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卡馬克之冠:中國社會的對日「應激」狀態,源於兩個「不徹底」

觀察者網 發佈 2022-08-19T14:27:40.173099+00:00

中日之間相對正常的外交關係已年過半百,但這種關係的質量、深度和廣度,與其時長顯然不成正比。·中國社會長期處於對日應激狀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托卡馬克之冠】

中日之間相對正常的外交關係已年過半百,但這種關係的質量、深度和廣度,與其時長顯然不成正比。

·中國社會長期處於對日應激狀態

在最近東亞波譎雲詭的局勢中,日方的一系列行為就是上述事實的最佳例證。

先是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要求中國軍隊停止在台海周邊的軍演,之後日本駐華大使放言中日關係「即將發生重大變化」,隨後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紀念活動慶典中止。而在日本無條件投降77周年之際,岸田還委託他人以自民黨總裁的名義向靖國神社供奉了「玉串料」(即祭祀費)。

NHK相關報導截圖

而我們把目光從日本官方行為擴展到整個中國社會,就會發現當下中國社會,涉日或由涉日因素引發的輿論風暴層出不窮。

以最近為例,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就陸續出現了包括「安倍晉三被刺殺引爆國內輿論熱潮」、「夏日祭取消」、「南京玄奘寺供奉戰犯牌位」、「女子街頭穿和服拍照被警方帶走」等諸多熱點事件。

若是進一步向前追溯,還有諸如「精日」分子穿著侵華日軍軍裝在烈士陵園拍照、女子穿著和服在武漢大學看櫻花、影視界以倭代唐、釣魚島爭端、日方在南京大屠殺一事上無休止的狡辯、731部隊、慰安婦、琉球群島等等諸多問題。

可以看到,中日之間幾乎所有關聯因素都能隨時勢而演化成輿論焦點,從文化產品到商業貿易,從生活習慣到衣食住行,甚至連日本品牌的家用轎車都是潛在敏感因素。

幾乎可以這麼說,一切與日本有關聯的元素,在中國社會都具有或明顯或潛在的敏感性,整個中國社會在涉日問題上長期處於應激狀態。

·根源在於「兩個不徹底」

需要指出的是,我們目前幾乎是以打地鼠的方式去處理此類問題,每有一個涉日問題演變為社會熱點,就一哄而上亂打一氣,各種反思、深挖、剖析、起底、解構全來一遍,全社會思想裡面作鬥爭、靈魂深處鬧革命,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精日」又至矣。

必須說明的是,長期處於這種應激狀態,對中國社會而言恐怕並非好事,畢竟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這種應激狀態給中國社會帶來了大量無謂的撕裂和內耗,增加了全社會的運行成本,平白消耗了許多社會財富;它還使得境內外敵對勢力可以以極低的成本輕易挑動整個中國的社會情緒。

無疑,我們需要消除或者至少是緩和這種應激反應。

中國社會在對日問題上的應激狀態是一個宏觀且高度駁雜的社會問題,見子打子地去分析和解剖每一個具體問題的成因、經過、結果,並不會帶來多大的實質性改善。在症狀上徒耗精力,瘡疤只會越摳越爛,越摳越流膿;治病就該直擊本源,從根子上徹底解決問題。

中國社會為什麼會在涉日問題上高度敏感?根本而言,是因為中日之間在一系列重大歷史問題上尚沒有形成一個充分、徹底、完整、全面的解決方案。

中日之間有著巨量的重大歷史問題未經充分討論和徹底清算。這些歷史問題往往以多種形式存在,長期陰魂不散,縈繞於現實社會生活和一般政治實踐,反覆發作,在諸多層面和較長的時間跨度下造成了一系列社會影響極其惡劣的事件。

或說得更直白一些,是因為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失敗得還不夠徹底,中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勝利得還不夠徹底,「兩個不徹底」長期發酵,終釀成今日之禍。

