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筆記。今天咱們繼續聊正邪兩賦。前面已經講了這麼多人，包括了什麼情痴情種、什麼逸士高人、奇優名倡，好像基本把所有正邪兩賦的類型都涵蓋了。但其實還有一個最基礎的類型沒有提到。什麼類型呢？女人。之前所列的正邪兩賦，以及什麼大仁者、大惡者，全部都是男人。在古代，想要表達一個觀點，說明一些事，列舉出這些人也就差不多了，因為在古代的傳統觀念里，這個世界就是男人主導的嘛，女人就只能三從四德，是附屬品。但紅樓夢的偉大之處正是體現在這裡，它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你，這個世界不是只由男人組成的。我這本書，就是要為閨閣立傳。女子也有著自己的尊嚴與人格，有自己獨立的生命，她們不應該被歷史埋沒。
所以，在這一段的最後，它列舉了五位女子，為這段正邪兩賦論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下面我們一個一個來看看。
先是卓文君，古代四大才女之一，其他三個是蔡文姬、李清照和上官婉兒。但之所以單獨把她列出來，而沒提其他三位，顯然不僅是因為她的才華。
卓文君出身富貴，家住四川臨邛。他爹是冶鐵大亨卓王孫，歷史上有名的大財主之一，絕對稱得上是富可敵國。卓文君容色嬌美，精通音律，善寫詩文，自幼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然而她卻偏偏看上了窮光蛋司馬相如。
這個故事說起來確實頗為浪漫。某天卓家辦宴會，臨邛縣令強拉著司馬相如一同赴宴。酒酣耳熱之時，就請相如奏琴助興。此時的卓文君，史書上說她是「新寡」，剛剛死了老公，所以她就回娘家住了。這個時候她也就十七八歲，這麼年輕就當了寡婦，蠻可憐的。既然事已至此，為人做事多少該低調點兒吧？就像紅樓夢裡的李紈，也是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從此心如槁木。但卓文君可不，她聽說有帥哥要表演才藝，就偷偷趴在門縫上看。司馬相如也發現了她在偷窺，立馬就奏了一曲《鳳求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這一下就把卓文君撩撥得心神俱醉。司馬相如一看大魚上鉤了，就出重金買通了卓文君的婢女，轉達他的傾慕之情。不過司馬相如自己都窮得快當褲子了，這所謂的「重金」可能也沒多少，估計是他全部家當了。當夜，這千金小姐卓文君，也不知怎麼個爬樹翻牆，逃出了她家的大宅邸，和心上人一起私奔回了相如的老家成都。
你覺得像司馬相如這樣優雅的大帥哥，雖然窮，但家裡肯定得是乾乾淨淨有模有樣的吧？等到了他家一看，嚯，果然好乾淨啊。史書上的原話是，「家徒四壁立」。家裡除了四面牆，啥都沒有，可能睡覺都得打地鋪。家徒四壁這個成語就是擱這兒來的。這要換一般人，肯定覺得這是遇上騙子了啊，不得趕緊報警？至少也是連夜打的逃跑吧？但卓文君卻沒有嫌棄司馬相如，她說要不咱們還是回我家吧，我家有錢，以後你就跟著我混就得了。於是倆人又臊眉耷眼地回了臨邛。
但卓王孫可是著實氣壞了。私奔？這是正經人家女兒幹得出來的事嗎？簡直玷污門楣氣活祖宗。還想讓我養著你們？門也沒有哇。當即放出話來說，我沒有這個女兒，也絕不會給她一分錢，你們自生自滅去吧。
相如與文君一合計，啃老看來是沒啥指望了，倆人就把乘坐的馬車賣了，盤了個小酒館。相如跑堂打雜，文君當壚賣酒。壚是指放酒罈的土墩子。這個事立即成了全城的大新聞，首富的千金拋頭露面臨街賣酒，好比馬斯克的女兒搭了個窩棚賣烤串，這麼活久見的事兒，誰不想去瞅一眼啊？所以小酒館兒門庭若市，搞得還挺紅火。還有說法說這酒館可能就開在卓家附近，那就是故意給老爹上眼藥呢。
過了一陣，卓王孫確實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了，哪個大財主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整天被鄉巴佬們上看下看，還評頭論足呀。再加上親友不住勸說，他最終還是承認了兩人的關係，給了小兩口一大筆錢，讓他們回了成都，可別在老爸眼巴前兒晃悠了。
文君與相如就這麼過了一段風花雪月、琴瑟和鳴的快樂時光。如果故事到這裡就結束，那麼可以說是非常美滿了。但那是童話的結尾，不是現實。這司馬相如用音樂打動了文君的心扉，後來又以他的文采打動了漢武帝的心扉。皇帝就把他調到首都長安去工作，夫妻倆就此兩地分居。
