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卡梅倫到被眾人「拋棄」的鮑里斯,暴露出哪些英國傳統公學教育的弊端?

外灘教育 發佈 2022-07-17T06:04:37.533323+00:00

對此,英國《衛報》刊文旗幟鮮明地指出,從卡梅倫到鮑里斯,這些英國政要種種令人失望行為的根源,在於培養他們的傳統公學教育體系出了問題。

看點 近日,英國首相鮑里斯·詹森宣布辭去英國首相一職。對此,英國《衛報》刊文旗幟鮮明地指出,從卡梅倫到鮑里斯,這些英國政要種種令人失望行為的根源,在於培養他們的傳統公學教育體系出了問題。這種公學式的精英做派,不僅沒有教會他們成為關心民眾的領導者,反而培養出了一群情感冷漠、態度傲慢、領導力低下的偽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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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Luna 編丨Amanda


前不久,現年58歲的英國首相鮑里斯·詹森辭去了英國保守黨黨首和英國首相職務。



在做出這個決定時,鮑里斯作為首相,幾乎已經無人可用——約有50名內閣秘書、部長和較低級別的官員退出政府,一些議會委員會的工作甚至陷入僵局,因為沒有部長可以代表政府發言。


幾乎每一位辭職的官員都提到了鮑里斯的「不誠實」「不正直」。而英國《衛報》更是刊文直指問題的源頭——


英國政要種種令人失望的行為並不全是個人原因,而是培養他們的教育體系出了問題,也就是英國以培養精英著稱的私立教育,其中又以公學為代表。


從政治、媒體、公共服務領域來看,公學確實培養出了很多精英。


《Elitist Britain 2019》顯示,65%的高級法官、59%的公務員常任秘書長和57%的上議院議員都接受過公學的私立教育。鮑里斯本人就畢業於伊頓公學。



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英國著名記者John Harris就曾撰文評價鮑里斯:「詹森抓住每一個機會,將政治簡化為荒謬,政府沒有一個堅定的方向,推行的政策總在不斷掉頭,為國家埋下巨大隱患。而英國脫歐就是讓這些接受私立教育的畢業生執政的直接結果。」


此外,同樣有不少同樣畢業於公學的作家、心理諮詢師公開批評這些往日的校友才不配位。


私立教育所謂的精英教育,非但沒有教會他們如何成為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反而培養出了一群長不大的孩子,一群情感冷漠、態度傲慢、領導力低下的偽精英。


缺少父母陪伴的寄宿童年,

造就了冷漠的情感


英國以公學為代表的私立教育,有一個明顯的特徵——它們大部分是男子寄宿學校,不少學校仍然把「培養傳統紳士」作為自己的信條。即便是男女混校,也存在著男女生分開管理,男生管理更加嚴格的情況。


男生為主、寄宿學校、管理嚴苛,在外人看來,這是精英培養模式的特點,但給私校寄宿生做過20多年心理治療的心理治療師尼克·杜福爾卻說,這種生活給這些年輕的學生帶來了毀滅性的終身傷害。


這種傷害,甚至從這些小男孩踏進公學的預備學校就開始了。


英國作家Richard Beard曾撰書《可悲的小大人:私立學校與英格蘭的覆滅》(Sad Little Men: Private Schools and the Ruin of England),在書中他回憶道:


1975年,過完8歲生日的兩天後,他離開家,開始在松木學校(Pinewood School)寄宿上學;一個學期前,大衛·卡梅倫也前往希瑟敦預備學校(Heatherdown Preparation school);而同年的鮑里斯則在阿斯頓預備學校(Ashdown House)寄宿。



待到他們畢業,Richard進入了拉德利學院,鮑里斯和卡梅倫則都進入了伊頓公學,這是英國目前僅剩的四所只招男生的寄宿公學之二。


「我個人並不認識卡梅倫和鮑里斯,但我知道他們在寄宿學校的童年是什麼樣子的——被不愛他們的成年人照顧,因為我也是這樣過來的。我們失去了一切——父母、寵物、玩具、弟弟妹妹——如果我們願意,我們可以哭,但沒有人會幫助我們。」


Richard說得不錯。正處於成長的孩子忽然開始進行寄宿,學校的老師和其他大人又沒有對他們給予足夠的心理安慰,只用嚴苛的規矩來教導他們,這導致孩子們和家人的情感聯繫被硬生生切斷了。


為了在殘酷的學校中生存下去,孩子們不得不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解決情感上的麻煩——他們切斷了自己的情感,構建出防衛性的自我。


卡梅倫的自傳中也提到了嚴格的預備校生活:


1974年,年僅7歲的他開始了寄宿生活。


雖然父親一直都比較冷靜,但母親卻心痛不已,兒子第一次寄宿的那晚,她服用大量安眠藥物才能入睡。而小卡梅倫呢?一開始,他也想家,他把一張家人的照片放在透明塑料盒子裡掛在床頭,每天晚上都看著照片默默流淚。