·直視幾個基本事實

要討論「兩個不徹底」這一問題,必須基於最基本的歷史事實。因此,我們可以稍微復盤一下二戰結束前後的一些事情。

1945年7月中旬,中國居然丟掉了當時江西省的省會泰和縣。此時距離日本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僅僅一個月,日本居然還能奪下中國的一個省會,成了軸心國集團在二戰末期一個月唯一一次重大軍事勝利。而這次失敗,是當時中國在整個抗戰過程中在宏觀層面不斷失敗、退卻的一個小小縮影。這是第一個基本事實。

豫湘桂會戰的大潰敗暴露了重慶當局在抗戰中的軟弱綏靖和不作為,暴露了國民黨控制下的中國真實的綜合國力和戰鬥意志,這也導致中國在盟國體系內的地位一落千丈,進而導致了盟國在對戰後世界體系建設、勢力範圍劃分等問題進行討論時對中國的蔑視,美蘇英三國在《雅爾達密約》中對大量本屬於中國的利益進行了慕尼黑陰謀式的瓜分和交易,中國由此失去了外蒙古,失去了對南滿鐵路、中長鐵路等關鍵交通線的控制權,大連和旅順被迫「租借」給蘇聯,成為唯一一個法理領土戰後小於戰前的「戰勝國」。這是第二個基本事實。

各國重要領袖於會議場就《波茨坦公告》相關內容議事(資料圖/維基百科)

截至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之時,胡煥庸線以東的大部分中國領土幾乎盡數淪於敵手,這意味著中國的大部分人口、幾乎所有工業、主要海岸線、絕大部分主要城市、主要交通樞紐幾乎都在日軍控制之下,東北、華北、華東的相當一部分地區一槍不放即告淪陷。這是第三個基本事實。

14年抗戰,中國的傷亡人口規模超過3500萬人,而日本方面的傷亡人口按日本自己的統計口徑大致在300萬人左右,其中大部分並非在中國戰場發生,而是在太平洋戰場,兩顆原子彈造成的直接傷亡甚至不到南京大屠殺死傷人數的一半,中日之間的傷亡比例極不對等。這是第四個基本事實。

二戰結束後,四個批次共118名甲級戰犯嫌疑提名中,只有28人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被起訴,7人被處死,最大的頭號戰犯甚至未被提名,而是安居宮殿之中,享盡榮華富貴,終年88歲,成為歲數最大、活得最長的二戰領導人。大部分甲級戰犯不僅避開了審判,還經歷了日本戰後經濟騰飛期,其中一些人在戰後日本身居高位,乃至官拜首相。日本保住了大量依據《波茨坦公告》並不屬於它的領土,例如琉球群島、小笠原群島、大東群島等太平洋島嶼。日本在戰後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清算,日本在台灣地區的影響力得以長期維持,乃至於深受其影響的島內政治人物依然可以在相當程度上掌控島內政治局勢。這是第五個基本事實。

整場戰爭前後,中國沒有哪怕一兵一卒攻占過日本的尺壤寸土,也沒有哪怕一槍一彈摧毀過日本片磚半瓦。僅從中日兩國的角度來看,整場抗戰幾乎是中國一直在單方面被屠殺、攻擊。占據主要軍事和經濟資源的重慶當局在抗戰的絕大多數時期消極抗戰,頑固反共,執行以軍事防共為主、政治防共為輔的反動政策。共產黨領導下的各路抗日武裝雖然一直在激烈抵抗並取得了相當成果,但由於實力所限,未能取得美國火焚東京、蘇聯夷平柏林式的勝利。這是第六個基本事實。

戰後中國未能行使作為一個戰勝國理應享有的對日權益,未能在日本派兵駐軍,甚至未能從日本獲取戰爭賠償,僅有的一點補償是美國將從日本拆卸的工業設備分出了一點點交付給國民黨當局;日本在事實上沒有因為對中國的入侵和屠殺而付出任何像樣的代價。這是第七個基本事實。

中國在抗日戰爭中的勝利成了未竟之功,日本對華的失敗也並不徹底,這造成了日本社會長期以來並不認為自己輸給了中國,他們認為自己只是輸給了美國,而中國只不過是搭了美國的便車。他們在中國社會面前長期抱持著一種戰爭中的優勢方的居高臨下的態度,而中國社會由於以上原因,在談及自己是二戰戰勝國時,底氣多少是有那麼點不足的。

