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混蛋是真混蛋,有趣也是真有趣

小白言商 發佈 2022-07-07T03:53:37.383257+00:00

在地球上生活了87年之後,他跟隨母艦回歸了外星球的家鄉。比如他是極少數純靠寫字就能致富的作家,自稱是「自有人類以來,漢字寫得最多的人」。




7月3日,外星人「衛斯理」走了。

在地球上生活了87年之後,他跟隨母艦回歸了外星球的家鄉。

對了,地球上的他另有一個名字,叫倪匡。

化名為倪匡的他和另外三個男人,金庸、黃霑、蔡瀾,並稱為「香江四大才子」,有這三位作為參照物,足見他獲得了怎樣的成功。

雖然竭盡全力隱藏自己,但他的外星人身份還是屢次險些泄露。

比如他是極少數純靠寫字就能致富的作家,自稱是「自有人類以來,漢字寫得最多的人」。

在手工寫作的年代,一個小時能寫八千字,而且寫了幾十年靈感都不會枯竭,常寫常新,常寫常有。

圖源:微博@黃佟佟

他堪稱是全宇宙腦洞最大的人,以衛斯理為主角的系列科幻小說思維之奇特,設計之精妙,結構之嚴謹,絕對是前無古人,後有沒有來者不好說。

除了衛斯理,他還創造了原振俠、木蘭花、亞洲之鷹、浪子高達等等經典人物,每一個都為讀者所津津樂道。

原振俠曾改編成電視劇。

香港的出版界流傳一個笑話:即使倪匡寫的是無字天書,也會迅速售清。

他曾同時給12家報紙寫連載,而且什麼都能寫,影評、雜文、社論、小說,樣樣都寫得好。

金庸盛讚他:「無窮的宇宙,無盡的時空,無限的可能,與無常的人生之間的永恆矛盾,從這顆腦袋中編織出來。」

在邵氏寫劇本階段,一次可以同時寫十個劇本(另有一說是八個),一個抽屜放一個,每天打開不同的抽屜,這個寫上幾場,那個寫上幾場,人物情節紋絲不亂。

人家讓他一周交貨,他三天就寫好,然後在抽屜里放四天,滿一周再交上去。

10年間大概寫出461部劇本,拍成電影的大概有200多部。

讓張徹登上百萬票房新冠軍,並榮獲「張百萬」稱號的《獨臂刀》是他寫的,令李小龍徹底名聲大噪的《精武門》也是他寫的,狄龍和姜大衛這一對雙生子從影以來最輝煌的代表作《新獨臂刀》還是他寫的。

《新獨臂刀》

按照今時的說法,他創造的這兩部電影已經成為系列IP,被後人演繹除了無數版本。

他的文風多變,擅長給他人代筆。當年市面上有名的武俠作者,如金庸、古龍、臥龍生、諸葛青雲、司馬翎,他都給代筆過。

如果他自己不說,讀者是絕對看不出來的,可是他總是忍不住猴氣發作,非要在人物和情節上打一個屬於自己的標籤。

給古龍的《絕代雙驕》代寫,一寫就寫了幾十萬字古龍都沒接手,他乾脆把小魚兒寫得受了重傷,其他人死了一批。

代寫金庸的《天龍八部》,金庸反覆交代,人物只要別寫成死局怎麼都行,但因為討厭阿紫,他上來就把阿紫寫瞎了,害得金庸回來之後再費事把阿紫的眼睛治好。

倪匡曾給自己的這段經歷撰寫成一個對聯:「屢替張徹編劇本,曾代金庸寫小說」,看得出,頗感驕傲。

他雜學旁收,博聞強識,愛好廣泛,養魚、種花、搜集貝殼、做木工、烹飪,連古典音樂也不放過。

在舊金山的日子,寫作、養魚、收集貝殼(翻拍自江迅《倪匡傳》)

為了搜集貝殼,專門買了個房子存放自己的收藏,痴迷最甚時,不惜用自己的「飯碗」作為交換,「誰能替本人找到一枚龍宮翁絨螺,可交換絕對用心撰寫之電影劇本一個。」

倪匡1981年在台灣《中國時報》撰文憶述搜集貝殼的瘋狂時期。

本來是拿來玩,到最後成立了一個貝類協會,還出了關於貝殼知識的書。

倪匡1975年出版香港貝殼的專門著作。


衛斯理系列小說《貝殼》的故事構思,來自倪匡本人收集貝殼的經驗。

他的老友蔡瀾評價說:倪匡不是人,是外星人。

這種人——怎麼可能不是外星人呢?

