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批評家 | 王晴飛:「業餘」的批評及牙與胃的功能

中國作家網 發佈 2022-07-29T07:54:58.656993+00:00

創作與批評,如鳥之雙翼,車之雙軸。1998年,《南方文壇》推出「今日批評家」欄目,至今已推介百餘名批評家。

編者按

創作與批評,如鳥之雙翼,車之雙軸。文學創作的發展離不開文學批評的繁榮,離不開一代又一代文學批評家的付出。1998年,《南方文壇》推出「今日批評家」欄目,至今已推介百餘名批評家。不同個性的批評家以其敏銳犀利、才情思力、靈動豐盈言說著「我的批評觀」,上百篇文章累積形成了一種敏感鮮活、富有生氣才情的批評文風。

現在中國作家網將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與大家分享,敬請關注。

1 今日批評家

王晴飛(拍攝時間:2017年)

1980年生於江蘇泗洪。南京大學理學學士、文學博士,現為杭州師範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中國現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已發表文學評論若干,著有個人文集《望桐集》。主要研究方向為民國文學與當代小說批評。

我的批評觀

「業餘」的批評及牙與胃的功能

王晴飛

所謂「業餘」的批評,指的是在作文學批評時時刻保持一種業餘心態。我理解中的業餘心態,是有那麼一點遊戲精神,有話則說,無話則隱,話多則長,話少則短。對評論對象應當有選擇,不必勉強自己十項全能。硬要以己之短去論別人之長,難免露怯,流於胡說。這樣的硬性闡釋,不僅不會豐富我們對文學的感受與認知,反而會使文學變得狹窄、逼仄。

這也與我的個人經驗有關。我最早與文學這個行當發生關係,是從現代文學研究開始,日常與死人打交道的時候多,與活人接觸的時候少。自然,從理論上說,文學史研究可以是廣義的評論,評論也應有文學史的意識,二者並不衝突。但理論畢竟只是理論,從具體的評論實踐來看,文學史研究與即時的文學評論,還是有很多差異,無論是寫作的文體或是研究對象呈現給我們的形態都有所區別。

文學之不同於其他學科,在於它並不直接提供思想與觀點,所以文學評論也如捕風捉影。這就牽涉文學理論與文學術語的借用。直接與現實狹路相逢,赤手捉蛇,固然是一種本事,可是放著現成的橋不走,偏要去泅水,也不免迂執,如同在科技昌明的今天,明明有現代藥物不用,總想靠幾片草葉子對付新病毒,無異於妄想。

在我們與文學世界之間,就隔著一個文學理論的鴻溝。這些文學理論與文學術語,成為我們閱讀、批評文學的視角。但正如狂奴欺主,工具也會反客為主,束縛文學閱讀者的眼光,就好像望遠鏡本是要人看得遙遠,顯微鏡是為了觀察得精細,只用望遠鏡和顯微鏡則不免管窺蠡測,只見一斑。文學理論和文學術語也會變成文藝黑話,限制我們看到第一手的文學世界。過度依賴文藝黑話的評論可以用一個函數公式來展現:

f(x)=y

x 是作品,f 是文藝黑話,y 則是評論文章。只要將作品源源不斷地放入文藝黑話的算法裡,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文學評論產生出來。當然有時候f也不僅僅是文藝黑話,也可能是某一種特定的價值觀或意識形態。這樣的評論是可以批發,並且立等可取的。

關於批評,我尚未形成一個固定的「觀」。目下所能感到的,只有一些對文學作品閱讀和鑑賞的體會,即我們如何在對文學的閱讀中豐富自己同時也豐富對文學和世界的理解,或者說我們如何通過閱讀文學來使自己變得更好,而不是被束縛在文學的牢籠里。

朱熹教人讀書,說虛心涵泳。所謂虛心,並非只是一味謙卑,而是先排除既定之見。他引莊子「吾與之虛而委蛇」之語,說「既虛了又要隨他曲折去」,「自家只平著心去秤停他,都使不得一毫杜撰。今人讀書,多是心下先有個意思,卻將聖賢言語來湊。有不合,便穿鑒之使合。如何能見得聖賢本意?」聖賢云云,我們今天可以不必理會,但是先放開心下現有的成見,不斷用新感受來衝擊舊體系,蕩滌自己的知識與心性,才能真正從整體上理解作品,「濯去舊聞,以來新見」,而不至於無論讀什麼書,所見到的都只是自己。這個意思卻是古今相通的。這裡的「虛」,用荀子的話說,則是「不以所已臧害所將受」。而「與之虛而委蛇」,則如登山涉水,隨山勢水流而行,充分把握其曲折起伏。換成我們今天的話語,就是要深入作者的語境,給予同情之理解。文學評論當然要有評判,但是這個評判應該在「虛而委蛇」之後。信而後疑,疑在信後。

