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故事,永遠值得講述

毒眸 發佈 2022-08-10T06:58:21.920120+00:00

在廣東潮汕的一個小村子裡,重男輕女思想根深蒂固,很多家庭里的女性要一直生孩子,直到生出一個男孩。《之後的一周》《不要再見啊,魚花塘》《百川東到海》和《再見,樂園》這四部劇情長片,以及《有羽毛的東西》《流雲過》《莉莉》《囡囡》《壞掉的土豆》五部短片,均入圍「FIRST FRAME 第一幀」單元,它們或由女性影人創作,或觀照女性的內心和生存環境,都在不同程度上實現了用影像記錄女性力量、魅力的意義。

在廣東潮汕的一個小村子裡,重男輕女思想根深蒂固,很多家庭里的女性要一直生孩子,直到生出一個男孩。

導演陸曉浩就是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的男孩,從小到大接觸的更多是女性,對女性群體有很多觀察和了解,時間久了,他想把她們的故事講出來。於是,在他的導演長片處女作《之後的一周》裡,兩個潮汕女孩的成長故事,被溫柔細膩地呈現了出來。

「我沒有覺得自己是女性主義,沒有太去考慮男女對立和女性主義電影,就是從個人的角度出發,覺得她們的故事值得被講述。」在被觀眾問及作品裡的女性主義話題時,陸曉如是回答。

誠然,很多女性主義電影創作最原始、質樸的動力,就是「女性故事有被講述的必要」。而這也是今年FIRST青年電影展和香奈兒繼續開啟「FIRST FRAME 第一幀」單元的初心——將目光投注於華語新生代電影人作品中的多元女性形象,鼓勵女性主題影像的書寫。

《之後的一周》《不要再見啊,魚花塘》《百川東到海》和《再見,樂園》這四部劇情長片,以及《有羽毛的東西》《流雲過》《莉莉》《囡囡》《壞掉的土豆》五部短片,均入圍「FIRST FRAME 第一幀」單元,它們或由女性影人創作,或觀照女性的內心和生存環境,都在不同程度上實現了用影像記錄女性力量、魅力的意義。

儘管在當下的電影市場裡,女性創作者依然面臨著諸多困境,在公共空間裡,女性議題也經常遭到爭議、迴避——太過複雜的社會性問題,依靠某個個體或者女性電影無法解決,但也正是如此,影像對女性故事的關注與記錄才顯得重要。

當與女性有關的故事能被持續地書寫,女性電影人能堅如磐石地繼續講述,這個時代的記錄才更加完整,也才有變好的可能。


「不要被性別束縛」

「在拍電影這件事上,男性更有優勢。」這幾乎是電影行業長久以來「心照不宣」的固定認知。

過去幾年毒眸(ID:DomoreDumou)在與電影人的交流中很容易發現,高壓的電影創作、拍攝和後期等諸多環節里,男性往往被認為更適合製作電影。而翻看歷年票房排名靠前的影片也不難發現,大體量的商業類型片中,男性創作者的比例遠高於女性。

但這並不意味著,在拍電影這件事上,女性的力量是弱小的。相反,她們所面臨的困境與束縛更多,也正因為性別限制,她們很難有廣闊的機會去證明自己。

「我還挺喜歡你這個片子的,但沒想到你是個女生。」《百川東到海》的導演吳雙每次聽到這句話都會很無奈,也有電影公司因為之前投的女性電影虧了錢,而拒絕了她的影片。

這種「偏見」當然可以理解,吳雙在與毒眸的對話中提到,商業院線觀眾對女性視角的接受度還沒有那麼高,但好在,在電影節/展,大家對女性創作者和電影表現出的熱情與包容程度,是遠高於商業市場的。

《百川東到海》從兒童視角出發、在兩個小孩一天的奇遇里討論「守護故土還是去遠方」,很多觀眾在FIRST影展期間看完影片後理解了吳雙,給出了「百川東到海」的下一句「何時復西歸」的共鳴,這讓吳雙很動容。

原本拍攝一部兒童公路片,被認為是市場空間小、觀眾接納程度低的,但觀眾的反饋,讓吳雙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每一個故事都有最合適的講述方式,我自己覺得這個主題通過孩子表達是最合適的,有困難就努力克服,不能說一有困難就退而求其次、找一種並不太合適的表達。」

吳雙的選擇是迎難而上,在這個過程里,她發現有些事情並沒有那麼難。

在和孩子們一起工作中,吳雙發現他們很單純,想法直接、雜念也少,溝通起來不用特別花心思,也不需要剖析太多劇作方面的深層意義,「可能很多年輕導演聽說拍孩子和動物特別複雜,不敢去嘗試,我覺得千萬不要有這種心理。」

