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紅覺得自己真正的人生是從中年開始的年輕時代都是忙著向前沖,上學讀書,戀愛生子,時間永遠都被填得滿滿的,忙忙忙,每天要做很多事,從來都是被事情推著往前跑,總是來不及細想,容不得回頭。
當兒子薛永政終於上了大學,當父親的生命判決書呈到眼前,陶紅才猛然發現:
孩子大了,父母老了,自己不能再拼命往前沖了。
時間就突然放慢了速度,中年人也開始坐在病床前,望著白髮蒼蒼的老父親,面對親人備受病痛折磨,除了還有點余錢,別的就真的無能為力了。
陶紅就開始緩緩回頭,惶然梳理過往:
父母的一生,自己的半生……
陶紅陪著父親穿越於城市和鄉村之間,時間仿佛放慢了腳步。
無憂無慮的童年,同外公一起成長,緊張的讀書生涯,從不為經濟發愁,遇見愛人,結婚生子。
為教育孩子而走進心理諮詢領域……
本以為孩子讀大學了,在此後就可以長出一口氣的時候,老父親卻像個無助的孩子,在生與死之間徘徊踟躕。
原來你以為的沒完沒了的日子,就在轉身的一當兒,一雙蒼老的手就要鬆開了,並把離別嵌入了倒計時。
死神隱約的身影在某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裡遊蕩,滴答滴答,分分秒秒襯托出生命的珍貴。
陶紅由最初的震驚慌亂到慢慢接受現實,這是每一個面對絕境的人必然要走的路途:
絕望,不甘,悲傷,妥協,接受,面對,和解。
父親的一生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最真實的一生,為了生存,為子女和家庭,無私地奉獻出所有。
爸,我會一直陪著你,你永遠都是我爸,不管這輩子還是下輩子。
老父親憔悴得像一堆乾枯的柴火,稍一抖摟就會生生全部散架!
生命何其脆弱,又何其珍貴,如同清風一縷;
又似一粒塵埃,聚散全在一瞬間。
總以為一生很長,哪知轉眼就是離別。
什麼煩惱痛苦,什麼功名利祿,在生命的盡頭,是永無止境的清晰的痛楚與無奈。山村的黎明,躺在床上就聽到鳥鳴啁啾,零星的晨曦漏到窗欞上,油綠的芭蕉葉輕盈搖擺出一陣陣清涼的夏季風。
母親安小蓮早下田去了,陶紅來到廚房,雜糧粥溫在電飯煲里,翠生生兒的韭菜,綠瑩瑩兒的香蔥,根子上還帶著新鮮的泥土,一切都是活鮮鮮的。
陶紅在那一瞬間覺得溫暖,勤勞的母親一生,都待在田野里不停地刨食兒,這個家之所以這樣:
米滿缽,菜成堆,豐衣足食,不愁吃飯,就是因為母親有一雙勤勞的手兒。
陶紅心頭萌生出一陣陣兒的負疚,以前母親總是痛斥自己鋪張浪費,想想也是很有道理的。
因為在母親的度量衡單位里,一絲一縷,一粥一飯,都是血汗珠子砸出來的。
陶紅把菜摘好以後,用流水慢慢沖洗好,細細地切碎了,調和著母親親手齏好的褐色小麥粉,又打了兩個土雞蛋,在平底鍋上慢慢煎菜餅子。
一時間,麥面香混合著韭菜香蔥的清香味兒肆意瀰漫開來。
三餐四季,食色生香。
美好的歲月,美好的生活。
陶紅眼睛好像進了一個小飛蟲,澀澀疼疼的,心裡哽了一陣兒。
父親也起來了,慢吞吞地洗漱好了,坐在小院裡等。
陶紅把早餐端到院子裡的小石桌上,父女倆細嚼慢咽,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好像一首老歌。
他們誰也不說話,粥溫餅酥,雞鳴犬吠,風輕雲淡,陽光正好。
陶紅挽著老父親,在山間的小路上緩緩踱步,陽光在濃密的樹葉間,窸窸窣窣地抖動,如同無聲地呼喚,無聲無息,卻無處不在。
此時此刻,陶紅的心裡是充實而又沉靜的,放眼遠山淡影,晨曦籠罩在一種莊嚴肅穆之中,冥冥中自有深意。
老父親滿眼是祥和的慈光,帶著滿足,陶紅知道他很痛,渾身難受,每個骨頭縫裡都是徹痛,但他還是默不作聲,一步一步慢慢向前。
陶紅眼眶一熱,他們上午要搭乘地鐵去肥城省立醫院做檢查。
坐地鐵平穩,開車速度不好控制,地勢不平,稍有顛簸,就會讓父親更痛苦。
一生中能擁有當下的這一刻,何其幸哉。父母啊,孩子啊,生活啊!
都將會在無數的喧囂中慢慢減速,最終在某一時刻安靜下來,讓人滿含熱淚,笑裡帶著眷戀與不舍,緊握的雙手不願鬆開。
懷念往昔,歲歲年年,令人反覆回味,無限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