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書表演藝術家田連元訪談:說書說的是「人情事理」

宋二掰文藝精裝版666 發佈 2022-07-06T03:50:40.784632+00:00

人物名片:田連元,1941年出生於長春市,祖籍河北省鹽山縣。著名的評書表演藝術家,中國曲藝牡丹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


人物名片:

田連元,1941年出生於長春市,祖籍河北省鹽山縣。著名的評書表演藝術家,中國曲藝牡丹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現為遼寧省曲藝家協會主席、中國藝術研究院中華說唱藝術中心常務理事、國家一級演員。出身說書世家,是第一位將評書引入電視的表演藝術家。1985年他的評書聯播《楊家將》在遼寧電視台試播成功,從此一炮而紅,成為家喻戶曉、備受喜愛的幽默派評書名嘴。自1964年至今,先後創作、改編、整理、演出了現代評書小段《追車回電》、《新的採訪》、《沒演完的戲》、《賈科長買馬》,長篇評書《歐陽海之歌》,傳統評書《孫臏與龐涓》、《楊家將》、《水滸人物傳》、《施公案》、《小八義》等。

日前,一台集相聲、二人轉、評彈、評書、四川揚琴、含燈大鼓等各種曲藝於一體的《曲藝大薈萃》在寧波逸夫劇院演出,眾多曲藝界名家參加演出。田連元演出評書《水滸傳·石秀賣肉》,記者對他進行了採訪。

記者:這次在寧波的演出特別豐富,有相聲、二人轉、評彈、評書、四川揚琴、含燈大鼓等各種曲藝,給我們介紹下評書吧。

田連元:評書是曲藝的一種。一人演說,通過敘述情節、描寫景象、模擬人物、評議事理等藝術手段,敷演歷史及現代故事。評書是北方的說法,南方一般稱為評話或者說書,廣東稱為說古。評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活化石」,年代特別久遠,早在春秋時代就有人說書,到了漢唐有了專門的說書藝人。它是我國勞動人民創造的一種口頭文學。戰國時,諸子百家遊說諸侯,經常旁徵博引,用故事做比喻,後來形成許多膾炙人口的成語,像「怒髮衝冠」、「刻舟求劍」、「濫竽充數」等,實際上這就是早期的評書。

而且,說書史和文學史緊密相連,歷史上很多文學名著都是先有說書後有著作,可以說說書史遠早於文學史。比如說四大文學名著中的《三國演義》、《水滸傳》,最初都是說話的話本。《三國演義》話本為《全相平話三國志》;《水滸傳》則為《醉翁談錄》,而《西遊記》來自於話本《大唐玄奘西行記》。

宋代是說書的第一個高峰,宋朝的筆記小說《東京夢華錄》就記錄了北宋都城東京開封府的各種城市風貌,包括說書的藝人,有民間也有宮廷里的說書人。說書這種表演的形式對明清小說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比如其中的開場詩,結束時候的「且聽下回分解」一類用句都影響了明清的小說。明朝馮夢龍編的《三言二拍》,輯錄了宋元明以來的舊本,包括文言筆記、傳奇小說、戲曲、歷史故事,乃至社會傳聞,再創作而成,其中的「二拍」:《初刻拍案驚奇》和《二刻拍案驚奇》本身就是話本小說集。

記者:您是第一個讓評書走進電視的人,「當時達到萬人空巷的程度」,給我們講講當時的情況。

田連元:我想這是時代的選擇。1980年,我錄製了廣播評書《楊家將》,播出效果非常好。後來,遼寧電視台台長提出,廣播能夠播評書,為什麼電視不能播呢?當時電視台播評書確實有阻力,一是因為那時的電視台頻道資源很少,二是大家都認為電視是一種視覺藝術,講究畫面的精彩變化,你一個人在那兒坐著講那麼長時間有人看嗎?領導的態度很堅決,大家就嘗試著開始。當時他們選定了《楊家將》,而說書人就是我。

當時電視台給我的每期節目是20分鐘,而平常我的一場演出單元是2個小時,這就意味著我必須要在三四分鐘內吸引住觀眾,這在節奏的把握和高潮、結尾的設計上都是全新的挑戰。古老的藝術想要在現代傳播方式的電視中占有一席之地,我覺得本身的語言表達也要有區別。電視語言需要更加精煉、富有哲理,而評書本身則要求有「哏」,也就是幽默感和喜劇特色;有「勁」,也就是有懸念。1985年,剛開始在遼寧台播出幾十集後,沒有收到觀眾反饋,一個多月後,有一天因為轉播足球,把評書停了一天,結果一整天,打進電視台的電話就沒停過,都在問「評書為什麼不播」。這才知道,節目火了。1987年,北京電視台也開始播出我的《楊家將》,用媒體的話說「當時達到萬人空巷的程度」。讓評書走上電視,我是第一個人,在我的藝術生涯當中,也算是很重要的一筆。

記者:您的評書被稱為「田氏幽默」,除了講究語言,您覺得那些長篇的歷史評書是如何吸引住觀眾和聽眾的?

