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綸
媒體報導,福建南部的縣級市石獅人口密度高達4287人/平方公里,在所有縣域中遙遙領先。當前,石獅的人口密度已經超過了北上廣三大一線城市,在所有城市中僅次於深圳。
人口密度高,說明經濟發達:有錢才願意生娃,有產業才能留住人。
石獅的「秘密」在哪裡?如果我們把目光稍微挪開一點,會發現石獅旁邊的鄰居晉江是縣域人口密度第二名,為什麼是晉江?
再放大地圖看看,它們都是泉州下轄的縣級市,而泉州在今年上半年是福建地級市GDP第一名,排在省會福州和名氣更大的廈門前面。
石獅、晉江的人口密度之高,以及泉州在福建的經濟權重之高,其實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這裡面一定有一個「秘密」!
這背後其實是多個區域的產業躍進之策,而這一切都暗合中國改革開放的脈絡演進。
石獅故事、晉江變化、泉州崛起與文化源流、當地人的格局以及主事者的眼光有著莫大的關係,尤其是石獅、晉江的第一桶金確實得益於信息渠道的開放性、當時的地方性政策,有為者敢闖敢幹,有位者給政策,跟進者、後來者才能享受福澤。
石獅的故事和浙江義烏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01
石獅飛輪轉起來
泉州及其下轄的晉江、石獅都是屬於閩南,閩南人有什麼特點呢?
大家都知道那首歌《愛拼才會贏》,那是閩南人的底色,也是閩南經濟的底色。
圖源:石獅市人民政府官網
地處閩東的寧德時代的掌舵者曾毓群曾經在辦公室掛了一幅書法作品「賭性堅強」,我到寧德時代調研時問過,說是已經換了,可能想要低調一點。
但實際上無論閩南、閩東抑或歸屬廣東管轄的潮汕地區,這些區域的人們在骨子裡就是有漂泊、折騰、不服輸的基因。
這和他們千百年來的遷徙路線有關,比如晉江人的祖先在西晉時為避戰亂南下,在無名江邊定居,並把這條江定名為「晉江」,以示不忘自己是晉朝人。
「永嘉之亂,衣冠南渡」,這是中原第一次大規模南遷。
雖然到了閩南,但閩南人的腳步從未停止,而且他們的視野也逐漸開闊。
僅僅以石獅為例,宋代謝履就有「州南有海浩無窮,每歲造舟通異域」的吟誦,說明石獅人早在宋代時就漂洋過海了。
鴉片戰爭和辛亥革命期間,石獅境域先後掀起兩次大規模出國潮。
改革開放後,出現以投親靠友和勞務輸出為主要特徵的移民出國出境潮。而且石獅人還有很多遷移到台灣省的。
有了如此綿延且繁多的信息溝通渠道,石獅人從來都是坐於縣城眼觀天下的。
而這種信息流和溝通渠道也在事實上成就了石獅,讓石獅人變成了有錢人。
改開之後的親朋故舊從海外歸來,海關總署放寬了華僑、港澳同胞回鄉探親攜帶物品限量的規定。回家探親的華僑都大包小包給家人朋友帶禮物,包括一些舊衣服,當時是真窮。
有人看到了商機,於是擺攤賣舊衣服,即當地人俗稱的「故衣攤」,生意還相當不錯。不僅如此,日用品、小家電也開始賣起來,越賣越嗨。
圖:故衣攤
這麼幹在當時是有爭議的,至少是否合法並無定論。石獅政府只做不說,決定為「故衣攤」提供一個場所,並配備建好汽車站。規定所有要做這些洋貨的故衣攤,全部集中到新華路去,當時街面上有600多攤,後來還在新華路生產隊的空地搞了一個市場。
一時之間,石獅洋貨市場蜚聲全國,每天有4萬多人從各地湧入石獅買洋貨,全國各地幾乎都有直達石獅的班車。
聰明的石獅人開始辦服裝廠自己干,最瘋狂的時候:30個工人加油干一天,做出來500條褲子,第二天拉到市場上可以一賣而空。
那是石獅的黃金沸騰時代。
做服裝需要人手,於是招工,全國的外來勞務工蜂擁而至,石獅的人口開始了吐故納新的不斷持續的過程。
以紡織服裝業為代表的石獅製造業的迅速發展壯大,吸引外來勞務人員湧入石獅,使外來人口急劇增長。
所以石獅為什麼人口密度縣域第一?因為有產業有工作機會,先是一般的勞務工來做工人,現在有越來越多的專業技術人才來落戶。
領導有擔當,市民要賺錢,外來勞務工要工作,一個多贏的飛輪就轉起來了。
