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的呵呵大笑則常引來薛毓秀用手作「噓」的動作,直到有一天崔浩對她說,薛老師,我爺爺讓你給我輔導英語,周六下午兩點開始。
於是薛毓秀便有了一個叫崔大志的電話和微信,並收到一筆不菲的轉帳。
這個闊氣的傢伙就是我爸,一個漂亮的女人的老公。
崔浩油性皮膚,濃眉大眼,膚色棕黑,嘴唇厚實,仿佛來自遙遠的非洲。關於我的身世,的確有些離奇,奶奶一個版本,爸爸一個版本,把二者結合起來,我猜想我應該是一個意外畸形的產物。
崔浩一邊摳著青春期額頭上的紫紅色大膿包,一邊面帶誇張的笑容,一邊娓娓講述著自己的身世,語氣平靜,神情安詳,仿佛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言語諷之刺清醒,修辭之黑色幽默,令中年的薛毓秀聽得心驚肉跳。
這個孩子是多缺乏傾聽啊,在他觀察了好久才下定決心找到一個自認為比較安全的傾訴對象。
為了不顯出對這種突兀的信任流露出絲毫的大驚小怪,薛毓秀刻意比劃著自己的面龐,並故作冷靜地說,這稱為危險三角區,嚴重發炎會致命。
死亡?
這倒是一種出路。
崔浩擁有比同齡人少有的早熟,輕描淡寫當中隨意嘲諷著自己的命運。
我的親媽,據說當年就是個混混,混吃混喝,憑藉她年輕美貌。當時我爸還是個大學生,我的突然出現讓爺爺很惱火,他狠狠揍了我爸一頓,並恐嚇他,揚言要斷了他的生活費,除非他能繼續讀書。父子倆不久就做成了一場交易,爺爺把我媽帶到了家裡,以兒媳身份相待,直到生下我,最後用了一大筆錢就把那個生我的女人打發了。
我們要上課了,學會單詞拼寫之前,需要學習音標。
薛毓秀覺得在上課時間聽一個發育迅猛的五年級男孩講述他的出身故事,未免有失師德。
而崔浩卻毫不理會。
你得讓我把身世說明白,你才能知道我為啥都靜不下心來學習。
你不要以為我會到處宣揚我的偉大出生,這是第一次講出來,因為我太相信薛老師,你要相信我說的全是人話。
崔浩顯得有一些躁動與不安。
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是個孽種。
爺爺當著爸爸的面罵我是孽種,爸爸剛開始還暴跳如雷。
後來只得默認了,因為他又結婚了,卻再也生不出屬於他自己的孩子來。
是不是孽種,誰又會在乎呢?
爸爸工作體面,家庭完整,但是薛老師,你來告訴我,誰又在乎我到底是不是個孽種呢?
後來聽說我媽也結婚了,接連生了兩個孩子。兩口子整天打架,媽媽有時會打電話給我,也偶爾會來請我吃肯德基,那已經是她最大方的請客方式了。
現在爸爸同爺爺奶奶又開始重點培養我的學習了。
大家都鼓勵我好好學習,說將來我一定會成為厲害的人物,薛老師,你說搞笑不搞笑?
崔浩哈哈大笑起來,側過頭凝望著瓦藍的天空,薛毓秀看到他側面臉上粗大的毛孔,滲出旺盛的油污。
我餓了,吃點餅乾可以嗎?
望著神情複雜的薛老師,崔浩突然落寂下來。
吃飽了再學習。
英語是我的致命弱點,可是我的數學特別好,真的。
崔浩大聲咀嚼著黑色的奧利奧,發出誇張的嘎吱聲。
孩子,你看,每個孩子都是一粒種子,植物媽媽有辦法,但不是所有的媽媽都有辦法。
有的種子成為公園裡的一棵樹,他們被剪成人們想要的樣子,也有的種子被丟在曠野,不管是貧瘠還是骯髒,他們都得活下去,靠自己生長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你父母也許太當年年輕,也許當年就是很荒唐,但最後大家都採取了一個最理性的辦法,把你養育成人,培養成優秀的孩子,不管怎麼樣,你爸的學費足以證明他的真心。
呵呵!
崔浩大笑起來:有道理,我爸現在工作體面,工資不要太好,我是他唯一的孩子。這錢必須得宰他,我跟你學英語,我必須得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