田連元:說書說的是「人情事理」。說故事的第一個前提就是合理性。合理性包括事物發展的情節合理性、人物性格的合理性,你不可能讓李逵做出非常細膩的事情來,也不可能讓宋江做出違反他個性的事情,必須順應人物的性格發展,不能違背人物的個性。再有就是要考慮到時代背景,符合那個時候的典章制度、道德基準。不能讓宋朝的人做出現代人會做的事。

比如武松殺人和李逵殺人就不會一樣,武松是有頭腦的人,做事情比較冷靜。他獅子樓殺西門慶,是為了給哥哥報仇才走向極端,才觸犯法律。所以我在說「血濺鴛鴦樓」的時候就沒有像原作那樣說他「逮誰殺誰」,他殺的頂多是蔣門神、張都監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去殺人。像這樣的改動我認為是有必要的,它體現了故事的合理性,更符合人物的個性。再比如林沖就不能隨便殺人,林沖劫路的時候一聽這人有什麼難處就下不了手,這才符合人物的性格。

第二個是歷史觀。《三國演義》中發生的事件如果查閱《三國志》,基本上都有記載,最多就是人物性格不一樣。《水滸傳》也有歷史的真事,像「宋江起河朔」、「三十六天罡」,這些是有的,但一百零八將是後來加的。那些故事是在某個歷史客觀環境所能允許的範圍之中進行的。人物的行動不能脫離彼時彼地的規定,如果離開了那個時代,用今天的是非觀與道德觀衡量人物,那就不是《水滸傳》的原樣了。如果按照現代的道德觀念去改變古人的行為規範,再過幾十年就會改得沒有《水滸傳》原來的情節和人物了,頂多是一堆人名,讓一群古代的人,做著現代人的事。

當然,中國的道德觀念和標準是有總體規範的。觀眾樂意在故事中去聽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當正義懲辦邪惡合情順理時,他才會覺得愛聽、有意思,如果超出合情順理的範圍了,即使是正義懲辦邪惡,他也不會接受。我覺得這是中國觀眾的心態。

記者:評書是講故事,您也應邀擔任過一些歷史題材電視劇的顧問,您怎麼看待現在熱播的很多歷史題材的電視劇?

田連元:有的電視連續劇,很穿越,也很荒唐。我講評書的原則,儘量還原歷史真實。比如,《水滸傳》原文我是早就熟悉的,但是講《水滸傳》前的相關準備過程還是花了一年多。我研究了很多相關資料,包括《宋史》,還借鑑了各家的說法。《隋唐英雄》的故事主要源於小說《說唐》,改編成評書時我會讓它往歷史方面靠,畢竟像秦叔寶、程咬金等人在《舊唐書》、《新唐書》中都有傳,他們的事跡在《資治通鑑》中還有記載。

而電視劇《隋唐英雄傳》中卻讓英雄變成了情種,羅成與秦叔寶成了情敵。山東一位評書名家曾被邀請參加一部隋唐故事題材電視劇的策劃,製片方告訴他,程咬金只有一個媳婦不行,要給他弄兩三個媳婦,這種做法讓這位評書名家覺得很荒唐。

記者:許多人是聽著評書長大的,但是在娛樂多元化的今天,評書正在成為人們的一種記憶,您擔心評書被邊緣化嗎?