周作人在《文藝批評雜話》中說,文藝批評應該是「奇文共欣賞」,而非「疑義相與析」,前者是趣味的綜合的事,後者是理智的分析的工作之一部分。周作人的立論,有針對「司法派批評」之意,未免太過強調批評的主觀性,而忽略了作家表達與批評者闡釋活動的相對穩定性。關於理想中的文學批評,我另有一個謬論,即作為批評者,要努力把自己變得豐富一些,譬如研究文學而偏不單讀文學書,在閱讀上要儘量做到「牙好,胃也要好」。牙好,可以嚼得動;胃好,可以吃得進。只有廣泛涉獵,才能造就健壯的體魄,養成健全的人格,兼有趣味的綜合與理智的分析。

文章刊登於《南方文壇》2017年第6期

批評家印象記

王晴飛的莊與諧

申霞艷

王晴飛胖胖的,我對胖子心存偏見,儘管我知道很多胖子有好的脾氣。當兩年多以前我和王晴飛相逢在魯迅文學院(以下簡稱「魯院」),我心裡預留出一條三八線。記得第一次的飯局,是外地朋友來。我和朋友聊得多,他坐在我對面不停地抽菸,很少講話,不時憨厚地笑笑,似乎很習慣陪在女性旁邊聽她們東扯葫蘆西扯瓢。他的表情沒有流露不耐煩,沉默和耐性為他的形象彌補了一些。實際上這些都是表象,王晴飛並不冷漠,也不是沉默者,他有一副熱心腸。

魯院的春天,玉蘭花、梅花、海棠次第開放,將春天一點一滴地呈現出來。萬物伊始的感覺對南方生長的我真是無限的驚奇,仿佛人生真的可以重來。沒課時我們就在院子流連,認識梅花,感嘆今夕,現在只留下模糊而美好的回憶。很多外省同學到北京後應酬很多,在飯堂晚餐顯得淒清。我和王晴飛常常在飯堂相遇,飯後照例是散步聊天,發現對文學、生活的有些看法相似,交情慢慢就深了。王晴飛看起來也順眼了,他的眼睛裡含著善意和天真,讓人想起金聖歎評李逵「一派天真爛漫到底」。

印象頗深的是和王晴飛在一樓的大堂散步,那天天氣不好,我們飯後就在大堂打圈走。大堂並不大,但裝修頗有特點,尤其是牆上掛著古往今來大文豪的照片和簡介,這種無聲的提醒最能動人。窗外的風雨,歷史的長河,富於默契的談論,這一切深深地印在我心上。那天晴飛大約是談了對中國通俗文學民間傳說故事的演變以及現實生活的一些看法,他的廣博令我刮目相看。後來大家去西安、延安考察,看了一些博物館,聽了一些導遊講解。車上,他又給我補充了好多歷史掌故,我為他的博聞強記感到吃驚,過去表揚人常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為過。他簡直就是一個現成的導遊,所到之處如數家珍,還能深入歷史深處,馳騁古今,擺渡中西,遠古的故事宛然如昨,遙遠的人物栩栩如生。記得去參觀兵馬俑的時候,考慮到我們是專業搞文學批評的,對方派出了資深的導遊來介紹。晴飛同學還是能在旁邊再給導遊做注釋。在西安大雁塔旁他給我們講玄奘如何一路取經;在即將乾涸的延河邊他給我們講紅軍如何到達陝北……聽他講這些往事時我時常產生今夕何夕的恍惚,他的講述能夠將人帶到無窮的遠方。遠方吸引著西遊的玄奘,也吸引著跋涉的紅軍,同樣吸引著在文學中歷險的我們。

