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層訪談 | 榮耀CEO趙明:沒有差的環境,只有差的應對

財經雜誌 發佈 2022-09-26T22:24:59.424822+00:00

進入三季度,從終端組裝廠,到上游的零部件、材料、晶片,消費電子製造業上的每一個環節都空閒了下來,庫房裡還積壓著成堆的原材料和成品。

人進我退,人退我進

文 | 謝麗容


全球手機產業正在醞釀一場新的風暴。這場風暴中的手機廠商一開始被動捲入,現在正在主動出擊。

進入三季度,從終端組裝廠,到上游的零部件、材料、晶片,消費電子製造業上的每一個環節都空閒了下來,庫房裡還積壓著成堆的原材料和成品。中國是全球手機產業製造重鎮,全球手機產業冷暖,中國先知。

智慧型手機、PC是電子零部件出貨的兩大終端,全球每年出貨量分別能達到13.5億和3.5億的規模。目前,上述兩大增長引擎同時進入「冰河期」。第三方研究機構IDC數據顯示,2022年前兩季度全球智慧型手機出貨量均同比下降約9%,小米、vivo、OPPO下滑幅度均超過20%。二季度全球PC出貨量同比下滑了15%,為近九年來的最大降幅。

另一方面,自2007年蘋果第一款觸控螢幕手機問世,劃定了手機硬體劃時代創新界線後,手機產業的創新在此後15年沒有再出現劃時代創新。近兩年來,摺疊屏成為手機硬體創新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新風口,但由於屏幕良率和成本等多方面因素,這股風目前尚在醞釀之中,仍待成勢。

軟體生態的創新普遍為認為是手機巨頭們劃破目前狀態的最佳突破口,軟體生態的創新,同樣是手機巨頭們整合未來物聯網趨勢的最佳抓手。

風暴中的人們,有可能乘風而上,也有可能跌落。

華為公司在2013年創立榮耀品牌,旨在和當時如日中天的小米在「網際網路手機」上正面競爭,此後數年,榮耀穩紮穩打,手機銷售量一度保持在華為手機總銷售量的五成左右。完滿完成當時的使命和任務。

2020年底,這個年輕品牌的命運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華為宣布出售榮耀後,不占有任何股份,也不參與經營管理與決策。榮耀由深圳市智信新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以及30餘家手機國代及省級代理商接手。

一年半時間,今年二季度,根據市場研究機構Strategy Analytics的數據,榮耀以19%的市場份額首次排名國內第一,vivo、OPPO、小米和蘋果排名第二至第五。當季市場大盤繼續縮小,中國智慧型手機市場出貨量6770萬部,同比下降14%。勢頭之猛,商界少見。

趙明總結,作為一個新公司快速贏得市場份額,這只是榮耀進擊的一面,另一面,榮耀在逐漸積累戰略的厚度,過去這一年半時間,二者並存。

趙明透露,去年底開始,榮耀投入一支數千人開發MagicOS作業系統,他將這支團隊定位為榮耀的「戰略儲備」,「我們減少對它的干擾,用不到一年時間拿出MagicOS 7.0」,讓榮耀整個體系的核心能力有一個大的躍遷和提升。這個提升,趙明將它看作是榮耀未來參與全球市場競爭的核心戰略投資點,「未來大家可以看到除了連接能力,構建的安全能力以及智慧化的能力,將有強大的生命力。」

此時暗流涌動。榮耀之外,華為時隔兩年再次發布新機Mate 50,蘋果和華為前後腳如期發布新一代iPhone,軟硬體著重點不同,殊途同歸。

榮耀還在此時公布了即將全面布局歐洲市場的新策略。榮耀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邏輯是什麼?如何評估風險和收益?榮耀會如何卡位新技術轉換周期寶貴的窗口期?8月31日,榮耀公司CEO趙明接受我們的採訪,給出了他的思考和答案。



當前環境被低估了?


「大盤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沒有差的環境,只有差的應對。」

遠川研究所《日本消費電子崩盤啟示錄》中總結,過去十年經濟衰退期間,日本面板公司紛紛削減了投資,然後迅速被韓國人超越。日系品牌全線潰敗,放棄下游向上游收縮。日本的這一輪衰退換來一個啟示:對高科技公司來說,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技術壁壘、激烈競爭,而是失去對未來的信心。

換句話說,科技產業周期轉換通常伴隨洗牌和痛苦,但更意味著機會。

手機產業上一輪大的周期轉換可以追溯到2009年,當時,觸控螢幕設備快速替代傳統手機,觸控螢幕手機作業系統在此後數年快速從分散向谷歌安卓、蘋果iOS、微軟WP收縮,最終形成谷歌安卓、蘋果iOS雙雄並立的局面。一批中國手機公司迅速抓住周期轉換窗口,以優質平價的安卓手機為核心抓手,快速做大市場,其中幾家後來長期占據全球手機前五。一批老牌手機公司被取而代之,退出舞台。