打破「電影拍兒童是困難的」傳統認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吳雙也在努力擺脫性別的限制。「女性創作者不應該被性別束縛,不要被題材所束縛,要去創作出更多的作品,」吳雙對毒眸表示,「將來有一天大家不再探討女導演,對女性創作者不再苛求了,可能這個市場就非常成熟了。」

放眼整個電影市場,女性電影也的確正在努力開闢自己的空間。《我的姐姐》拿到了不錯的票房成績,便是觀眾接受度有所提高的信號,也激勵了很多正在創作女性電影的從業者。

比如在電影節/展,一些女性影像單元的設立,既在鼓勵女性導演繼續創作,也在根本上支持女性影像。去年香奈兒和FIRST一起攜手開啟了FIRST FRAME單元,關注女性影像和女性電影創作者;今年在此基礎上,又設立了單元獎項,以更實際的方式支持多元化的表達。這也讓女性影像和女性創作者,被更多人看到。而在單元選片層面上,男性導演創作的女性影像,也依然被認可和鼓勵。

或許未來某天,性別所帶來的區別、距離和障礙,終將在影像里溶解、消失。


「為什麼男性就不能談論女性話題?」

入圍「FIRST FRAME 第一幀」的另一部影片《再見,樂園》,展現了導演王爾卓的外婆、母親和女友的現實生活和精神世界。

在創作之初,王爾卓並沒有考慮太多兩性視角的問題,只是因為一個質樸簡單的衝動:「我特別想要去記錄我身邊這些平凡的女性,記錄她們自己內心裡發出的聲音。」

在聽過很多人的故事後,外婆、媽媽和女友三位女性的記憶是最打動王爾卓的,所以在創作過程中,儘管他極力地想展示女性生活中客觀、真實的瞬間,但當他拍下這些畫面時,背後一直有一個隱藏視角——王爾卓的視角。

「你也可以說是一個男性的視角,他在靜靜地觀看著這些女性的生活。」王爾卓對毒眸表示,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作為男性導演,他希望自己跟他的主角、人物、女性有一種距離,通過這個距離感,來看到女性生活的另一面,發現連她們自己都無法發現的帶有美感的那一面——

也正是因此,《再見,樂園》的影像才帶著特殊的視角和詩意。

影片拍攝完成後,王爾卓對外婆有了新的理解和認知。在此之前,他以為外婆只是一個普通的、不停勞動的有些「默」的婦女,跟她交流只能收到一些平常的叮囑。「在聽她講述她痛苦的過往後,我突然一下就理解了這『默』的背後是什麼,理解了她是怎樣成為今天的她的。」

在王爾卓看來,女性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講述者。儘管在過往的文學作品裡,講述者往往是男性,但在那些故事裡,最打動他的往往是一些女性發出的聲音。

或許真的是女性更適合講述我們這個時代,她們可以給我一個很特殊的感受,我會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女性表達更具美感和詩意,有時比男性更有力量感,也更勇敢、更堅強。」

從這一維度來看,「男性電影創作者無法理解女性的力量與魅力」這一偏見,也在被很多人打破著。

「為什麼男性就不能談論女性話題?」

陸曉浩執導的《之後的一周》,讓原本大銀幕里稀缺的潮汕女性故事被看到,在FIRST FRAME返場談時,他被觀眾問到關於女性主義的話題,給出了堅定的回答:「我寫了這個劇本,把它拍了出來,就是要表達小鎮文化、為那裡的女性發聲,在那裡有很多『不正常』的東西值得被控訴。」

可以設想,這樣的講述者越來越多之後,當更多元的視角和影像對準女性,關注她們的生活,我們才有機會走進、傾聽她們,女性影像也就在這個時代有了更深刻的印記。


「她」的清晰、勇敢和堅固

在影片《不要再見啊,魚花塘》映後交流時,有很多還在讀書的女生來和導演牛小雨討論自己的作品。牛小雨跟她們說,如果有需要可以發給她,大家一起討論,「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趕快寫,趕快拍,趕快做,不要有什麼焦慮,不要覺得時間不夠,我們還有很多選擇。」

《不要再見啊,魚花塘》也是牛小雨帶著「趕快寫趕快拍」的原始衝動完成的。故事源於她個人的一段生活經歷,2017年牛小雨的爺爺去世,因為從小和爺爺奶奶一起長大,爺爺的去世對她而言很像是父親的去世。失去至親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處在很懵很真空的狀態。

