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淘金記:打工兩年,我還完40萬欠債

十點人物誌 發佈 2022-08-08T12:52:55.603207+00:00

每一期故事,講述一個不尋常的「瘋狂」職業故事,用小眾職人獨一無二的人生冒險,為你展現不一樣的世間百態。

工作,並不只有早九晚五的通勤和寫字樓里的格子間,日常想像之外的小眾工作是什麼樣的?

這裡是十點人物誌的專題報導:瘋狂的職業。

每一期故事,講述一個不尋常的「瘋狂」職業故事,用小眾職人獨一無二的人生冒險,為你展現不一樣的世間百態。


作者 | 夜的眼

編輯 | 野格

十點人物誌原創



2022年4月8日,緬甸時間晚上7點,我用微信轉帳9800元。手指微微顫抖,網絡也不太給力,點了好幾次才顯示轉帳成功。


欠債四十一萬二千元,終於還完。兩年堅持,這一刻,所有的辛苦盡釋。


工廠宿舍區外,月光如水,我忍不住拿著笛子將《思鄉曲》吹了一遍又一遍……


仰望著天上明月,一縷清輝灑在身上,異國他鄉的夜裡,我聽得見自己的心在「噗噗」地跳動。




創業三年,結果負債纍纍



2019年9月,我的小廠破產關門。最後清算,實欠四十一萬二千元債務。


我從事針織製衣管理十幾年,2017年開始自主創業,在廣東東莞的常平鎮,租了大約三百平方的廠房,工人五十多人。最初兩年接大廠的貨進行後整加工,忙忙碌碌,開銷相抵。


2019年初,我貸款增加投入,自主承接客戶訂單,從接單到出貨,一條龍生產。

原來以為改變生產經營方式,會增加利潤。


沒想到萬事開頭難,加上各種不可控制的因素,特別是客戶在逐漸將訂單撤到人力成本更低的柬埔寨後,我已無力再硬撐下去了。


9月底我將六十多個工人工資全部結清,宣布破產。



妻子五年前突發腦溢血去世,兩個兒子大學畢業剛走上工作崗位,所有的欠債只有靠我自己來償還。


禍不單行,有晚洗澡時我突然發現左腳半個腳掌沒知覺,加力重壓,也沒疼痛感。我大驚,到醫院檢查,診斷為腰椎坐骨神經壓迫血管,引起血脈不暢,起因是勞累過度。


醫生要我休息養病,告訴我這個病暫時沒危險,但如果不好好休息治療,後果是下肢麻木或半身不遂。


聽聞此言,焦慮、不安、沮喪讓我心灰意冷。我打破多年的戒律,一支接一支地抽起了煙。


深夜菸頭的明暗變換,就像我壓抑的心情,鬱鬱寡歡。


好在經過三個月連續治療,左腳麻木逐漸消失。這段時間,我托在國外工作的朋友,幫我找工作。欠那麼多債,我想只有出國打工,才能儘快還完。


在朋友的幫助下,我應聘上一份在緬甸的工作,針織製衣廠後整總管,月薪一萬六。


去緬甸之前,我向所有債主打了欠條,並註明分期還款的時間。我可不想因為去國外打工,背上個「老賴」的黑名。


我最大的債主洪先生,我欠他個人將近二十萬。



洪先生跑業務,經常出差,找到他人有點難。我幾次找他都沒找到,打電話給他,約好時間見面,他不是臨時有事,就是被業務纏著。


直到我要去緬甸了,才匆匆見一面。當我把欠條奉上時,洪先生看也不看,當著我的面撕了欠條。還拿出五千塊錢塞給我,對我說,相信我一定能翻身,欠他的錢留到最後還。


我心陡生拼搏下去的勇氣。出國之前,我重寫了張欠條,快遞給了洪先生。


做好一切準備,我踏上緬甸淘金之路。


異國生活,多少滋味盡在不言中



2020年3月3日,下午兩點十五分,飛機準點起飛。坐在臨窗的座位上,遙望著窗下愈來愈模糊的廣州,我心裡湧上惆悵。對未知的擔憂和債務的壓力,讓我有一種恍惚之感。


下午五點三十,航班降落仰光機場。走出出站口,陌生感撲面而來,到處是說著緬語的緬甸人,和我一班航班的中國人早已各奔東西。


按照工廠老總事先指示,出了航站樓,要找到一個舉著牌子接我的司機,牌子上寫著我的名字。


當我找到那個舉著牌子的人,我們也無法交流,這個司機是個緬甸人。我拿出護照,給他辨認。確認過後,他才幫我搬行李上車。


我所去的工廠在緬甸伊落瓦底省勃生市,離仰光二百多公里。語言不通,我倆無話可說,沉悶的氣氛略顯壓抑。出發前我忘記將手機號碼開通國際漫遊,電話打不了,微信也上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車窗外的異國風景。已近黃昏,仰光籠罩在夕陽餘暉中。在城市邊緣,馬路邊一排排低矮簡陋的房子,從車窗外快速地向後倒去。