慢慢知道了王晴飛的日常生活,他獨自在安徽省社會科學院工作,太太孩子在南京安家,周末才回家團聚。在南京的家裡,他有一個小閣樓,可謂躲進小樓成一統。記得是張恨水年輕時躲在閣樓里寫東西,為了避免打擾上樓後即將樓梯抽上去。我不知道晴飛的閣樓長什麼模樣,想像一下南京的盛夏躲在閣樓讀書就要驚嘆。廣州的暑假,我時常以好漢不賺六月鈿來安慰自己。更多的時間晴飛生活在合肥,他沒有自己的閣樓,單位宿舍過於簡陋,常在辦公室看書至深夜,有時為了趕文章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湊合著過夜。妻子不在身邊,過著沒有規律的生活,有時看書著迷,有時被編輯催著交債,難免飢一頓飽一頓,這大概正是當今肥胖的罪魁禍首。

晴飛是率真之人,跟朋友同事喝酒,喝高興了就敞開心扉。我記得我們就酒後真言這事交流過,他說自己不願意借酒對別人傾訴,酒後掏心窩子的行為是不理性的,源於酒精讓人產生的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幻覺。但酒是這樣一種東西,慢慢喝著就會製造出一種迷幻的氣氛,煥發出人心底的豪情,讓人無法自控。過去無須計較,將來宛然無存,天地集於此刻。我觀察過幾位醉酒者,最為關鍵的幾杯往往是自己往自己杯里倒的,自己往自己嘴裡灌的。對於醉酒這事,一方面當然是不夠理性,另一方面,人一輩子理性行事又有什麼意思呢?人無癖不可交。醉酒者大部分都是率性之人,發酒瘋者、借酒消愁者另論。我們在魯院讀書時,晴飛有外地的朋友專門趕過來喝酒,這讓我十分感動。記起多年前有個酒局,有人敬酒被堅辭,另一朋友勸被敬酒者說:「這杯就是毒藥你也喝下去,人家這麼山長水遠趕過來的。」那一刻我也被這種氛圍打動了,情義與酒一起蕩漾長縈。酒具有磨刀霍霍的神奇力量,照見大家的性情、志趣。把酒言歡,推杯置盞乃人生一樂。

煙往往是酒的伴侶。在魯院,王晴飛和周明全兩個菸鬼恰好住上下房,兩間屋子終日煙霧瀰漫,幾乎要引燃報警器。我時常嘲笑他們應該將頭探出窗外來彼此抽菸聊天,如果一個人的煙沒了也可以練就空中接煙術。要是他們倆同在一個屋子,准能把我們的視力熏下降。晴飛還頗有形式感,備了一個菸嘴,不時拿出來認真地擦拭,自欺欺人地說是可以過濾掉幾分之幾的毒素。我覺得他是來搞笑的,要考慮毒素的問題就應該不抽或者少抽才對,菸嘴大抵是心理安慰。但抽菸者從香菸中得到的快樂大概是旁人所不能體驗到的。抽菸與寫作是孿生兄弟,我一直疑心自己文章寫得不好是因為不抽菸的緣故。從抽菸、喝酒這些凡俗的欲望上看出晴飛不是決絕之人,他看重情誼,願意為朋友付出。好幾次周明全找王晴飛約稿救急,他總是慷慨舍下手邊的工作為明全另起爐灶。晴飛又沒學會應付,寫稿很慢,研究計劃常常因此打亂。事後,晴飛免不了要後悔一下,還要被我說幾句風涼話,但下次遇到編輯需要救急找到他時,他又應承下來了。

王晴飛是個很好的聊友,他知識淵博、海闊天空,也樂於自嘲。聊天至大家心曠神怡的境界需要把握度,太嚴肅累人,太家常無聊。在深邃的話題中彼此嘲笑一把能令氣氛生動,在日常閒聊中適時插入哲句可助人思索。生活需要升華,也需要一點冷幽默,美好的人生需要配備幾個損友調劑孤獨。記得去唱歌我點了《闖碼頭》,這下可被他抓住了把柄好好地嘲笑了幾番。好久之後,他去散步聽到廣場舞播放《闖碼頭》趕緊打電話來挖苦,可見身份認同對於個體形象多麼重要。其實我讀書時還在地鐵口幫流浪藝人唱過幾首歌。在KTV廳,晴飛的性情展露無餘,大口地喝著清涼的啤酒,縱情地投入演唱事業,不忘營造真實的舞台氣氛。每首歌過後還非常有范地鞠躬致謝,其他人唱時則照例要祝演出成功。KTV廳有他,我們都過了一把明星癮,頻頻碰杯,還將一束假花反覆獻給不同的演唱者。讓我吃驚的是他會許多民間歌曲,夾雜多種方言的版本,真是生活的有情人。民間成為近年來學術熱詞,文學史比較少關愛民間, 民間很容易被誤讀為幾個傳說、幾個段子,其實民間應該是豐富駁雜的,從晴飛的言論到他唱的歌曲我能感受到一個萬物生長的民間,這個生機勃勃的民間孕育了文學。