新一輪技術周期的轉換多多少少被席捲全球的新冠肺炎大流行掩蓋了。

過去兩三年,手機市場競爭進一步加劇,市場上的玩家已經沒有弱者,除去華為被遏制的極端個例,全球超過90%市場被三星、蘋果、榮耀、小米、OPPO、vivo幾家手機公司瓜分。競爭就發生在這幾家公司之內。中國又是全球競爭最白熱化的區域。

但手機大盤從2020年開始就顯露出疲態。這一方面是新冠肺炎導致的全球經濟震盪衰退所致,另一個因素也不可忽略,全球手機市場幾近飽和,這是上一個周期巨頭間充分競爭帶來的自然結果。

上一輪競爭的自然結果,是下一輪周期的新命題。突破口是什麼?路徑是什麼?這個命題很難在短時間內給出答案。糾結、痛苦隨之而來。

過去一年,手機廠商普遍面對大盤收縮帶來的庫存問題。理論上來說,如果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和預判,就不會有這麼大的庫存發生。這些庫存的發生是不是足夠到底了?很多人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處理得更加保守,對於今天的處理可能更加偏向樂觀,那有又很容易帶來下一步誤判帶來的困難。

「從自身找原因,不要把所有問題都完全歸結為宏觀環境。宏觀環境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從來沒有給人定製化困難。」趙明總結,「沒有差的環境,只有差的應對。」

結合以上這些心得,面對下一個周期轉換關鍵期,趙明有兩個核心判斷:

其一,無論是硬體層面的持續創新突破,軟體層面的生態服務體驗打造,背後都需要產業鏈及網際網路生態鏈的通力合作。下一個競爭周期要看誰家的核心能力能有一個大的躍遷和提升,關鍵詞是生態和開放。

其二,中國是全球競爭最激烈的地方,只看中國判斷全球趨勢,會低估未來潛力。

結合這兩個核心判斷,趙明團隊拿出兩個決策方案:一,軟體方面做跨系統生態,硬體方面繼續全力推進高端策略;二,開拓全球市場,歐洲市場打頭陣。


精兵策略、新一代作業系統


打通谷歌安卓、微軟為首的PC體系,和更加碎片化的IoT體系這三個原本涇渭分明的生態壁壘

2020年底,榮耀團隊從華為剝離,當時團隊只有8000人。趙明透露了一個數據,現在,榮耀總員工數大約13000人,研發團隊已經接近8000人。趙明稱,背後的邏輯是重視研發,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研發投入會繼續加大,研發團隊會繼續擴張。

目前8000人的研發團隊中,去年底開始,有一支數千人團隊在獨立研發新一代作業系統MagicOS 7.0,在外部看來,這是榮耀MagicOS 系統的一個正常疊代版本,在趙明看來,這是決定榮耀未來占位的關鍵一戰。

「你現在只能看到這個作業系統的底層能力中的其中最基礎的一部分,它的未來不僅止於此。」趙明強調。

在手機產業,一萬多人的團隊很難講是一個大規模。蘋果公司員工超過15萬;三星公司員工總數接近20萬;小米公司總員工數3.3萬;OPPO公司總員工數4萬。

趙明強調精兵策略。他對榮耀的研發效率非常自信,判斷「榮耀的研發效率在整個行業當中最高」,這個「研發效率」,指的是每個人的產出。

趙明稱,從去年底開始,不到一年時間,榮耀MagicOS 7.0團隊就拿出了一個很不錯的結果,這個結果讓他振奮。

榮耀發布的官方信息顯示,榮耀MagicOS 7.0基於Magic Live智慧引擎使能,打造以人為中心,跨設備、跨場景間的無縫流轉,為用戶提供個性化智慧服務。HONOR Connect作為其中重要的互聯平台,可以支持的連接端到端延遲低至10毫秒,具有每秒1.2千兆位的有效吞吐量,即使在20%的數據包丟失網絡環境中,也可以保證正常工作。

目前MagicOS 7.0 官宣的一個基礎功能是一個「鍵鼠互聯」的跨設備功能。依託MagicOS 7.0,可以實現利用同一套鍵盤和滑鼠來控制榮耀PC、手機和平板三種設備,比如使用筆記本電腦鍵盤在智慧型手機和平板電腦上打字,還可以在不同設備之間拖動文件。