但很快,他就「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洗澡也有規矩。小男孩們會脫光了站成一排,在維多利亞式的銅製浴缸前等待,校長會吹響踏入浴缸和結束洗浴的哨聲。學校的飲食也不敢恭維,小卡梅倫曾在一個學期內減重十幾斤。



其他寄宿學校的情況也大同小異。1979年,BBC紀錄片《公學》(Public School)中,拉德利學院校長丹尼斯·西爾克(Dennis Silk)告訴膽怯的新生們,他們即將養成「正確的生活習慣」。


1994年,還是BBC的紀錄片《他們的誕生》(The Making of Them)中,才九歲的男孩Freddie儘自己所能擺出一張嚴肅的臉,說道:「寄宿學校改變了我,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習慣這裡的生活。」



切斷情感,假裝成熟,這種生存方式,孩子們在入學後的頭幾周就不得不學會,在不少公學畢業生眼中,這種公學式的精英做派,不過是在掩藏空虛的內心。


而後果則在他們生理成年後顯現出來——他們認為悲傷和軟弱的人表現出痛苦是錯誤的,所以當看到其他人哭泣時,他們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幫助哭泣的人。


比如2011年的首相質詢會上,卡梅倫上任還不到一年,他安撫「過度反應」的下院議員安格拉·伊格爾,說:「冷靜點,親愛的!」好像伊格爾才是那個控制不好情緒的人。



學校沒有消除歧視,

而是加固了高人一等的傲慢


在很多人的想法中,以培養精英或者社會領導者為目標的私立教育,應該培養學生們「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品格。事實上,恰恰相反。


入讀英國公學私立學校的孩子們大多家世顯赫,卡梅倫更是說過,自己在預備學校就讀時,學校里一共只有100個男孩不到,而且很多人之間都有親戚關係。


這些公子哥,在學校讀書的這幾年,不但沒有學會如何去尊重同學,反而盛行用霸凌的方式彰顯自己的男子漢氣概。對於學校以外的人,對於那些他們日後將要「服務」的社會大眾,他們更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一方面,從小開始的寄宿制生活帶來了情感剝離,這讓他們覺得沒有受過私立教育的孩子肯定會情緒失控,情感上十分虛弱。不像他們能夠將憤怒、愛、悲傷、依戀、興奮等等感情謹慎地埋藏在嚴肅的表情之下。


另一方面,學校內部也存在著學長對學弟或者是同級之間的霸凌,還有對非教職人員的歧視。就連老師自己在言語之中都透露出階級優越感。


比如,在公學,努力是一種羞恥,因為像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應該毫不費力就能獲得一切。


著名作家喬治·歐威爾就記得自己在預科學校上學時,曾經因為對蝴蝶感興趣而被嘲笑。在那樣的氛圍中,一旦孩子們發現有人非常認真地對待什麼,就會準備好在必要時給予心理打擊。


還有,很多孩子在學校期間就從言語到心理對社會的其他階層充滿歧視。BBC紀錄片《公學》中,男孩們隨口就會提到「下層社會」(lower orders),那種置身事外的客觀就好像旁觀者在談論爬行動物和昆蟲之間的物種差異一樣。


他們甚至有一套自己圈子裡的黑話。80年代初,拉德利學院的非教職人員被稱為「學院僕人」(College Servants)。清潔工、廚師、運動場地管理員、無名小卒和行為引學生發笑的「喜劇人」,都有一系列專用的稱呼:無產者(prole)、平民(pleb)、大老粗(oik)、鄉巴佬(yokel)、老百姓(townies)和暴脾氣(crusty)。


這些詞都帶有鄙視和貶低的意味,鮑里斯甚至在40年後還在使用crusty這樣的詞,可見學生時代的影響對他有多深。而如果你聽不懂這些黑話,那你可能正是這些精英們鄙夷的對象。


難怪作家Richard說,他們八歲進入學校,就是為了學會如何鄙視別人。


而得益於情感和尊重上的雙重無知,這些出入國家權力機關的政要們,對於社會大眾的想法幾乎一無所知。就像卡梅倫在自傳中承認的,他沒有完全預料到公眾在脫歐公投期間和之後會釋放出的強烈感情。



Richard在自己的文章中譏諷他道:「他當然沒有。這涉及到強烈的感情,也涉及到普通人。他掙扎在情感和英國民眾的兩個盲點之中。」


公學培養了權力感,

卻沒有培養出相應的領導能力


根據《Elitist Britain 2019》的數據,英國仍然是一個由一小部分人口主導的國家,也就是入讀私立學校和畢業於牛劍的精英,分別占到英國總人口的7%和1%。


但是,這些精英們管理國家的能力卻讓人不敢恭維。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並沒有自己想的,或者看起來那麼有才幹。