此外,戰後東亞的區域秩序完全由美國一手主導,美國界定並塑造了東亞地區的基本政治格局,日本更是成為了美國事實上的海外領,日本政府對美國聯邦政府的服從程度,恐怕要高於美國很多州政府對聯邦政府的服從程度。

拜登和岸田(資料圖/NHK)

而這也導致,每當美國與中國在東亞地區產生地緣衝突時,日本總是充當美國的前沿陣地和急先鋒;對於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構建對華包圍網,日本總是積極配合,主動融入,為美軍做鋪墊、打下手、搞助攻,並且出面處理一些美國自身不便出面的問題。

甚至於在美國長期把持世界輿論主導權的環境下,關於日本在二戰期間行為性質的評判問題,中國的聲音長期以來是被忽視、被掩蓋、被屏蔽的。由美國核打擊日本引發的所謂「日本受害論」在國際層面大行其道,日本方面也藉此賣乖擺好,極力宣揚自己也是二戰的受害者,掩蓋自己在戰爭中的累累罪行。而中國在南京大屠殺等相關問題上的聲音,恐怕還沒有同樣遭受日本侵略殖民的韓國大。

美國作為一個域外國家得以主導東亞的區域秩序,是與近代中國的衰落密不可分的。近代以來中國的衰落造成的諸多嚴重後果之一,就是東亞的區域秩序主導權落於他人之手,中國實際上一百多年來都身處一個無法掌控且對自身不利的周邊環境中,中國在東亞的政治活動往往必須支付比其他人更高的行動成本,卻只能獲得比其他人更小的行動自由。而導致中國陷入這種不利境地的原因,又與日本有著莫大關係,以台灣問題為例,台灣問題真正的起源實際上是甲午戰爭和《馬關條約》。

上述歷史塑造政治、政治反作用於歷史的現實環境,成了中日兩國間打不破的死結,它成了中國社會在對待涉日問題時長期保持應激和准動員狀態的根本原因,日本的得便宜賣乖和對美國國際戰略的積極配合更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問題有待徹底解決

要知道,這問題不僅僅是一個地緣政治和歷史認知的問題,而是已經對中華文明形成了深層次的損害——日本近代以來對中國造成的損害之大,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日本以中華文明圈中一個次生文明的身份,對中華文明圈的主體也就是中國造成了遠超域外強權的損害,這種損害持續了近百年,且沒有付出過任何像樣的代價,這導致中國社會陷入了長期的自我懷疑和自我認知錯位中,這對於中國社會的穩定運轉和中華文明的長遠發展無疑是極為不利的。

就過往經歷來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式的治療方法無法解決或緩解中國社會的對日應激狀態;要想讓中國社會能以一個更平和、更釋然的態度去面對日本,必須要有一個充分、徹底、完整的解決方案。

這個解決方案可以是和平的,或許也可以是不那麼和平的,但它必須是足以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

因為在筆者看來,「迦太基式的和平」並非真正的和平,而是一種脅迫、一種綁架。而當下的東亞區域秩序所劃分的地緣格局明顯是不利於健全的國家生活的——一個中國被封鎖、圍堵的周邊環境,一個由二戰後諸列強以私相授受和密室外交所形成並在冷戰期間逐漸固定下來的勢力範圍,已經成為東亞地區最大的負面政治資產,成為最大的潛在不安定因素,成為吞噬社會財富和政治資源的無底洞。

換言之,如果維繫區域和平穩定的代價是中國的利益必須受到常態化的損害,那麼這種和平就是一種虛偽的和平,而這種和平是無法長久維持下去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日本重新挑起釣魚島爭端後的近十來年,日本國內朝野上下對華態度日漸強硬,右翼聲量漸隆,與中國再來一場「甲午戰爭」的設想屢見報端,而安倍「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的觀點在其身亡之後仍流轉於日本政壇之中。

希望日本方面在中日關係乃至中日戰爭之事上能有清醒的認知與預判。否則,若最後戰火真真重啟,筆者相信,中國社會有望完全走出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和自我內耗的怪圈,在對日問題上的長期應激問題也將得以緩解,乃至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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