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鑫|劇本系二：中戲60
之1《阿伽門農》
中央戲劇學院有一個教學傳統，戲文系的本科生，硬性要求讀完60個劇本。紙質版是淡灰色的封面，32開的大小，每一本都不算厚，拿在手裡很舒服。
這60個劇本是古今中外的選本，是不同國家、不同時期的代表性作品。雖然在劇本的海洋中也只是一滴水，但打下這個底子後，大抵也可以說自己是讀過劇本的人了。
我雖非戲文系學生，但戲文系的課卻聽得相當不少，又以寫出優秀的劇本為務，所以就想起要補上這一課了。
以漢語拼音首字母為序，第一部是《阿伽門農》，作者埃斯庫羅斯。
一 開場
守望人說出了類似定場詩的內容，交代了主要的人物。由於加入了一些比喻，以及呼喊式的語調，就有了類似詩的感覺。因為時代的關係，內容把神與人聯繫在一起，還有反映當時生活的內容。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稍顯冗長囉嗦，但還可以忍受。
二 進場歌
實在無法想像！這可是歌隊啊！那麼多人合唱這麼長，怎麼可能讓劇場的人都聽清楚唱的是什麼啊！而且敘事又占那麼大的比重！
大量歌頌神、強調預言的作用、大量的象徵和比喻增加了不是很有必要的篇幅，但在那個時代，也許是必須的。
最觸動人的是阿伽門農把自己的女兒獻祭的段落。就現在的觀念看來，那無疑是無知、愚昧、迷信、殘忍、血腥的和毫無意義的犧牲。描寫中用正反對比、比喻和細節描寫，突出了女兒的美好、貞潔、無辜、可憐，讓人對其充滿了同情，並激起了義憤。
三 第一場
歌隊長的對話太書面化、文縐縐了，當時人是那麼說話嗎？還是為了詩劇刻意為之？莎士比亞在千年後的迴響也差不多。
克呂泰墨斯特拉對於消息或者說光的傳遞的描寫過於鋪張了，即使是為了突出喜悅，有必要嗎？實在是太長了，除了又聯繫了神和地名之外，沒有什麼有效信息。
克呂泰墨斯特拉節制的觀點是正確而難得的，在本場樹立起她的正面形象，大概也是預示著相反的後續。
四 第一合唱歌
又以讚頌宙斯開始，強調神與人在事件上的聯繫。提出了帕里斯獲得別人的妻子所引發的戰爭。表達了合唱者所代表的人群所持有的和平中立的態度。
五 第二場
歌隊長又重複了火光的傳遞。傳令官大肆的歌頌讚美神，表達了一切都與神有關的思想；他描述了戰爭艱苦的條件和勝利的來之不易。克呂泰墨斯特拉說自己的預感是準確的。她還說自己是守身如玉的。歌隊長表示她說的是漂亮話。傳令官說墨涅拉俄斯下落不明。
六 第二合唱歌
歌隊大唱海倫的不是，用的比喻象徵有點遠，有點飄，其實沒什麼實質內容。
七 第三場
歌隊長歡迎阿伽門農。阿伽門農大段的讚美神。克呂泰墨斯特拉向阿伽門農表達思念，非得要阿伽門農踩在紫色的絨毯上回宮，而那是對神的儀式，阿伽門農開始謙虛推辭，後來只得同意。
八 第三合唱歌
歌隊預示著不幸的事將要發生。
九 第四場
克呂泰墨斯特拉對卡珊德拉----阿伽門農戰勝贏得的女奴頤指氣使。卡珊德拉與歌隊問答了非常大的篇幅，以至於感覺她才是主角。她的描述是由一系列她看到的以前的歷史而令人驚奇；又預言了未來克呂泰墨斯特拉會殺害阿伽門農，她自己將被獻祭，阿伽門農的兒子又會替父報仇。她還講出了阿波羅曾強占了她，而只是她原來的愛人嫉恨。
比較明顯地感受到，這一大段比前面的有魅力。
十 抒情歌
只是過門。
十一 第五場
阿伽門農說自己被刺很可笑。歌隊在外面墨跡很無聊。大段的克呂泰墨斯特拉自白，是因為阿伽門農把女兒伊菲革涅亞獻祭，作為母親要替女報仇。
十二 退場
埃癸斯托斯----幕後主使，前代家族恩怨的受害方----出場自白，道出家族相殘造成的厄運。克呂泰墨斯特拉和他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總的感受：
這是可能應該是我第一次完整的讀完一部古希臘悲劇，雖然也連跑帶顛的。
之前不知道試過多少次了，翻開了，就看不下去。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德斯、阿里斯托芬等等耳熟能詳的名字，只是作為常識存在；他們的劇，也只是作為梗概存在。
這次是要求自己必須把60個劇本讀完，才完成了第一部。
總體的感受大概有著幾個方面：
一、神人關係----命運。