時間一久，這司馬相如就開始動花花腸子了，看上了一位茂陵女子，想納為妾。但他估計文君屬於比較剛強那種女子，應該是不會同意他納妾的。於是他就給文君寫了封信，信上只有一行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沒有億，也就是「無意」，那意思就是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啦。也可以理解為回憶的「憶」，就是咱倆之間已經沒有回憶啦。
司馬相如寫這封信，倒未必一定是要休妻。他可能只是想逼文君妥協，來哀求他：夫君啊，你不要拋棄我啊，你想納妾就納吧。這一旦計謀得逞，口子一開，那以後他不就是想娶幾個就娶幾個了嘛。
文君收到這封信後，那肯定是心拔涼拔涼的。但她沒有妥協遷就，沒有苦苦挽留，更沒有尋死覓活。她直接給丈夫回了一封「訣別書」，你不休我，老娘還想休了你呢！在信中，她斥責了丈夫的薄倖，但並沒有破口大罵，只是用詩化的語言陰陽了他幾句，最後還囑咐他今後好好吃飯，照顧自己，「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
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
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據說隨信還附了一首詩，《白頭吟》。「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既然你有二心，就別來談什麼妥協不妥協的，咱倆就離婚！就決裂！「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當初我拋家棄父跟你私奔，從來沒哭過，沒後悔過。「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我就是想有個一心一意的好男人，可以相伴到老，你既然不是，那咱們就別湊合啦。
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司馬相如收到信後，他是惶愧？是後悔？是於心不忍還是良心不安？恐怕很難說得清楚。總之最後呢，他沒有納妾，並且把文君接到了身邊，兩人白頭偕老。
我們不知道這個看似完滿的結局究竟是不是故事的最終結局，但那已經不重要了。事實上，就連《白頭吟》這首詩究竟是不是卓文君寫的，其實也存疑，但那也已經不重要了。在這個故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勇敢、獨立、堅強，能夠給自己做主，並且敢於給自己做主的女人。別覺得敢於為自己做主好像沒什麼了不起，在那個時代，很多女子覺得自己生來就是個掛件，就只能任由別人擺弄，從未有過一絲一毫想要擺脫的念頭。
而文君，她把命運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敢於追求，也敢於放棄，不願忍受任何嘲弄與脅迫。她為了愛情，寧可放棄富貴，當壚賣酒，也絕不接受傳統禮法的脅迫。這份愛情是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東西，但當愛情變味了，消失了，她也絕不留戀，不妥協，毅然決然，當斷則斷。老零我是真心地喜歡、佩服、敬重這個了不起的女人，因為老零有過切身體驗，很多時候，愛情也好，或者其他什麼事情也好，放棄，真的比當初的追求更難。
下一個紅拂女張出塵，她是唐初名臣李靖的妻子。不過她的故事更多是出自唐朝杜光庭所著的《虬髯客傳》，所以她更是一個被賦予了諸多傳奇色彩的藝術形象。
紅拂本是隋朝權臣楊素的侍女，某天慧眼識英雄，夜奔李靖，這是又上演了一出私奔的好戲啊。後來李靖輔佐李淵父子掃平天下，建立大唐，成了開國元勛，被封為衛國公。紅拂自然也就做了一品夫人。
在紅樓夢第六十四回，林黛玉寫了個「五美吟」，最後一首詩說的就是紅拂。雖然第六十四回是不是老曹原筆還存在爭議，不過這幾首詩寫得還算是可圈可點的。所以關於紅拂的故事，老零想到第六十四回時再詳細說。現在咱們就簡單概括一下，紅拂也是一個敢於追求愛情的、能夠掌控自己命運的巾幗英雄的形象，就可以了，更多的分析以後再說。
順帶夾個私貨。我的偶像王小波寫過一篇小說，叫《紅拂夜奔》，不僅是荒誕幽默，其中蘊含的思想更是引人深思。強烈推薦沒看過的朋友去看一看，小波這腦子真不是一般人。