當然,說他是外星人只是一種至高無上的褒獎,更準確的說法是,他的人生,宛如開掛了一般,有很多傳奇經歷。

他1935年出生於上海,父親是洋行的經理,母親是全職主婦,他在家裡排行老四,排行老六的是著名女作家亦舒,15歲之前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弄堂少年。

小時候的亦舒和倪匡。

1951年父母帶著三個較小的孩子避難去了香港,他和另外幾個較大的孩子留在了大陸。

16歲進入公安學校接受培訓,後來去了東北參加土改,見過很多趣味無窮的,也見過很多恐怖絕倫的,更有很多唏噓嗟嘆的,後來都成為他的創業素材。

20歲到了內蒙古工作,因為出現了「破壞交通事件」被上級停職審查,勒令在荒野小屋中進行反省。

關於這段歷史,說法甚多,有說他僅僅是為了避寒拆掉廢棄小橋生火的,也有說因小橋被拆導致村民開拖拉機墜亡的。

無論是哪種說法,總之為了逃避懲罰,他決定逃離內蒙,去香港和家人團聚。

當年勸倪匡離開的人(翻拍自江迅《倪匡傳》)

騎著朋友給他偷來的馬,他從內蒙一路逃到黑龍江泰來縣,買了去遼寧的車票,逃奔在鞍山的大哥倪亦方。

1957年,從澳門來到香港,與家人匯合。

整個過程驚險至極,若干年後被以訛傳訛為他使用私刻橡皮印章逃到深圳,然後靠游泳游到澳門再到香港。

他自己在《倪匡談往事》這本書中予以否認,但認為這些說法都很有趣,倒也不必糾正。

到了香港,他語言不通,也沒有文憑,只能白天在工地打工,晚上去夜校讀書。

閒著沒事看報紙上的連載,覺得別人能寫小說,自己也能寫,刷刷刷,提筆寫了一萬字,寄給報社,一個月後發表了,賺到90元稿費,相當於一個月一個人的工資。

他一生從未被退稿過,自從開始投稿,就是寫什麼編輯發什麼。

他們七個兄弟姐們,各個都成才,有物理學家、會計師、工程師,其中最出名的當屬他和亦舒兩兄妹。

亦舒也算高產作家了,和他比還有差距,她經常在自己的文章中對哥哥表達各種羨慕嫉妒恨的情感,誇他稿酬高,有資格令摳門的報社老闆(多半說的是金庸)放棄原則。

亦舒崇拜哥哥的另一個證據是,她的小說中多次出現過倪匡小說中的人物,比如衛斯理、小郭偵探,還寫過哥哥最擅長的科幻、穿越題材。

60年代初,第一本「衛斯理」系列科幻小說誕生,從此後,「衛斯理」便代表地球人和外星人屢屢會晤,發生各種奇遇,也代表地球人不斷和外星人檢討地球人的貪婪、自私、冷血。