古希臘人大概認為世間的一切，都是由奧林匹斯眾神支配著，有的是間接，有的是神直接與歷史人物發生關係，而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意願，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因此，人們在內心毫無保留的崇拜著神，在言辭上大鳴大放的讚美著神，在行動上犧牲牲畜甚至人的性命祭祀著神。這類相關的部分占據了全劇相當大的篇幅，如果刪除，那劇長至少剪掉一半還多。
二、倫理的混亂----同胞相殘和通姦。
把責任推到神的懲罰和人的詛咒上，似乎犯罪者就可以脫身似的；但醜惡的事情畢竟是你自己做的，還是人性中惡的部分所致。
為了實現個人的權力欲望和滿足私人的貪慾，不惜骨肉相殘，居然把兄弟的孩子做成食物令生父吃下，愚昧的殺死自己的女兒作祭品；為了給女兒報仇，就殺死自己的丈夫，和丈夫的堂兄弟----那些被做成食物的孩子的弟弟，復仇者----通姦。
讀古希臘神話，會有一個特別鮮明的震撼：那些神啊，真不怎麼樣，實在是太亂了。這反映了人在蒙昧時代道德觀念的薄弱和自我規範的沒有建立完整。
三、總體結構不均衡----側面描寫反客為主。
如果按照劇本本身的內容，劇名為《阿伽門農》，就相當的不恰當了。阿伽門農雖然為仇恨的焦點，但是形象的樹立並不鮮明，還是所占篇幅非常有限，都不足以成為主體。
而一頭一尾是克呂泰墨斯特拉的天下，那是個復仇的女人，雖然結尾另一個復仇者----男性----埃癸斯托斯出現了，但畢竟一晃而過。
中間的主體被兩個犧牲的女人占據：伊菲革涅亞是完全的由第三人稱的歌隊轉述，雖然篇幅不長，但其被強迫獻祭的過程卻令人觸動心疼；卡珊德拉似乎本應作為配角，可是她在中間大段大段的穿透歷史和對即將發生的事的預言，具有著一種強大的力量，再加上她感性的、充滿強烈情緒的語言，使得這個形象集中鮮明，甚至超過了似乎的第一女主克呂泰墨斯特拉。
所以，非常明顯了，這是一部女人戲，直接起名，大概可以是：《復仇的和被犧牲的女人們》。
不能不說，這種結構實際上是有著某種的現代性，它很像是在戲劇發展到非常成熟的階段之後，要突破那種完美結構的求新之作。而它產生的年代卻在戲劇還遠沒有真正走向成熟的時候，本身又稱不上完美。不知道是否初創的不成熟的探索，與後來可能的創新產生了某種歷史的共鳴。
四、歌隊的作用----幾乎成為主體。
去掉歌隊包括歌隊長的部分，篇幅一定會減少一半以上，劇也無法成立了。
歌隊在其中承擔了不止一方面的作用，而成為那個時代劇目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1、歌頌讚美宙斯等諸神。
2、交代故事前面的基本情節和引導後面情節的發展。
3、參與劇中人的真實對話，擔任劇中的某類角色。
4、作為角色和觀眾的橋樑，引導角色說出內心獨白。
5、以作者或歷史見證者的視角，進行情感的抒發和價值的評論，從而引起觀眾的共情。
歌隊很好用，但是使用得過多就煩了。後來發展到完全不用歌隊，就靠劇中人完成一切。當然，也許不能說那種方式就是先進，但就成本而言，那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所以除了有些大型歌劇外，歌隊在舞台劇中已經很少運用了。
五、關於正義的思考----究竟誰是正義的
因為權力和利益的爭奪而造成的骨肉相殘、甚至將侄子殺死做成食物給他們的生身父親、自己的親兄弟吃，這毫無疑問是殘忍至極、泯滅人性、非正義的。
帕里斯拐走別人的妻子海倫，成為十年戰爭的導火索，這肯定是非正義的。
那麼阿伽門農為了戰爭的勝利而強迫將自己的女兒殺害獻祭，這是正義的嗎？
為了奪回一個女人，而將別國無辜的百姓趕盡殺絕，房屋夷為平地，這是正義的嗎？
為了給女兒報仇，將丈夫殺死，這是正義的嗎？
為了給父親兄弟報仇，引誘唆使堂嫂將堂兄殺死，這是正義的嗎？
《阿伽門農》在倫理上給讀者和觀眾出了一道複雜的難題，需要倫理學、社會學、法學等多個層面和角度的論證，才能給出一個全面公允的答案。
就總體而言，以現在的眼光，這樣的劇確實不大好看；但作為歷史，作為經典，是有必要了解的。
而且，如果想創作具有歷史感和崇高感的詩劇（雖然這樣的劇已不常見），學習其中的某種感覺，還是具有借鑑意義的。
無所不知，卻又不得不屈從於命運的卡珊德拉、羔羊般純潔美麗無辜的伊菲革涅亞、既冠冕堂皇又心狠手辣的克呂泰墨斯特拉，這三位女性的形象，因為該劇，也活在了戲劇史中。
對六十分之一的賞析告於段落，讀不下去的劇本也沒有那麼難，就算攻克了一個小難關吧，後面的會順利得多，下一篇是曹禺的《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