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宋西平的「漆藝人生」⑤:古法技藝代代相傳 匠人之心在於責任感

封面新聞 發佈 2022-07-06T07:46:40.134673+00:00

封面新聞記者 李雨心 劉可欣 實習生 王卓眼神堅定執著,戴上指套的手一邊蘸水,一邊麻利地將漆胎磨平;原本挺直的背因緊盯漆胎而變得微弓,滿頭灰絲也隨著打磨的動作而輕微晃動……在初夏的成都,走進成都師範學院的一棟住宅區內,就能看到一位71歲的老人正在一絲不苟地製作漆器。

封面新聞記者 李雨心 劉可欣 實習生 王卓

眼神堅定執著,戴上指套的手一邊蘸水,一邊麻利地將漆胎磨平;原本挺直的背因緊盯漆胎而變得微弓,滿頭灰絲也隨著打磨的動作而輕微晃動……在初夏的成都,走進成都師範學院的一棟住宅區內,就能看到一位71歲的老人正在一絲不苟地製作漆器。在初步磨平之後,還有髹漆、推光等幾十道工序等著這件漆器。最終,它會從一個簡單的木胎變成一件流光溢彩的漆器,並在展架上散發容光。而這件漆器的製作者,正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成都漆藝代表性傳承人,四川省工藝美術大師——宋西平。

宋西平在製作漆器

來到宋西平的工作室中,這裡隨處可見的精美漆器,略顯凌亂的工作檯上,師傅們正聚精會神地做著手中的工序,在夏日的悶熱中,她們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滴,卻顧不上擦拭。「我做漆器的時候,一坐就是一天。」宋西平一邊撫摸著漆胎上的細紋,一邊笑著說道。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一隅小小的天地中,宋西平陪伴成都漆器走過了50年的歲月。昔日漆器工藝廠中的一名新手,如今變成了藏友遍天下的漆藝大師。儘管已到古稀之年,宋西平每年還是會堅持做一兩個大件漆器,「漆藝不練就手生,而且到了後面還會有很多新想法。」

宋西平在製作漆器

與生漆「糾纏」50年

幾乎「每年都要長漆痱子」

初次進入宋西平的工作室中,不用特地去聞,就能嗅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特殊的氣味。這是黝黑生漆所散發出的酸味,而要做漆藝,總少不了跟生漆「打交道」。細看宋西平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就會發現其手臂上零星長著一些「小疙瘩」,這也是漆藝從業者口中常說的「漆痱子」。而宋西平第一次見識到生漆的「厲害」,應該是在1972年。

將時光倒回到1972年,成都漆器工藝廠面向社會招10名工人,宋西平就是其中之一。彼時21歲的她,就這樣與成都漆器結下了一生之緣。剛進廠時,宋西平師從陳春和大師,當了三年學徒,後來又向清華美院、四川美院的漆藝大師學習裝飾技法,做了多年的雕工。

熟悉宋西平的人都知曉,其以出色的雕工在漆藝界聞名已久。而這出色的手藝背後,一部分原因恐怕歸結於「漆痱子」。「當年招的10名女工,最初學的都是雕工,但學到一個階段之後就要開始接觸漆工,幫著師父打下手。」生漆有毒,宋西平對生漆尤其過敏,剛上手就腫得特別厲害,眼睛都快腫成一條縫了。「沒辦法,我過敏得太厲害了,只好又去做雕工。」沒想到多年手藝的沉積之下,雕工倒成為了宋西平最拿手的工藝。

但做漆器的話,總要過「漆痱子」這一關。在與漆藝打交道的50年光陰中,宋西平的「漆痱子」長了又好,好了又長。直到現在,每到春夏季節她都會再長漆痱子,手臂上也有一些不易察覺的疤痕,可她已經習慣了。

如果說長漆痱子只是生理上的折磨,尚且還能忍受,那麼成都漆器上百道工序的學習就不亞於一場修行:心要足夠靜才能堅持得下來。「因為漆器是很繁複、很囉嗦的事情,工序要一道接著一道地學,學了一年才叫剛入門。」

宋西平回憶,她們最開始學漆藝的時候,都是從最簡單的開始做。如何制胎、上漆,如何把漆胎磨得又光又平,這一道道繁複工序的背後,都考驗著學徒們的耐心。所以到現在,凡是來找宋西平學漆藝的,她都會提前給他們打一劑「預防針」。「學漆不能有浮躁心理,我要把道理給他們講清楚,要有打持久戰的準備。」

「漆器要邊學邊做,三五年才能做出一件自己比較滿意的東西。」除了漫長且乏味的學習過程,匠人們還要習慣漆器做毀所帶來的挫敗感。由於受氣候、生漆質量等因素的影響,漆器的返工率極高,100個至少有20個會出問題。言語間,宋西平就從展柜上拿起一件做了兩年都還未完工的半成品:由於陰乾條件不理想,這件漆器被反覆上漆,至今還沒有走到雕花的這一步。「哪怕一年就只做這一件,我都要它儘可能的完美,做到我滿意為止。」

退休後再迎來創作高潮

「不能停在一個水平上」

1972年,湖南省長沙市發掘了震驚考古界的馬王堆漢墓,其中就出土了成都生產的大量漆器,證明四川歷代都是生產漆器的主要地區。也正因如此,成都漆器在彼時迎來了新的發展高潮。在各位大師的帶領下,宋西平逐步掌握了雕花、漆工等核心工藝,雕出來的東西也大受歡迎。「我在廠里算是做得好的,也沒有人挑我的毛病。」

