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學劍
回老家過年，提前預訂城裡賓館的客房兩間。
父母不在了，老家的院子一天比一天荒蕪。只為了過年那幾天小住，根本無從收拾。廚房裡的鍋台塌了，堂屋裡的電線被老鼠咬壞了，房間裡堆垛著哥家的農具和糧倉，院子裡荒草曾經齊膝，被哥嫂清除後，還頑強地留著痕跡。這個家，暫時是住不了啦。
住在客房裡，最大的好處是清靜。大年初一，照例早早起來守歲，凌晨五時許，開車載著妻兒摸回老家。哥嫂早已候著，守歲的餃子吃罷，一如既往地去村里各家拜年。這是每年的老規矩。一個村子裡都是同宗同祖的聶家，輩份清楚，老幼有序，堂兄弟們說說笑笑地走東串西，然後，去田裡給各家的先人們磕頭燒紙拜年。中午時分，人睏得不行，又各自回家休息。我便又回城裡的客房，美美地睡上一覺。
過年這一天，總是很隆重，表現在它擁有極大的儀式感。午睡醒來，下午的活動怎麼安排，我召集妻兒們商討。一雙兒女，都贊成我去母校看看，算是了卻心願。
若干年前，我從縣裡考上中專，從此開啟職場人生。初中畢業的母校，給我傷痛最多。因為，當年太辛苦。那個時候，考上中專，就改變了命運，成了吃皇糧的國家幹部。千軍萬馬都朝這一座獨木橋上擠。一年又一年地復讀初中，只為了這一場中考。
讀初中的母校，就在距離本村七八華里的過路集店附近。就是這段路，風裡來，雨里去。哥販運青菜淘汰下來的載重自行車，成了我最得意的座騎。車子騎得搖搖晃晃，摸索著練了幾天就背著書包上路，從學校大門騎出來，那車龍頭好像極不聽話，遇見表哥也背著書包放學，剛要超過他扭頭打個招呼，結果一頭撞在路旁的一棵小樹上，栽了個嘴啃泥。兒女們在飯桌上，最喜歡聽我講這段故事，他們笑得前仰後合。是啊，那個時候，怎麼連自行車不會騎呢？他們總是不厭其煩地追問。
在我的記憶里，當時的校園很大。漫長的圍牆總是被掏出一個大洞，呵呵，同學們就是為了抄一點近路，從那此補彼破的洞口鑽進鑽出。讀初三那年，為了給學生們節省時間，學校里食堂開伙，只供應早餐，也只有饅頭和稀飯。我們各人帶著自己各式各樣的餐具，排隊在窗口打飯。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十幾分鐘的車程，就來到當年的校園。母校完全變了樣子，成了中心學校，雖然建起樓房，但完全沒有記憶里校園的寬敞。大門緊鎖著，校園裡已沒有住戶。校園門口的那條路，似乎也變窄了不少，路南原本遼闊的池塘，現在也只留一處坑坑窪窪的痕跡。當年下課後，我們就在池塘邊打鬧。中午捨不得回家，擔心浪費時間，就著書包裡帶的饅頭和涼白開，潛伏在附近默誦背書。那時候，池塘在我的心目中，猶如大海般遼闊，或如同杭州西湖般美麗。
我帶著兒女們在附近溜達，為他們指指點點地介紹。他們說，你這一趟也算是給母校拜年了。一定要在母校門前留個影吧。我就規規矩矩地站在學校大門口，讓他們用我自己的手機拍照。這張珍貴的照片，攝於大年初一這個明亮溫暖的午後。它被我珍重地收藏起來，這是一段隱私般的摯愛。這些年來，我一次次遠遠地望著母校的方向，只是駕車呼嘯而過，還是忍不住從後視鏡里張望。
沒有流俗的祝福，只有最暖的紀念。而有些紀念，只留給自己。
春節，轉眼過去了半個年頭，忽然，在這個夏天的早晨，又想起了那些青蔥歲月，於是，記下這一段文字。留下一點痕跡，讓大年初一去母校拜年之舉，再次暖暖地撫慰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