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水滸傳》的開篇是《張天師祈禳瘟疫,洪太尉誤走妖魔》。
當時天下有了瘟疫,皇帝派殿前太尉洪信去龍虎山請嗣漢天師張真人來做法事,以保萬民。
請完了天師,上清宮的道士請洪太尉游山,游著游著,看到了一個被大鎖鎖著、由層層封皮封著的「伏魔之殿」。
洪太尉想進去看,道士們不讓,說這是前代老祖天師鎖鎮魔王的,不能開。
但洪太尉堅持非看不可,結果,把「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員地煞星」都放出來了,這些被洪太尉放出來的妖魔,就是後來梁山的一百單八將。
初讀書至此,我總是覺得特別遺憾:要是洪太尉不那麼任性,那些妖魔就不會跑出來,天下就會一直太平了。
當然,作者想讓那些妖魔出來,洪太尉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
古人也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什麼妖魔鬼怪,作者在小說的開頭寫這麼一段故事,有什麼用處呢?
從結構上講,其實就算沒有這段故事,水滸一書也照樣完整。
比如央視版的電視劇,就直接從「高俅發跡」開始,把這一章給省略了。
但一個真正的作家,肯定是惜墨如金,不可能寫那麼多無用的閒筆。
既然作者花大量筆墨寫了誤走妖魔的故事,一定有自己的用意,想給讀者傳遞一定的信息。
只不過,可能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
那麼,作者的用意究竟在哪兒呢?
本文嘗試做一下探討。
在金聖歎所謂的「古本」水滸里,洪太尉一篇作為楔子存在,以高俅的發跡為第一篇。
而對於《水滸傳》不直接寫一百單八將而先寫高俅,金聖歎評價說:「……蓋不寫高俅,便寫一百八人,則是亂自下生也;不寫一百八人,先寫高俅,則是亂自上作也。」
此評甚為中肯,也常為很多人所引用。
竊以為,高俅之前的洪太尉誤走妖魔一篇,亦有此意。
「亂自上作」,著實是自洪太尉誤走妖魔始。
洪太尉是誰,那是皇帝的殿前太尉,是擔負著請張天師以救百姓於水火重任的欽差大臣。
這樣的人,理應是所有官員的傑出代表。
但他是怎樣做事的呢?
一是態度不恭。
洪太尉是去請天師的,本應該拿出劉備三顧茅廬的態度。
但洪太尉到了龍虎山上清宮,就納悶天師為什麼不出來迎接自己。
顯然,他把自己的位置擺得甚高。
當他聽說天師在山頂修煉,就想讓人把天師叫來。
知道天師需要他親自去請後,他心裡老大不滿意,只是不得不完成皇帝交給的任務,才勉強答應下來。
二是內心不誠。
在上山請天師的路上,洪太尉滿腹怨言:
「我是朝廷貴官,在京師時重擁而臥,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這般山路!知他天師在哪裡?卻教下官受這般苦!」
他沒有想過,平時老百姓好吃好喝養著你,不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候讓你為老百姓做點事麼!現在老百姓掙扎在生死的邊緣,你卻連幾步路都懶得走。
他看到的那些所謂的猛虎大蛇,只不過是他面對困難時心中的幻象而已。
三是能力不行。
洪太尉見到天師了嗎?
其實在半路就見到了,只不過是他有眼不識天師。
好在,天師也不和他計較,把他打發回去,然後自己到京師把瘟疫給解了,老百姓終於得救。
要是碰上天師小心眼,恐怕洪太尉這事根本辦不成。
四是飛揚跋扈。
不管怎樣,事情稀里糊塗總算辦完了,道士們儘儘地主之誼請你參觀,你隨便跟著轉轉也就是了。
但洪太尉看到封著的伏魔殿,他是非進不可,道士不讓,大帽子馬上就扣了上來:
「胡說!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意安排這等去處,假稱鎖鎮魔王,顯耀你們道術。我讀一鑒之書,何曾見鎖魔之法?神鬼之道,處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內。快快與我打開,我看魔王如何。」
「你等不開與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們眾道士阻擋宣詔,違別聖旨,不令我見天師的罪犯;後奏你等私設此殿,假稱鎖鎮魔王,煽惑軍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遠惡軍州受苦。」
別看洪太尉幹啥啥不行,但耍橫絕對是第一名。
話說到這個份上,誰還敢攔著!誰還能攔得住!
五是欺上瞞下。
在洪太尉的要求下,大家放倒了鎮著妖魔的石碑,揭開地穴的石板,把妖魔放跑了。
妖魔跑出來的那一刻,「驚得洪太尉目睜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土」,傻眼了。
等他明白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告訴手底的人,這事兒跟誰都別說,以免被皇帝責罰。
這作派,呵呵。
說實話,如果他老老實實說了,皇帝在批評他的同時,舉全國之力想想辦法,還可能有機會補救一下。
但他這樣一瞞,隱患也就徹底埋下了。
其實世上哪兒有什麼妖魔,無非是人的心中藏著魔鬼。
世界上總有好人和壞人,即使在同一個人的心裡,也會同時住著天使和魔鬼。
好的官員,好的社會管理,能夠讓好人安居樂業,讓壞人不敢為害做亂。
而壞的官員,壞的管理,則可以縱容壞人,釋放出人們心中的那個魔鬼來。
而以洪太尉為代表的官員,給了群魔以亂舞的機會。
隨便舉幾個例子:
梁山的實際開創者晁蓋,他本是鄉里的保正,維護一方治安是他的本分。
可晁蓋平時都幹啥?書中說他「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齎助他起身……」
維護社會治安的人,居然不管好人壞人都交往、都資助,這社會治安能好麼!
而且,晁蓋為什麼敢劫生辰綱,因為上一年的生辰綱就讓人劫了,誰劫的一直都沒找到。
這樣的整體治安環境,當然會讓壞人蠢蠢欲動。
再比如宋江,他雖然心裡不安分,平時總愛結交三教九流,但有老爹管著,也一直沒想過跨出那一步。
就算是殺人判了刑,也不接受梁山入伙的邀請,寧可去江州服刑。
結果,宋江喝醉了酒吹了幾句牛,蔡九知府就在黃文炳的挑唆下把他下了獄,把他往死里整。
這一下,宋江不反也得反了,因為已經把他逼上了絕路。
還有那個家裡有著丹書鐵券的柴進。
他當然也不是一個老實人,但最多是個愛當冤大頭的土財主而已。
柴進的心裡,也從來沒想過造反二字,只是想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過自己的瀟灑日子找點成就感罷了。
就算是受了委屈,第一個想的也是去告御狀,請皇帝老兒為自己做主。
理論上講,丹書鐵券那可是趙氏王朝的國家信用,但一個小小的知府的小舅子,就完全不把這當回事。
手拿丹書鐵券的柴進,連告御狀的機會都沒有,差一點丟了腦袋。
連柴大官人都是如此,普通老百姓的境遇如何,我們也就可想而知。
看到了吧,是太多的「洪太尉」胡作非為,才把妖魔們都放了出來。
第一回里的洪太尉,是後來一部書里官員的縮影。
沒有一個又一個「洪太尉」的助力,梁山那些人聚不起來。
恐怕,這才是水滸傳開篇寫洪太尉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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