趙明稱,MagicOS 7.0支持安卓和微軟PC OS互通。基於MagicOS 7.0,榮耀開放的體系會兼容全球的IoT標準,最大限度與行業生態協同。

趙明認為,初步打通和微軟PC OS互通是手機作業系統疊代進化的重要一步。這意味著,安卓生態跨越了此前的生態內互通,進一步走到了跨系統互通。

從技術上來說,這種互通超越了此前的Wifi和藍牙互通模式,在底層上就實現了平滑使用,你可以簡單理解為,有了這套底層互通技術,電腦手機Pad多個屏幕可以合併成一個屏幕。

從商業生態來說,相較目前比較通用的「一對一」或自家生態互聯,基於底層協議HONOR Connect的加持,「鍵鼠互聯」的想像空間如果進展順利,未來可以實現更多跨系統、跨品牌的全新互聯模式,催生一個新的智慧互聯生態。

鍵鼠互聯功能不是一個新鮮的提法,在榮耀之前,蘋果和華為鴻蒙均有相應發布。橫向對比來看,三家的底層設計邏輯有所不同。

蘋果方面,這個功能的推出是為了使IPAD作為MAC/Macbook的拓展生產力工具來使用的。它的核心設計理念其實是「two as one」合二為一。

華為的鴻蒙系統也具備多設備協同功能,包含兩種形式,一種是「多屏協同」,將多個設備的「窗口」投射到最大的那個「窗口」中,來實現一套滑鼠鍵盤操作多設備的方式。鴻蒙3的發布,將多設備的畫面共享更推上一層樓,PAD的畫面可以推到PC,PAD上也可以投PC的畫面。背後是「超級終端」的功能設計本質,最終還是為了終極的「合一」服務。

榮耀的鍵鼠互聯功能,和蘋果華為相比,相同的是,同樣是用一套設備控制多個窗口的信息流;不同的是,榮耀將包含手機在內的三個窗口視為三個連接但相對獨立的信息溝通渠道。好處是可以保留了三個窗口的物理面積優勢,另一方面手機的加入,可以給未來的一些新應用場景提供基礎。

有手機行業頭部廠商技術人士分析稱,安卓的better together和微軟windows底層深度連接和合作已經是必然趨勢,此前手機廠商做跨設備的互聯都是在應用層。榮耀這一步的意義在於往底層走近了一步。

手機產業資深人士周朝暉的判斷是,跨端、跨作業系統不是一個真問題,因為這是未來的必然趨勢,手機的能力需要去各個場景泛化,那泛化一定是跨端、跨作業系統的,所以這是一個必選動作。

他分析,傳統生態遵循兩個邏輯:一是App Store模式,讓開發者參與進來,通過內容的創造,讓平台獲得更高的價值,在這裡面它吸收的是廣泛的普通的應用類的開發者;另一種是面向IoT產業生態,那些沒有手機廠商的開發能力,並且願意跟手機連接的那些人,實際上是另一波更專業的開發者,手機廠商引進開發者生態,做大場景的這種拓展,實際上是為用戶多場景的進入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從商業模式的角度來說,萬物互聯並沒有改變大系統的邏輯。即品牌產品和品牌周邊生態、內部軟體生態、IoT拓展生態和產業生態,從商業模式上,實際上是把公司從一個產品的消費電子的廠商拉升到科技巨頭的生態戰略競爭維度。

周朝暉的判斷是,中國智慧型手機未來的趨勢,是從品牌產品及服務生態,升維到開發者應用、合作夥伴共創的生態戰略競爭階段,遠遠不是IoT產品多少那麼簡單,而是跨多個行業邊界融合創新的競爭。特別是手機與汽車、手機與家電這兩個核心戰場,誰都不能失去。

榮耀的一位研發工程師評價,在萬物互聯上技術難點並不多,最麻煩的就是做設備的兼容性,這是非常大的工作量。手機那麼多,電腦有那麼多款,不同的系統和晶片平台也不一樣,要保證它們都互相兼容,這個其實非常難,工作量非常大。

「雖然最終研發的成果是對開發者來說門檻低了,但壓力其實是轉移到我們身上了,」他透露,榮耀研發團隊背後做了大量工作。


全球化、保守和激進


總體上看,榮耀策略偏積極發展和積極進攻態勢,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全球市場,都在加大投入

全球市場是中國手機廠商的一個必爭之地。經過多年的開拓,行業內形成了幾個基本共識:

其一,中國手機廠商能夠通過市場和渠道成功開拓全球手機市場,高端化是目前的短板。當然短板也是機會。

其二,關於手機產品創新,中國公司的強項是能夠在一個長坡厚雪的賽道上做持續的投入和創新,但是這個周期將比較長,對手也強勁,近一兩年很難再度實現華為在高端手機上全面突破的案例。

其三,中國人擅長將多個組件技術組合在一起,進行綜合性集成的硬體產業,暫時不擅長單個技術上實現劃時代創新。當然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小概率事件。