我很喜歡看他的書,也在書單中重點推薦過,《木炭》、《黃金》、《雙程》、《活甬》、《玩具》、《迷藏》都非常好看。

但他身上有一個很難忽視的問題,就是因為個人在那個特殊時代的遭遇,他喜歡在小說中夾帶「私貨」。

他會經常在小說中假借外星人之口對大陸的政治體制進行諷刺挖苦,看多了有點給人一種政治怨婦,嘮嘮叨叨,睚眥必報的感覺。

其實不止他一個人這麼幹,金庸也曾經在小說中暗戳戳地映射過,手法卻比他高明很多,最後照樣被大陸奉為偶像。

也因為如此,他的作品好像至今也沒有在大陸正規出版過,只有個別圖書館收錄過。

倪匡的另外一個人生疵點是風流成性,酒色財氣樣樣俱全。

自古佳人愛才子,但才子從來都不是那麼好愛的。感情泛濫、自制力差、自私,常常是才子們的標配。

查小欣說過,「倪匡年輕時,感情生活豐富,對於男女關係有獨到心得。」

這是十分委婉體貼的描述。真實情況是,倪匡當年縱情聲色,放蕩不羈,結婚後依然有很多女友,絲毫不肯收斂。

倪匡與妻子李果珍

「我住寶馬山,一個住太古城,一個住又一城,老婆就說:『你今天又雙城記呀!』她很生氣的。」

他曾自爆當年每赴台探望好友古龍,兩人便一同住酒店,各自攜女伴上房。

創作高期,一半稿費給妻子作家用,一半自己喝酒嫖妓,曾跟他發生過關係的女人不計其數,更曾因與一台灣女子牽纏數載而傷盡妻子心。

倪匡說:「當時生活好糜爛,自覺要反抗社會規範,越狂放越高級,可能是精神勝利啦,我都不明白自己。一放縱就失控,變成病態。」

同時呢,他又是最忠實的男權社會捍衛者,他自己可以叫「雞」,卻不能允許女人叫「鴨」,堅持認為兩者根本不是一回事,男人叫「雞」只要老婆不知道,她就沒什麼損失。

兒子倪震自命才子,緋聞不斷,相比老爸,卻可謂「九牛一毛」,早前倪震在專欄上寫道:「我爸45歲的時候,我15歲,常一個月沒見過爸爸回家,我還不夠班像他呢。」

從他最愛的金庸小說人物就能看出他的這種雙標——在他列的金庸小說人物榜中,《鹿鼎記》中的雙兒是上上人物,黃蓉才被他評為中中人物。

陳小春版《鹿鼎記》雙兒扮演者:陳少霞

雙兒好在哪裡?

理由是「雙兒可以說完全沒有自己,只是為韋小寶而活著的。」做妻子最合適。

「是世上一切男人心目中的最佳妻子。做雙兒的丈夫,如果有一晚,忽然對月興嘆:月亮方得真可愛!她也不會和你辯月亮是圓的,她會說:看來真有點起角。」

這就是倪匡的「審女觀」或者「審妻觀」。

他大大讚美小說中聽話、懂事、毫無個性,唯男性馬首是瞻的女性,希望女性聰明、寬容、善良、不獨占,卻對個性獨立的女性多有微詞。

即使如任盈盈這樣幾近完美的姑娘,他也懷疑,「娶任盈盈,美滿是美滿了,但令狐沖在娶了任盈盈之後,還真能『無拘無束』嗎?」

年老後的倪匡修身養性,守著老妻安度晚年,風流浪子變成了寵妻狂魔。

不過嘴還是貧的,在美國從他家廁所看過去就是金門大橋,他曾寫了一首打油詩,形容自己上廁所時的情景:

「舉頭看金門,低頭看『小鳥』」。

他的老婆李果珍年輕時忍過熬過瘋過,但按照中國女性的傳統觀念,到底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等回了貪玩的孩子。

年老後的倪匡與妻子李果珍

這也是一個奇女子,倪匡曾經在某部電影中扮演一個喝醉的嫖客,有人告到李果珍面前,說讓一個大作家演嫖客,太侮辱人了。

她卻淡然說,「倪匡演作家和嫖客,都是本色。」

倪匡的一生,是盡興盡歡的一生。

年輕時燃燒才華,拼盡全力賺錢,享受生活,左手進右手出,一派霽月風光。

年老後,說收心就收心,去海角天涯做閒雲野鶴,絲毫都不留戀塵世俗物,箇中灑脫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晚年倪匡的太太李果珍患腦退化,倪匡表示會陪伴她相守到老。

張徹去世,靈堂的那副對聯,「高山傳天籟,獨臂樹雄風」是黃霑擬的,倪匡聽說了,大笑四聲,說改得秒,「改天我死了,也由你來寫好了。」

如今黃霑也去了快20年,倪匡的墓志銘也早就變了,改成自己的:「多想我生前好處,莫說我死後壞處。」

香港四大才子中,才華之外,金庸最有一代宗師的范兒,黃霑最有情懷,蔡瀾最灑脫,而倪匡呢,是最難以被定義的,也是最有趣的。

他從不掩飾自己愛錢愛酒愛女人,從不屑做偽君子。

他曾說:「女人就是比男人好啊,歷史上有極度混蛋的男人,沒有極度混蛋的女人。」把自己都一起罵了。

正如他自己所說,混蛋他是真混蛋,有趣也是真有趣。

他來人間一次,好像就是為了來玩的。

玩得興師動眾,玩得轟轟烈烈,玩得興趣盎然。

倪匡晚年在節目中談論他的生死觀

蔡瀾曾說倪匡,「都是被我們這班朋友寵壞了,但這麼一個妙語如珠、常惹人大笑、又語言常令人沉思的人物,不寵他,難。」

家人寵他,朋友寵他,讀者寵他,這樣的一輩子,異常豐富而圓滿。

這等人物,與大時代的風雲際會一起湧現,如今,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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