通往勃生的公路正在重修,很多路段車輛擁擠。走走停停,到工廠時已是晚上十點。


第二天,和工廠老總見面之後,異國打工生活正式開始。


老闆是香港人,工廠位於勃生市的工業區。我管理兩個車間,中國師傅五人,緬甸組長二十人,緬甸工人一千二百人。



工廠給我安排一個專職翻譯,姓李,緬北人,小伙子是華裔後代,普通話講得很標準。


小李告訴我,工廠沒有緬甸員工宿舍,工人是廠車早晚接送。這些廠車是那種車廂加欄柵的簡易小客車,車廂兩邊用不鏽鋼燒鑄兩條座椅,可容納三十人左右。


工人最遠的要坐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上班時間早上七點半,到下午四點,中午吃飯休息半小時。周六下午和周日休息。緬甸工人午餐都是自帶飯菜,工廠不包吃住。


剛開始上班,有點不習慣。緬甸的氣候分旱濕兩季,五月中至十月是雨季,幾乎每天都要下幾場雨;十一月至來年的五月中是旱季,長時間乾燥無雨,太陽曬得人心裡發燥。


工廠是鐵皮房,房頂雖高,但車間溫度也高。每天一進到車間,我身上的汗就冒了出來,上一天班全身濕漉漉的。氣候不適,一個月下來,身體瘦了好幾斤。


工廠比較大,中國管理有六十多個,老闆請了個中國廚師專為我們做飯,伙食還合味口。


也許是上天的眷顧吧,我在還債的兩年中,沒生病過,連小小的感冒都沒有。


我每月除購買生活必需品,再沒有其它開支。疫情期間,工廠嚴禁中國師傅外出,每兩周組織一次集體外出採購生活必需品。


勃生是緬甸的一個省會城市,但其城市規模,只相當中國一座四線縣城。二條主街和幾條副街,租個載客小三輪,不到一小時,便可以跑完整個城區大街小巷。


緬甸最大河流伊落瓦底河,傍城而過。勃生唯一有點規模的超市一一沃新超市,就建在河邊。



超市服務員很歡迎中國人,在他們眼中,中國人有錢,特別喜歡花錢。每次去超市,我的中國同事都會大肆採購食品和飲料。只有我,一進超市直奔目標,只買少量牙膏牙刷等洗漱用品。


在超市收銀台結帳時,收銀員總是狐疑地看著我,意思是你也是中國人,為啥買的這麼少。


有幾次,她們還指著超市內的食品架,要我再去買多點東西。後來,我乾脆托同事幫我帶回來。


在工廠我是出了名的摳,還債的兩年,我幾乎沒買過零食,更別說水果。


我將面子踩在腳下,希望還完債後,再將踩碎的面子一點一點地撿起來,重新貼在臉上。


但我的生活並不是最差的,跟緬甸工人比起來,我已經好太多。我觀察過他們帶來的午餐,除了極少數人會帶點魚,多數人都是一盒飯,一撮沒油的空心菜,或是白白的土豆和豆芽,極少見到帶油和腥味的菜。很多工人因此營養不良。


這裡重男輕女嚴重,男孩大多不上班玩耍。因而工廠女孩占百分之九十,每到發工資那天,工廠門外會有不少人的父母、丈夫或哥哥來拿錢。


營養不良,導致工廠時有工人暈倒。剛來沒多久,有天車間燙衣部的一個女孩,毛衣剛燙到一半,突然倒在地上。


剛好我巡查到那,趕緊扶起來掐人中。翻譯小李輕描淡寫地告訴我,她是餓的,吃不飽飯,一會兒醒來就好了。


女孩很快醒來,掙扎著要繼續工作。我讓她請假休息,她拒絕了。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個月剩下的5萬(緬幣)零花錢,讓她買些營養品。


第二天上班,小李問那女孩買了什麼營養品,那女孩說沒買,家裡沒米了,把錢給了家裡買米。


我喟然長嘆,如果沒有工作,找不到錢,窮人怎麼生活下去?