結合自身情況,基於這幾個基本判斷做出的當下戰略決策,可能是分化不同的。從目前中國手機公司類目繁多的布局來看,有一個共性是肯定的:即便在市場下行的艱難時期,各大公司仍然堅持從不同突破口堅持投入和技術創新。

基於這個共性,具體的市場節奏和步伐的大小有所不同。

此時是不是一個加快全球化的好時機,不是所有人的觀點都一致。目前,以歐美為首的發達市場雖然將新冠肺炎疫情降級為普通流行病,為重塑經濟環境創造復甦條件,但全球經濟陷入疲態,消費者購買力下降,又是不爭的事實。有人認為,這是未雨綢繆的好時機,也有人認為,此時出擊風險大於收益。

相對來說,趙明屬於激進派,榮耀今年將重點開拓歐洲市場。把2022年定為榮耀的全球化元年。

事實上,這一基本方向榮耀在2020年底從華為獨立出來之時就已經基本確立,上半年,榮耀在印度市場有所動作,但印度市場有其特點,營商環境不友好是硬傷,另一個重要特點是印度雖然是藍海市場但並非高淨值標杆市場。

歐洲和印度市場恰好相反。歐洲向來是電信設備和消費電子走出國門的標杆市場。所謂標杆市場,需要具備兩個基本條件,一是市場容量足夠,且能夠消化高端旗艦產品,二是該市場的成功能夠帶動全球市場,形成旗幟效應。

這就是榮耀今年瞄準的市場。

趙明說,華為被制裁後,榮耀全球市場份額一度歸0,榮耀的核心策略是通過Magic系列旗艦等高端產品做排頭兵,展示榮耀解決方案能力,強化高端化品牌形象認知,以此構建起面向全球正向的商業邏輯及品牌發展基礎。

他認為,榮耀現在該做的,是堅持自身核心商業邏輯閉環,以領先行業的全棧式全場景解決方案繼續衝擊歐洲這一戰略高地,如果戰略奏效,接下來幾年會是榮耀全球化拓展的黃金期。

從華為獨立後的一年八個月時間快速回歸市場前位,可能是趙明的底氣。趙明總結,這一段時間,如果把外部環境分為「好」和「壞」,榮耀面對的同樣是充滿不確定性的「壞」環境,這段時間,供應鏈和市場體系之間的博弈尤其突出。

決策層要求市場體系要積極的去進攻,去獲取市場份額、贏得消費者的支持和認可,榮耀的市場團隊往往會偏樂觀;在市場大盤間歇性提升,總趨勢萎靡的狀態下,供應鏈團隊處於安全考慮,自然偏保守。

「這種情況下我們供應鏈的體系就會根據歷史的情況做平衡,前面往前沖的時候後面有一隻手拽著它,不至於失控。」趙明說。

當我們追問,如果這兩邊打架了,一個要拉,一個要拽,會支持哪邊?趙明回覆:有的時候,我也是激進的。

趙明說,「看大家都會保守的時候,比如說市場也保守,供應鏈體系也保守的時候,我就會激進,那種時候,就是大家一起拉我。我講我的理由,大家講大家的理由,這個時候也會找到平衡」。

「一個組織所有人都變得激進和所有人都變得保守都非常危險」。

多位榮耀人士向我們確認,榮耀整個公司的運作體系,是在打造一個相互之間(平衡的機制)。這種機制在過去一年零八個月的時間裡幫助榮耀避開了很多大的風險。

但趙明轉而又強調,總體上,榮耀還是積極發展和積極進攻的態勢,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全球市場,都在加大投入。

在成為榮耀核心決策人之前,趙明長期在海外工作,他的判斷是,今天這個情況下,一定要堅持開放和全球化,越在遇到困難的時候,越是要表現出全球開放和合作的心態和狀態,因為「總要有人走出第一步」。

開放的系統和開放的全球化市場,在趙明的戰略體系中,底層邏輯密切關聯。他對我們說,榮耀在歐洲有三個主題「開放、合作、協作」,對於谷歌安卓也好,對於微軟為首的PC體系也好,對於更加碎片化的IoT體系也好,榮耀可能承擔的是一個粘合劑的角色,把能力交出來,幫助打通這三個原本涇渭分明的生態壁壘。

「通過這樣的一種方式來擁抱全球化,我堅信這條路比每個體系自己去打造一個封閉的體系,效率要更好。」趙明總結。

趙明預計,五年後榮耀海外市場出貨量將超過中國市場。這一目標能否實現,還有待考量。

新一輪技術周期轉換窗口已開,決定科技公司走向哪一個未來,除了比黃金還要貴的信心,開放的心態和精準的預判同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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