王晴飛本科學的是物理專業,後因修習文學課而專攻中國現當代文學。我們這代人成長時被種過蠱——「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後來才知道真要走遍天下第一要事得學好語言,語言是最具魔力的工具。但這蠱一旦種下就隱隱發作,我們女生多多少少都以居里夫人為偶像,對數理化專業的男生既憐憫同情又有點崇拜,直到今天依然碰到理科的就肅然起敬。我認識幾個同行是從理工科轉來搞文學研究的,都頗有建樹。不管怎麼說,理科的某些專業訓練對文學研究同樣有效,好多人寫文章繞來繞去繞不清楚可能跟理性思維未經訓練有關。更為重要的是這種成年時期轉專業往往經過深思熟慮,通常而言理科更實用、更適合謀生,捨實利而趨興趣乃聽從內心最深處的召喚。我記得從事批評十幾年來,自己常常要花很多時間去思考自己工作的意義,每每讀到好文章時就要覺得自己不過是在製造垃圾,浪費樹木。而一位轉專業的朋友就說他幾乎從來沒在這個問題上浪費過時間,轉專業之前已經反覆審慎地思考過自己的人生何為。其實對意義的質詢、懷疑不只是時間問題,而是一個「to be or not to be」的問題,根本性的問題最是消耗能量和心志。曹丕說「文以氣為主」, 那些元氣充沛的文章才能動人心魄。

當代批評存在諸多問題。有些人糊塗有些人忽視批評的文體,以為當代批評要麼是臧否人物,要不就是為他人貼金。諸如此類的誤解不只是存在於外行,很多圈內人並沒有認真對待批評,而是隨高校體制關心自己一年寫了多少字,比拼一年在何種級別的刊物發了多少篇文章,這在受職稱困擾的青年一代中更甚。還有一些像我這樣的人囿於書齋,只關心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出了園子就無話可談;而且容易割裂生活與工作,很難將治學與生活、使命融為有機體。

王晴飛是少有的清醒者,這種清醒表現為他的立場、方法和功夫。這又得益於安徽和社科院的邊緣位置,邊緣往往能看清楚中心遮蔽的事物。從南京去合肥工作多少會有點委屈,一是薪水上要吃虧,二是生活諸多不便,而且社科院相對大學也要邊緣一些。晴飛能坦然地對待自己的工作,珍惜社科院相對寬鬆的氛圍。對於安徽文學界,晴飛是外來者,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應酬和會議。評論抑或學術,能有三五知己一起切磋很好,但學問的積攢更多來自個人孤獨地閱讀、卓絕地思考、不懈地寫作,寫作中遇到的問題必須依靠寫作來解決。當代批評界很多會議、學習與採風都是濟濟一堂說些不痛不癢的閒話甚至違心的表彰話語,這樣的交集或許聊勝於無,但有時適得其反。很多學者在高校上課久了,練就了一張滔滔江水般的利嘴,無論什麼場合什麼主題都能即時發言,但我們不能因為能言善辯就忽視思想的日積月累。晴飛還沒有養成閒散的習氣,他認真對待每一次會議、每一篇署名的文章,猶如農民審慎對待每一粒種子。晴飛說別人怎麼樣他管不了,但自己要對得起自己的時間,自己的話語要與自己的名字匹配,所以無論是大規模的論壇還是小規模的會議,無論是大刊還是報紙約稿,他都認真對待。記得在魯院我們班舉行了很多場討論,他參加的很少,但每次參加總要認真準備發言稿。有一回我們一起參加珠海論壇,因為人數特別多,時間又很有限,大家都是隨便匯報幾句自己最近在幹些什麼,權當會友,王晴飛卻抱著他的筆記本電腦,輪到他發言時他很慎重地談起他對臺靜農的研究,這篇長文隨後就修改發表了。會後他又和我交流與會學者的言論、姿態以及問題意識,可見有心人隨時處在學習過程中,難怪他功力能日漸長進。