渾渾噩噩地躺在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過的家裡,牛小雨發現家裡的光線從早到晚發生著微妙的變化,有光斑在家裡的地面上行動、有影子以奇怪的形狀和角度打在身上和牆上,她把這一切當作爺爺還在身邊的證據。於是,她用一部《不要再見了,雨花塘》留住了爺爺,守護住了自己的記憶。

當然,並不是所有觀眾都會為他人的私人記憶買單,牛小雨早就清楚這一點。

製作這部電影的過程,她形容自己一直在為之前的衝動和任性買單:「我寫了一部很個人化的劇本,用啃老的方式獲得了投資,很任性地把它給拍了,但是到剪輯的時候,我真的有點兒絕望,這個素材剪出來的狀態,我自己都知道會拒絕很多觀眾。」

有對觀眾更友好的剪輯方式,也有人跟牛小雨說,作為一個新導演,第一部作品不能完全不考慮觀眾。「可能你自己堅持的版本,喜歡的觀眾會很喜歡,討厭的觀眾會很討厭,在豆瓣上可能就是除了4星、5星就是1星了,你做好這個準備了嗎?」

猶豫了半年,牛小雨終於做出了遵循自己最初拍攝時的初心的選擇,儘管那是冒險的、可能會不被觀眾接受的:「但我太珍視那些(給出)4星、5星的觀眾了。」

「FIRST FRAME 第一幀」單元評審、電影人耐安認為牛小雨保持了創作的初衷,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它能夠把對親人的一種深情以一個充滿想像力的方式呈現出來,我認為這是這部作品最值得肯定的一點。」

一個年輕的女性導演,決定排除萬難堅持自己的初心,這種勇氣在影片自由、生機盎然而富有先鋒性的表達的加持下,得到了認可——《不要再見啊,魚花塘》拿下了FIRST青年電影展 「FIRST FRAME第一幀」·年度影像和「一種立場」榮譽推介。

而在牛小雨看來,自己作為創作者,其實並不太能看得見自己作品裡的女性視角,反而是觀眾給了她細膩的反饋。「女性的身體可以孕育出男人和女人,我們是可以『雌雄同體』的,我覺得女性視角可能是一種更包容的視角。」

這些認知讓她有了更包容、更積極有希望的心態,去看待身邊的事物和自己的創作,也會願意用兒童的視角,去判斷痛苦或尖銳的事情。「就是這樣的態度,可能會到反映到我的創作里。」

短片《莉莉》的導演黎靜,讀研學電影時要做很多劇作練習,她發現自己的每個故事裡都帶著「莉莉」的影子,思考原因才發現,自己的童年一直有一個「莉莉」的心結在裡面。

《莉莉》的故事發生在二胎政策開放後,獨生女莉莉在自己生日那天,突然得知父母瞞著她懷了二胎,性別鑑定是個男孩,於是,莉莉開始了她的一場「殺弟」計劃。

但在實際拍攝的過程里,黎靜發現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其實片子裡面的爸爸媽媽都是很愛我的,我也是很愛他們的,所以到後面就會有一種很悲傷的情緒,明明有愛,為什麼傷害還是非常真實的存在過?」

這些思考成就了《莉莉》。FIRST FRAME推介人、演員辛芷蕾認為,黎靜是勇敢的:「她把自己的親身經歷里沒有那麼美好的部分拿出來,把自己不能和解的東西拍了出來,治癒自己,治癒我們,這是特別勇敢的事。」

這些關於「她們」的故事,在FIRST FRAME有機會展示更給多的觀眾看,也成了FIRST影展里的一抹亮色。

今年是香奈兒與FIRST攜手開啟FIRST FRAME單元的第二年,一個年輕、獨特的影展與經典品牌的合作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香奈兒品牌的歷史與電影藝術緊密相連,自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始就與電影界持續對話。不止於國內的FIRST影展,香奈兒還與翠貝卡電影節、多倫多電影節、韓國釜山電影節等全球多個電影節展和機構開展合作,一直在持續地支持著女性與嶄露頭角的新生代電影人。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FIRST影展里女性的創作者和關注的女性作品數量占比已經較去年實現增長耐安認為「在增長已經很牛了」。如果可以按這樣的趨勢持續下去,電影對於性別議題的關注、對追求性別平等的意義,影像對於女性故事的記錄、女性力量的展示,就有機會發揮出更大的能量。

而創作者們,也因此得到繼續書寫女性故事的機會,女性影人也有了更大的價值空間。畢竟,無論是這個時代,還是當下的電影產業,她們的在場,她們在電影裡,本身就意義重大。

牛小雨在「FIRST FRAME」論壇上說,她會不斷地繼續做下去、拍下去、說下去。或許我們可以確認,在此刻和未來,清晰勇敢堅固的「她們」,都絕不會在我們的時代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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