展出。樓梯的轉角,地面玻璃下面,還保存著2016年維修浦江飯店時發現的1910年的木地板和拼花地磚。

走出證券博物館時,天正藍,有一對青年男女正在以昔日的禮查飯店作為背景拍攝婚紗照。年輕的臉相對而笑,在厚重建築的襯托下,完成了一次歷史穿越。

天津路慈安里,寫成《啼笑因緣》續集

1930年3月下旬開始,張恨水集言情、譴責、及武俠成分集於一體的代表作《啼笑因緣》由上海《新聞報》副刊《快活林》首次連載。而3年後,他又在上海寫完了《啼笑因緣》續集。

1933年,張恨水帶著妻子周南和次子張二水避戰火到上海,住在《金剛鑽》報社樓上的一間屋子裡,順便也給《申報》、《新聞報》和《金剛鑽》寫寫稿子,《金剛鑽》報社就在天津路慈安里5號。當年,慈安里是上海小報集中的地方,被稱為「小報弄」。

天津路587弄慈安里5號舊居

1923年10月18日創刊的《金剛鑽》報,是當時另一張著名小報《晶報》的姐妹報。報紙內容一是傾向文藝,注重長篇小說連載;二是常登名人隨筆、掌故、軼聞,都為讀者所稱道。後來還辟出附刊《小金剛鑽》《遊藝界》等,專請文壇名家輪流編輯和撰稿,銷路直線上升,大有超過《晶報》之勢。1932年8月1日起改為日刊後面貌更是一新,在小報界居第二位。直到1937年底,因受戰事影響,《金剛鑽》才被迫停刊。

天津路587弄慈安里,就在南京路著名的第一食品商店後面,現在依然是鬧市背後的幽靜弄堂。紅磚牆壁,典型的石庫門,晾曬的各色衣服高高地飄蕩在艷陽下,一派安靜又充滿生機地景象。在這裡安下一個有妻有子的小家,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已經是很不容易。

張恨水一家從1933年1月底住到5月,才離滬去北平。就在這短短4個月時間裡,張恨水就在這裡完成了《啼笑因緣》續集,給了他筆下的沈鳳喜最終的悲劇結尾。

走出來,擠進遊人如鯽的食品商店,濃郁的奶香甜香撲入鼻中,忽然很想躺在沙發上,慢悠悠地吃幾顆大白兔奶糖。

在德鄰公寓協助創辦《立報》

張恨水在上海住過一段時間的寓所,還有黃浦江畔的德鄰公寓。

德鄰公寓

1935年9月初,張恨水曾應著名報人成舍我邀請,來到上海協助創辦《立報》。《立報》以「只要少吸一支煙,你准看得起」、「五分錢可知天下事,一元錢可看三個月」為口號,由張友鸞、張恨水、包天笑主持副刊,發行量很快達20萬份。創辦《立報》時期,張恨水和張友鸞一起在德鄰公寓住了大約3個月。

德鄰公寓位於四川北路以西,江西北路以東,崇明路以北,緊靠北外灘,始建於1935年,由英國設計師設計,原為新中國成立前上海第一批白領居住區,列入上海第四批保護建築。不過可惜的是,這裡卻多次被媒體曝光,曾遭到承租公司的野蠻裝修而受損。2015年9月初,上視新聞就報導,德鄰公寓正在遭遇大規模違法裝修,原先的建築已經被搞得面目全非,應當重點保護的西北角樓梯、窗戶以及馬塞克地面均已遭到破壞,窗戶甚至被水泥砌塊封堵。直到2018年8月,這起違規改建造成嚴重損壞的賠償案才有了最終判決,雙方解除房屋租賃合同,承租人賠償了1020萬元。

案件是判了,可被傷害的德鄰公寓怎麼辦呢?當我走到四川北路71號的公寓樓下,抬頭仰望,米黃色的高牆,銳利的線條,刺向冷冷的藍天,從外面看,除了底樓被紙板遮掩著,以及周遭落滿灰塵的鋼窗,德鄰公寓還勉強維持著它舊日的風姿。門口,保安在漫不經心地聊天,玻璃門上已經積滿了塵土,已經變得不再透明。德鄰公寓的明天,又將走向何方?

(本文節選自《上海文學散步:48位現代文人與上海》)

《上海文學散步:48位現代文人與上海》

蔣 儉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出版

作者:蔣儉

編輯:金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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