田連元:沉沉浮浮是評書發展過程中的正常現象。從清朝以來,評書沒有斷代過,一個人講故事的表現手法也沒有變化過。從評書在當代歷史上經過的幾個階段看:解放前後,評書最初走進了廣播,當時以天津藝人陳士和的《聊齋》為代表的古典評書興起;20世紀50年代起中國掀起了說新書的高潮,袁闊成先生的《野火春風斗古城》、《赤膽忠心》,李鑫荃的《紅岩》,這些人的新評書擁有了大量的聽眾;而在文化大革命中評書作為「四舊」之列受到了非常嚴重的打擊,陷入停頓;文革後,劉蘭芳的《楊家將》、袁闊成的《三國演義》又掀起了新的高潮。

到了今天,不僅有了廣播、電視,還有了網絡、動漫等,使得評書的表現形式更加輕便靈活,內容也在不斷改變更新,並可以隨形式變化而變化,比如通過手機可以聽書,網絡上可以隨意下載,動漫畫面可以給我講的說書配畫面等。所以我不擔心它被邊緣化的狀態,相反,說書應該有了更強大的傳播力和生命力。

記者:從小瀋陽、郭德綱、周立波等的受歡迎來看,現代的曲藝不缺人才、不缺觀眾,只缺好的作品,您覺得呢?

田連元:當下是傳媒時代,通過市場運作和媒體炒作可以快速地成名成家。但是成名不等於成功,沒有經過時間的考驗如何積累自己的經驗,提高自己的藝術水平?曹雪芹寫出了《紅樓夢》,應該是個成功者,可是生前窮困潦倒,活著的時候沒有成名。所以,有幸成名了更要努力把握機會。

趙本山紅了很多年,是因為他有高人給他寫好的本子,而且每個節目都要不斷地精心打磨,當然同時也缺不了他的表演才能。周立波的成功也是因為有個出色的團隊在幫他幕後策劃,尋找生動的題材,而且他講的都是社會關注的熱點,非常隨意大膽,是群眾想說而不敢說的話,非常像美國的脫口秀節目,所以每個人的成功都有其原因,因人因地因時而不同。

記者:請您為我們簡單介紹一下中國曲藝發展的現狀,有什麼特色和不足?

田連元:眾所周知,中國的曲藝是我們老百姓比較喜歡的土生土長的節目,它具有明顯的地方性和地域性。相聲、山東快書與快板、二人轉、二人台及各個地方的曲種,包括蘇州的評彈、廣東的粵曲、四川的清音,都帶有強烈的地方色彩和方言的特點。在蘇浙,我所知道的就有寧波走書、紹興蓮花落、上海灘簧、常州道琴等。

現在多元文化共同在一個舞台上互相競爭,中國民族傳統藝術的競爭力量總顯得有那麼點不足,這也是目前從事曲藝工作的人所擔憂的。但是從我對曲藝藝術的了解和認識,覺得曲藝藝術的魅力是不會輕易地在老百姓心中的舞台上消失的。所以,我們想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來展現中國曲藝藝術的魅力,通過多種渠道加強對中國曲藝藝術的弘揚,促進其發展。

記者:您覺得傳統的藝術怎樣才能更好地喚起年輕人的喜愛?

田連元:當代曲藝要立足社會,又要著眼未來,既要讓觀眾喜聞樂見,又要講究文化沉澱與思想含量。一個評書演員除了說書本身以外,還需有豐富的知識和廣闊的眼界。在如今這樣信息化的時代里,評書里也需要加入一些流行元素。這些東西如果你不了解,或者不知道如何融入你的書里,就很難獲得觀眾的肯定。

現在,有的節目肆意誇張,作者急於煽情,演員熱衷虛榮,舞台專門挑逗。這樣的節目沒什麼價值。我們這一代人對待老祖宗的文化遺存,要保持原汁原味,並要跟上時代的發展。

記者:曲藝一般是拜師學藝,師承很重要,您招學生嗎?對於學生的要求如何?

田連元:這確實是個新課題。曲藝過去一般都是口傳心授,採用師傅帶徒弟的家族式方式,今天這種方式可以保留,但是已經跟不上時代的需要了,需要更新的方式讓曲藝成為一種成熟的藝術走進課堂。目前全國已經有幾個學校開設了曲藝專業,但是很多東西沒有形成理論,需要把過去的經驗系統化,京劇藝術也是如此。我現在就在參與評書教材的編寫。

統計表明,全國的曲藝樣式有400多種,但活躍在舞台上的不到100種,經常露臉的只有幾十種。究其原因,主要是缺少專門的曲藝人才培養機構。戲曲有戲校,電影有電影學院,民歌也通過音樂學院培養了那麼多優秀的歌手,如果大家真的重視,一起來辦一個很專業的曲藝高等學校,面向全國招生。老師認真教,學生認真學,培養出一批好苗子,那麼,包括評書在內的各種曲藝還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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