但好景不長,成都漆器工藝廠在之後的歲月中逐漸走向了沒落。「就像潮水一樣,成都漆器也經歷了高低起落。」2002年,宋西平從漆器廠正式退休,但她並沒有就此為自己的漆藝生涯畫上休止符。「因為我們這一代人的師父都慢慢去世了,自己也算掌握了漆器的手藝,乾脆就接著做,把它傳承下去。」說干就乾的宋西平,當即就拿出了自己積攢一生的儲蓄,和漆器廠裡面的幾位師父一起開啟了創業之路。

然而創業過程並不如她預想中的平順,也有幾經坎坷和風霜的時候,「前幾年確實沒有掙到錢,做出了一堆漆器就在那裡堆著」。直到2006年,事情開始出現轉機,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出爐,成都漆器順利入選。隨後,宋西平被評選為成都漆藝的代表性傳承人,並在文殊坊擁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在這個階段,宋西平迎來了自己創作的「井噴期」,製作了「四季花鳥屏風」「文君聽琴」「蜀宮伎樂圖」等享譽極高的漆藝作品。「我的作品的確很多,光展覽就辦了四屆,在國家博物館和上海博物館都有藏品。」但這樣的爆發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技藝打磨上,宋西平也經歷了一次極為重要的改變。

「我們之前接觸了很多日本的朋友,他們送給我們的漆器做得非常好,以至於讓我們懷疑是不是機器做的。」手工能磨得這麼平整嗎?能達到這樣的極致嗎?帶著這樣的疑問,宋西平兩度奔赴日本考察。在走進日本的大專院校、私人工坊和研究所後,她的疑問被徹底解答了:日本漆藝的每道工藝都由專人來做,並且祖祖輩輩都只做這一道工序。「這讓我不得不佩服他們。」

從日本回來之後,宋西平把好多之前做的漆器全部都返工了一遍。「以前看得過的,現在都看不過了。」宋西平說到,雖說手工做不到零瑕疵,但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漆器做到十全十美。「肯定要不停地提高自己的技藝,不能停在一個水平上,要越做越好。」

宋西平在製作漆器

將古法技藝代代相傳

「工匠精神就是責任心」

日本之行對宋西平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反思之前的製作流程。據她回憶,之前在漆器廠的時候,都是流水線,在產量指標的要求下,不可能讓人從頭做到尾。「以前分得很清楚,漆工就是漆工,裝飾就是裝飾,都只管自己那道工序。」這樣雖然能縮短生產周期,但產品也會出現瑕疵。

於是,宋西平決定之後前來當學徒的人,都要掌握每一道工序。「因為工序都是翻來覆去的,不是漆工在做,就是裝飾工在做。」她要求她的學徒們必須考慮每道工序的銜接問題,因此哪怕今後只重點做某一道,都要從頭到尾地學一遍。

這樣的改變,除了出於對技藝近乎「吹毛求疵」般的追求外,也有市場的緣故。宋西平坦言,之前在漆器廠的時候,因為買的人基本不懂漆器,買來也是當禮物送給別人,整體氛圍就不嚴格。但自己開了工作室後,來購買的消費者基本做收藏用,就希望能買到近乎完美的漆器,對漆器的要求也自然提高了。「做出來的東西一旦進入市場,消費者會來要求你,也會反饋很多意見。」在市場和自己的嚴格要求下,宋西平的技藝愈發精湛,許多人都慕名前來定製、收藏。

但定製走的是高端路線,價格也偏高,而隨著漆器的發揚,越來越多的人都希望能擁有一件漆器。思慮一番後,宋西平決定開始做一些中小件的漆器,讓更多人能品鑑到漆器的魅力。「我也不會偷工減料,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漆器做小一點,價格就相對便宜一點,能夠滿足大多數消費者的需求。」

宋西平的作品之一

近些年來,漆器不論是在圖案上,還是在技藝上,都有許多創新的地方。「現在年輕人的審美要求越來越高了,我們要在圖案和色彩上做得更精、更美,設計上也要貼合現代人的審美。」宋西平笑道,她不論到哪個地方,首先就是去逛當地的博物館,還要買許多資料學習。閒暇時她也會去公園寫生,觀察花草如何生長,以求雕出來的圖案形象生動。

工藝上,宋西平和她的團隊也在努力地博採眾長,像福州晉安區的脫胎特色就被她們吸收容納到了成都漆器中。但不論怎麼改變,她始終強調要保留雕花的特色。「因為成都漆器的雕花是其他地方沒有的,像在錫片上的絲光就是獨一無二、很勁道的一個工藝。在取長補短的同時,也要保留自己的地域特色。」

如今,她的團隊有六位師傅和學徒,其中還有之前在漆器廠一起工作過的老師傅和自己的女兒。從開工作室時算起,宋西平前後共帶了幾十個徒弟。對於這些想拜師學藝的人,宋西平也有一套自己的標準,「不能浮躁、不要半途而廢,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但該練功的時候要肯下苦。」早些年來找她學漆藝的人,因為投入高、賺錢慢,沒堅持多久就放棄了,這讓她覺得非常可惜和無奈。「因為我們這一行就是要積累,學了幾十年才能出一件好的漆器。」

時光荏苒,五十年的時光迅速飛逝,宋西平也從桃李年華邁入了古稀之年。然而她並不像大部分的同齡人,早早就鬆弛下來,退居二線,反倒因為成都漆藝代表性傳承人的身份而深感責任和擔當。「工匠精神就是責任心,半點不能馬虎。我們從上一輩的師父手中學來這些技藝,就要好好地傳下去。」說罷,她又重複了一遍,「要好好地教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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