根據英國作家兼政客Lucille Iremonger的說法,這些從小寄宿的孩子,因為情感上被父母「拋棄」,所以滋生了對權力的渴望。


其實很多父母也是抱著這樣的期望把孩子送進昂貴的私立學校和公學的,就算孩子以後不能進入政府機構,那也至少是賺大錢的。這就是他們願意為孩子支付高昂學費的原因。



可是,儘管這些孩子在學校擁有了權力感,有一種「天下盡在我手」的領袖姿態,但他們的實際能力卻沒有跟上這種自我認知。


其一,他們沒有發展出真正的人際交往能力,一直在自己的小圈子裡打交道。


英國作家、博客、音樂家Musa Okwonga出身自黑人家庭,不是一個典型的伊頓生,於是他在《身為其中一員:一位伊頓生的回憶錄》(One of Them: An Eton College Memoir)一書中回憶了學校令他費解的權力結構:


級長不是由教職人員任命的,也不是由同年級的學生通過不記名投票選出來的。相反,他們是由上一年的級長選定的。所以,如果一個男孩想在學校里出名,那他其實只需要二十個人的認可。


當他長大後,看到男性政客以同樣的活力參加競選,忽然就明白了,這種競選的傳統遺傳自他們的學生時代——討好自己圈子裡能夠提攜自己的人,以保證自己未來的仕途。


「當他們講笑話時,你會笑得更久更大聲一點;當他們進行荒謬的爭論時,你會靜靜地站在他們身邊;隨時準備好為他們倒上需要的酒水;即便是假期,也要從戰略上確保你和他們在同一個地方。」


鮑里斯的自傳作家也說,鮑里斯沒有朋友,但他知道和什麼樣的人社交能讓自己感到舒服,那就是和他一樣接受過公學教育的人,因為他們已經熟知彼此的社交手段。



其二,他們總是表現得出類拔萃,但實際的領導力卻沒有跟上。


英國經濟學家、前《衛報》經濟編輯威爾·赫頓曾評價:「幾個世紀以來,保守黨的政治判斷幾乎一直是錯誤的」。


對於出身自英國精英教育的首相,《衛報》的讀者中有人舉例舉到了1955-1957年出任首相的安東尼·艾登。


安東尼同樣畢業於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有著成為外交家的夢想。但他對蘇伊士運河事件的決策,使英國失去了在中東的重要勢力支柱,這也從側面反映出英國與英國國際體系的衰落。他本人也因此事而辭職。


心理治療師尼克·杜福爾則認為,經歷過寄宿生活的領導人只懂得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周旋,沒有能力提出真正共贏的解決方案。


如今,鮑里斯領導下的英國可謂內憂外患。


經歷了疫情的衝擊,通脹導致英國大眾的工資漲不過生活成本。


《金融時報》報導了一項涉及2.9萬人的調查,所有年齡段的受訪者都表示,對自己的財務狀況越來越擔憂。今年3月,只有約一半的英國受訪者覺得可以掌控自己的財務,低於去年10月的近三分之二。


而在脫歐的程序上,鮑里斯又想帶領英國違反部分脫歐協定,逃避履行國際法規定的義務。這一行為對英國實際益處還未體現,內至北愛爾蘭議會,外至歐盟成員就已經紛紛表示不能接受。英國的外交氛圍又劍拔弩張了起來。


曾經,鮑里斯在學校就立志要做「世界之王」。2019年,他率領保守黨在下議院得到了365個席位,以80票的絕對多數優勢獲勝,坐穩了首相之位。



而如今,Yougov的最新民調顯示,高達69%的英國民眾希望鮑里斯辭職。辭職的財政大臣蘇納克說:「我們的國家面臨著巨大的挑戰,公眾期望政府能夠正確、稱職和認真地管理國家。我相信這些標準值得為之奮鬥,這就是我辭職的原因。」


言下之意,鮑里斯沒能做到這些。言語之間,儘是失望。


回顧歷史,對英國精英們的私人教育的反思並不是最近才興起的。早在半個世紀以前,就有政客、作家對他們的做派提出質疑。時至今日,不管是知名作家,還是普通民眾,都還有許多人對這些精英們感到失望。


從他們的教育經歷來說,預備學校、公學,乃至牛劍的教育環境確實是十分優越的。充實的教育資源,資深的教職人員、教授,以及暢通無阻的晉升路線。但是,當局者迷,一些教育價值觀也在其中迷失了。


比如從小強制進行的寄宿生活,忽視孩子們的心理需求,就給他們留下了永久的情感創傷;


而以金錢、權力來衡量成功的價值觀,也讓一部分已經長大成人的畢業生和他們的家人們自我麻痹,固執地忽略了童年陰影。


從他們的經歷可以看出,教育既需要短期的投入,也需要長期的規劃。短期,指的是日常點滴的成長和學習,長期,指的是父母希望孩子通過教育成為一個怎樣的人。畢竟教育的成果,往往會延續到孩子成年以後,甚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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