疫情的蔓延對生產生活有了越來越多明顯影響,客人開始減少訂單。


2020年5月,工廠為減少支出,將我所管轄的兩個車間,合併成一個車間。所有工作時間未超過一年的員工,一律裁減,補償一個月工資。


被裁工人依依不捨,那些迷茫的眼神,一點一點地滲入我心底。


焦慮成倍增長,不知道工作的持久性,和對身上債務沉重壓力的恐懼。失眠在增多,迷茫讓自己有點無所適從。


我極力調整心態,適應疫情下工作變化,努力工作著。不管怎樣,債務在一點一點地減少。


2021年4月,我來緬甸一年,還債一半,即二十一萬人民幣。


12個月的工資,加1個月的雙糧,再加一年未回中國的15天假期補貼工資。債務剩下一半,心de壓力依然沒有減輕。有天照鏡子,驟然發現頭上白髮增加好多。


五十而知天命。五十的我,在這裡打拼,靠著堅強的信念支撐,才能挺下去。


有一次和兒子視頻時,剛在北京工作不久的大兒子,看到視頻中我頭上現出的白髮,心疼得流淚了。


他說:「老爸,回來吧,欠的債我和弟弟慢慢幫你還。」


我用倜侃的語氣告訴他,老爸還可以再干二十年。



異鄉情意,鼓舞著我



緬甸寺廟眾多,每個村莊都有,心情不平靜時,我會便會去寺廟裡走走。


在這個國家,所有人都崇信佛教。工人們儘管工資不高,每到出糧,他們都爭先恐後地捐錢給寺廟。那些寺廟建得金碧輝煌,寺廟的和尚也都極受人尊敬。


有次我跟著當地組長,來到離工廠不遠的村里寺廟朝拜。



高大的佛像上鍍金閃閃發光。按緬甸習俗,我把鞋脫了放在身邊,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對著佛像心裡默默祈禱,疫情趕快過去,工作別出狀況,保佑我早日還完債務。


朝拜完,看著那些個紅光滿面的和尚,和朝拜人群充滿菜色的倦容,陡然間覺得自己的祈禱就是在自欺欺人。


寺廟那一柱柱薰香繚繞的煙霧,隔開了佛與我的距離,我發現我需要回歸現實生活中找到心靈的支持。


一年來,在翻譯小李的指教下,我的緬語已經可以和緬甸人交流了。


這期間,我和車間的一個組長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她叫那朵,是個二十三歲的女孩。父親早逝,母親生病。為養活媽媽送弟妹讀書,除了工廠工作,節假日還要去別人家裡打短工。


儘管如此貧窮,可我每天看到她都是快快樂樂的。



我去過她家裡一次。特簡陋,窄窄的三間,外間吃飯和廳,裡面分成兩間。房裡沒家具,地板上幾床涼蓆,打滿補丁的床單和鋪蓋。


可我看著她一家人吃飯時,那朵不時把將菜拿到母親碗裡(緬甸人是用手抓飯菜的習慣),弟妹也懂事,在四面漏風的房子裡,一家人卻滿臉笑容。


我向那朵詢問快樂的秘訣。那朵認真說,她對生活很知足,有母親有弟妹,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幸福。


人生,除了直面貧窮、挫折、困境,重要的是如何保持好一個快樂的心境。


那朵改變了我。我在工作外,撿起多年丟掉的愛好,業餘時間開啟讀書和寫作之路。


讀書寫作讓我找到一項副業收入,還調整了我的心態,焦慮感逐漸消失,人也變得樂觀開朗。


小伙子蘇買也是我在緬甸結下的一份情意,他是緬甸土著,人事部翻譯。他熱情坦誠,大學畢業,中文說的極好。


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工作、聊讀書、聊人生。從沒想到,我還能與一個外國小伙子有那麼多共同語言。跨越幾千公里,在異國的土地上,我有了一個忘年兄弟。


去年11月,來緬甸工作兩年,我第一次請部門吃飯。



那個周六下班後的聚餐,大家都吃得很開心,舉杯互相祝福。


那一刻,我感覺到其樂融融,國別的界限被打破,所有人都朝著一個目標打拼:為生活、為明天。


今年還完債務,我還有餘力貸款在老家縣城買了一套房。等到攢夠錢,就回國養老。


時間在流逝,如今我還在緬甸工作。在我看來,自己不再只是為了活著而工作,而是為了生活的意義而工作。


不管天氣怎樣,給自己的世界留一片陽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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