接下來的薛濤和崔鶯都與唐朝大詩人元稹有關。先說薛濤。他本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她父親薛鄖在朝廷做官，從小就教她讀書識字。據傳在薛濤八歲那一年，某天她父親在樹下乘涼，隨口吟了兩句詩，「庭除一古桐，聳干入雲中。」薛濤立即就給續上了，「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她父親一聽，先是高興，俺閨女了不得啊，將來必是大才女。但再仔細一琢磨，又覺得不對味兒，這迎來送往，飄飄忽忽的，是個不祥之兆啊。而且說難聽點，都有那個特殊工作者的感覺了。
而薛濤的命運，也真的就按這個迎來送往的方向走了。她父親薛鄖因直言犯上，被貶謫到了四川，沒過幾年就死了。薛濤無奈入了樂籍，成了一名歌妓，此時她才16歲。歌伎的社會地位雖然低下，但那些才貌雙全的女子，在士大夫和文人群體中還是非常吃香的。每有宴會，這些女子都是座上賓。白居易的琵琶行里就寫道：「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其驕奢淫逸、紙醉金迷，由此可見一斑。當然了，當年老色衰時，她們也免不了「門前冷落鞍馬稀」的結局。
薛濤正是因為她出眾的才華與美貌，和多位權貴或才子都有交情，後來成了當時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身邊的大紅人。這個大紅人可不只是負責陪宴，韋皋甚至讓她參與一些案牘工作，成了領導身邊的女秘書。據傳，韋皋甚至真的曾想為她申請個「校書郎」的職位，但因歷史上從未有女人擔任校書郎的先例，所以也就是想想就算了。
後來薛濤憑藉著與韋皋的關係，終於脫離了樂籍，恢復了自由身。她這一生認識了很多男人，但大多都是逢場作戲。直到42歲那年，她終於遇到了一生中的真愛，但這個人卻也在她心底，留下了永不會癒合的疤痕。
公元809年，31歲的元稹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出使四川。他久聞薛濤大名，就約出來一起吃個飯。這兩個文藝青年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薛濤幾乎是一瞬間就愛上了這個比他小了11歲的男人。倆人成天膩在一起，吟詩作對，遊山玩水，過了一段神仙般快活的日子。但好景不長，僅僅四個月後，元稹就被調去了洛陽，兩人不得不灑淚而別。
分別之初，她們還常有書信往來。薛濤的思念與熱情，化為一首一首的情詩，向元稹千里傳送。她還成了一位發明家。當時的信紙尺寸都比較大，不適合寫小情詩，她就讓匠人把信紙裁短，並且自己發明了一些特殊的染色方法，可以把信紙染成深紅、粉紅、明黃等多種顏色。此時的薛濤已經四十多歲了，但在表達愛情時，居然在這些微末之處動起了小女孩兒的心思，可見他對元稹用情之深。這種信紙後來就被稱為「薛濤箋」。老零小時候給女生寫情書，還用過類似的花花綠綠的信紙。而現在大家傳遞感情，不但不用信紙，可能連文字都不用，直接就用表情包了。
只是可惜啊，薛濤的滿腔情意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一開始元稹和她還有來有回，漸漸的，元稹的回信就越來越少，內容也越來越敷衍，最後乾脆就不搭理薛濤了。
元稹這個人，唉，怎麼說呢？大家應該都讀過他悼念亡妻韋叢的詩吧？韋叢下葬那天，他因為在外地工作，不能親自前往，後來寫了很多悼亡詩紀念妻子。「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寫得多深情啊。但大家可能沒注意過，他妻子去世的那一年，也就是公元809年，恰恰就是他與薛濤相識相戀的那一年。所以你就知道元稹大概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吧。薛濤把元稹刻在了心裡，但在元稹看來，她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一段小插曲罷了。
被元稹遺忘的薛濤，她建了一座吟詩樓，換上了一身道袍，寫著寄給自己的信，讀著作給自己的詩：「風老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就在這座空虛寂寞的小樓里，度過了餘生。
或許這就是正邪兩賦中所謂的「情痴情種」吧。可能很多人都會覺得薛濤很可憐，甚至罵她瞎了眼，怎麼會愛上這麼一個男人呢？但是，薛濤可能也會反問你，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嗎？需要嗎？不需要嗎？
好，薛濤的故事結束了，但咱們的風流才子元稹的花花事可還沒有結束，下一個崔鶯鶯依然是和他有關。這個故事咱們下期再聊。請大家別忘了點個關注隨個贊，咱們下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