王晴飛有對權力及權力所產生的幻覺的警惕。他不從眾,也不靠驚人語,這可能多少要追溯到南京大學對獨立學術傳統的追求。在20世紀中國,關於文學與政治、文學的真實問題都討論得太多了,但是知識分子的獨立傳統並沒有真正建立起來。純文學、先鋒文學沒有把我們帶到理想的境地,我們甚至走進了預先設想的反面。由於微信的便捷,寫文章的過程中我們常常交流,我們在閒聊和交流過程中達成某些共識。評論一個作家首先仍要看大節,所謂文如其人;當然評論者自身先要有清明之心,一己之私不可存。他將自己的作品結集為「望桐集」,「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良禽擇木而棲,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我們常在微信上交流所讀所得,在對《極花》《青鳥故事集》等當代新作的看法上達成一致。做批評切忌糊塗,沒有大方向,在細枝末節處糾纏只會使批評喪失尊嚴。每每我試圖以代際、地域、民族、性別之類的大詞來籠統概括一個人或一部作品的時候,晴飛都會適時提醒我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具體的個體,寫評論就是要寫出這個作家或作品的獨特之處。作家的個人性以及這個作品在這個時代的意義,作家背後的思想源流是晴飛特別警惕的,但他寫作時心態平和,並不靠放狠話和故作驚人語。晴飛的鋒芒不在炫目的標題里而是隱在字裡行間,靜水深流,在他與評論對象推心置腹的對話中,我們能聽到弦外之音,繞樑不絕。

王晴飛做事捨得下苦力,他從鄉村出來,憑著自己的努力考入南京大學,轉專業從頭攻讀文學,在學術界嶄露頭角。他在現代大學制度和魯迅研究上下過一番硬功夫,這成為他後來搞批評的度量衡。實際上當代作家或多或少都受魯迅及五四新文學的影響,魯迅至今仍是一面清晰的鏡子,可以讓當代作家的靈魂顯形。研究魯迅而後攻當代評論可謂得心應手。晴飛的作家論往往會梳理出與這個作家相關的時代問題,所以他寫得更慢、更少。他在閱讀、思維中得到樂趣然後通過寫作將之傳遞給讀者。

很多搞當代批評的都是憑才情,拼技巧,搭花架。晴飛寫評論哪怕是對非常年輕的作家他也一定堅持要讀完全部作品,要搞清楚作家的寫作軌跡及變化,作家與文學史的傳承以及與時代的呼應關係。讀完作品是我們在寫博士論文時的基本訓練,但一畢業我們就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將這條規矩拋諸腦後。當代許多批評文章都是急就章,手邊有什麼材料拈來就用,然後用自己的一套行話往上套。至於哪個作品是研究對象的代表作、轉型作,評論家並不去深究。名家新作一出,大家一窩蜂往上鑲金,不管這個作品的藝術水準,就像王小波所說將口香糖嚼兩個小時就能嚼出牛肉乾的味道來。很多評論家在這種跟風發言和套作的過程中逐漸喪失了閱讀能力和審美能力,對名家的敗筆甘之若飴。還有一些評論文章,你將評論對象置換為另一個後依然成立,評論家仿佛找到了包治百病的良藥。有次聊天,晴飛隨口將一些文學評論里常見的套語列為學術黑話,我哈哈大笑,因為其中一條那天剛從刊物上看到。的確,這種貌似學術的廢話可以適用於任何作家作品論,這就是陳詞濫調。相比於豪華的詞彙,素樸的語言更能打動人心。

由於編輯和老師的雙重身份,我的微信朋友很多,為了讓自己不至於上癮,我設置了去朋友圈功能。雖然不能光顧晴飛的朋友圈,但我們常常交流,互相討論閱讀書目、寫作選題,更多是天南地北地閒聊,他總有那麼幾句話會讓你回味良久。和晴飛討論問題往往促進我去思考一位當代批評家的立場、職責乃至使命等根本性的問題。微信更新了我們對朋友和時空距離的認識,微信在開啟點讚之交的同時也實現了「天涯若比鄰」。

文章刊登於《南方文壇》2017年第6期

(申霞艷,暨南大學文學院中文系)

1 延伸閱讀

《批評家印象記》

張燕玲,張萍 主編

作家出版社 2019年09月

《我的批評觀》

張燕玲,張萍 主編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6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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