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渣男界有一句著名的渣言渣語：
我見過大海了，我不能假裝沒見過。
比古早的那句「今晚夜色很美」，要渣上個126倍。
而這句話，也是我看完這部電影的第一感受。
分手的決心
很多中國影迷都衝著湯唯去看的，甚至引發了「湯唯演技到底好不好」的討論。
有人說湯唯這次的表演嚴重失焦，有人說湯唯這次演出了頂級氛圍。
要我說，這兩相矛盾的評價都對。
為什麼這麼說？後面詳表。
但其實我認為，《分手的決心》的高級質感，和湯唯或男主朴海日的演技關係不大，電影完完全全是導演朴贊郁的技巧秀，新穎的視聽打造，創意十足的故事修剪手法，尤其是對人物情緒的獨到提煉，才是電影最大的魅力。
朴贊郁大約是我最喜歡的幾位亞洲導演之一，從最初的《共同戒備區》，到奠定大師地位的《復仇三部曲》，再到迷人鬼魅的《斯托克》，和「奇技淫巧」的《小姐》，除了那部哭笑不得的《機器人之戀》，他的每部長片，我都大愛。
相比奉俊昊和羅宏鎮這兩位同樣重量級的韓國導演，私以為朴贊郁對類型片的理解，一直領先半步，從一開始他就不滿足單純的類型化敘事，總能在兼顧類型趣味的同時，進行視聽審美或者故事主題層面的作者化探索。
而他的很多作品，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當代惡趣味男性視角里的扭曲親密關係。
我不知道有沒有女性觀眾對朴贊郁作品裡的惡趣味感受不適，但我喜歡他惡趣味里的坦誠，而且每一部作品都不重樣。
如果說《小姐》裡的惡趣味是「將情色文字化」，即以各種道具而非具體的畫面去挑起觀眾的情慾想像，那《分手的決心》的惡趣味就是：真實監控和假裝臨場。
或者叫偷窺。
片中有各種監控、偷聽的情節。
從望遠鏡偷窺。
到樓下蹲守。
再到手機、手錶的監聽。
大量的正反打鏡頭裡，觀眾既是偷窺者，也是被偷窺者。
既是警察也是嫌疑人。
既是隱匿者，也是追蹤者。
更甚者，電影還有各種物的反打鏡頭。
電腦屏幕里的反打。
手機屏幕的反打。
牆體照片的反打。
所謂「假裝臨場」，就是刑偵電影裡常見的「讓自己重回犯罪現場」的手法，當然，朴贊郁不是拿它用來營造懸疑的。
這套視聽，都是為了提示觀眾，要從不同的角度去玩味男主和女主之間曖昧、難以捉摸、左右搖擺的關係。
配樂也讓我印象深刻。
故事的底色明明是灰色，卻偏偏配上俏皮、輕快的音樂，非常不朴贊郁。
即使是在表達失眠、死亡、殺戮的驚悚元素時，也反懸疑，十分「調皮」。
如果《小姐》之前的朴贊郁來拍，我絲毫不懷疑，這個故事會被他拍得非常懸疑。
「一個悲傷的、失眠的、孤獨的男警察，深度懷疑一名殺夫的異域漂亮女子，在深入調查的過程中，他愛上她，他愛上他。至於這愛幾分真幾分假，是比』她到底是不是兇手『更深刻的懸疑。」
沒看電影之前，我甚至幻想過它是另一個版本的《親切的金子》。
但60歲的朴贊郁沒有這麼做，他通過荒誕、輕佻的視聽儘可能地消解故事的懸疑性和肅殺感，最終，視聽層面的「自我矛盾」，和故事層面的「自我矛盾」，高度融合到了一起。
這種矛盾往大了說，叫著「理性和感性」的矛盾，叫著「我應該和我想要」的矛盾，叫著「我已經知道和我必須承認」的矛盾，其實歸根結底，是「最複雜的人性，和最單純的愛」之間的矛盾。
最終讓兩個命運兩極的人，共同抵達了「我見過大海了，我不能假裝沒見過」的情緒。
而這個大海，不僅僅是愛，更是死亡。
至於這情緒是哀傷，是自憐，是可笑，是可悲，就由觀眾自己評判了。
為了把這樣一個「粉紅故事」包裝出層次感和深意，導演在敘事上下了很多功夫。
「智者樂山，仁者樂水」和山頂之死、海洋之死的回扣。
漢語和韓語之間的溝通誤會。
還有多次出現的關於「崩潰」的翻譯：倒下然後碎掉。
黑色羽毛的寓意。
寺廟郊遊那一段里，男主說「你跟我是同一種人，我早就知道了。」
破題的是兩人深夜山頂的那場戲，這也是全片懸疑感最足的一場。
「像你這種正直的男人，只有懷疑我殺人的時候，才會來看我」，然後，在他期待著被她殺戮的時候，卻迎來了擁抱。
又是一層希望和失望的自我矛盾。
這層從故事到視聽里刻意為之的「矛盾」，落到湯唯身上，就是她呈現出來的評價兩極的演技。
什麼叫「演技好」？
無非兩點：一是精準性，二是層次感。
這兩點在湯唯的這次表演里，通通沒有。
她通片都是混沌的表情，混沌的情緒，混沌的人格。
既看不出笑裡藏刀的蛇蠍美人，也感受不到滄桑歷經之後的精貴單純。
這就是說湯唯這次演技不好，表演0難度嗎？
恰恰相反。
這完完全全就是朴贊郁調教的結果，他不要精準，他不要通俗意義上的演技炸裂，他不要觀眾從眼神、肢體甚至台詞中去預判出這個人物的底色。
男主最後對女主說：你為什麼說話總是有的沒的，沒有重點？
對，朴贊郁就是要這種「沒有重點」的失焦感，而湯唯用她不夠精準的演技，完美做到了。
縱觀朴贊郁所有的作品，我最喜歡的是《親切的金子》，《分手的決心》大約可以排到第二。
讓我們繼續期待，朴贊郁+湯唯+李秉憲的驚悚喜劇《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