如今的石獅全市民營企業1萬多家,產值超億元企業226家,超10億元企業19家,民營經濟創造的產值占全市經濟總量的90%。
石獅市擁有全國最齊全的服裝產業體系,匯聚全產業鏈8000多家企業,成為閩派服裝板塊的中心城市。
注意,民營經濟才是石獅的最大王牌。
2021年,石獅市新增市場主體32195戶。其中,新增內資企業8309戶、農民專業合作社3戶、外資企業113戶、個體工商戶23770戶。截至目前,石獅共有市場主體逾14.2萬戶。
也就是說,石獅有14.2萬個「老闆」。石獅的人口是69萬左右,每5個石獅人,就有一個老闆。愛創業,樂於當老闆,這是環境孕育的結果,東莞與此類似。
義烏的故事也大致差不多。
為了方便及規範雞毛換糖從業人員的有序經營,1980年,義烏縣工商部門嘗試性頒發了一萬多份「小百貨敲糖換雞毛什肥臨時許可證」。當年12月,縣工商行政管理局給臨近省市發了一份函,證明了「雞毛換糖」的合法經營。
1982年,以謝高華為書記的義烏縣委根據實際,提出要「解放思想」「搞活經濟」,發揮小商品市場的優勢。
在承認「雞毛換糖」合法經營的同時,謝高華表了個態:「有錯誤有責任我負責,就算掉了烏紗帽我也不在乎」,結果當時的常委都願意擔責任,他們一致表態:「只要有利於人民的利益,我們集體決定就要集體負責」。
每一個小縣城的崛起,無論它臨海還是不臨海,只要主事者想做事,做對事,老百姓就會發財。
這是石獅模式,也是義烏模式。
02
晉江故事頗具福建特色
晉江的路徑也大致差不多。
如今晉江已經名聲在外了,一個縣級市打造了1個超兩千億、1個超千億、2個超500億、2個超300億的產業集群,擁有產值超億元企業1165家,上市企業增至50家,2家企業入列全國民企500強,規上工業產值超6900億元,跑出年均增長600億元的速度。
什麼叫真抓實幹,這就是。
晉江有安踏、匹克、喬丹、鴻星爾克、特步、七匹狼、勁霸、九牧王、利郎、柒牌……
晉江人不是天生會做鞋的,晉江鞋業的發源地陳埭(dài)鎮曾經是個窮得叮噹響的地方,閒散人員太多,又無事可做,於是四處打架,留下「農業學大寨,打架學陳埭」的不良口碑。
後來,因為目睹了華僑穿的時髦鞋子,尤其是運動鞋,陳埭人不打架了,開始學著做鞋,從小作坊做起,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顆想發財的澎湃的心。
材料、人才都在外地,那就去買、去請。
因為閩南人都是講「愛拼才會贏」嘛,最後還真贏了。
晉江人為什麼能贏?因為不拼就沒飯吃,於是只能拼,政府又很給力:
上世紀90年代,晉江市實施規模、質量「兩個工程」,一批龍頭企業、集團企業應運而生。
2000年後,晉江市推出品牌、資本「雙翼計劃」,引導企業從加工製造向創新創造、從家族式管理向現代企業制度轉變,把產業做大、企業做強、品牌打響。
後來,晉江市又推動企業家「二次創業」,發揮科技創新的作用。
所以,晉江不是躺贏的,而是政企都在努力認真幹活的。
圖源:晉江市人民政府
晉江故事中還有一抹底色頗具福建特色:家族中的企業一旦有事,家族中必然人人相助,非常抱團。哪怕是有競爭關係的企業家也經常在一起喝茶,大家談的是如何把事情做大,畢竟地球這麼大,不是談論如何把對手搞死,格局,這就是格局。
如果一個縣級市擁有如下「戰績」:2021年地區生產總值年均增長7.9%、突破2900億元,一般公共預算總收入年均增長4.7%、達252.5億元,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從3.4萬元提高到4.8萬元,縣域經濟基本競爭力躍居全國第四,城市投資潛力、營商環境位列全國縣域第二。
我想它的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
晉江在縣域中人口密度第二是因為這裡有機會,有錢,有實幹精神。
晉江的故事在主脈絡上和石獅、義烏有同樣的走向。
03
躍升之路不可改變
奮發的石獅、務實的晉江和鯉城、豐澤、惠安、安溪、永春、德化等區縣拼成了福建泉州的經濟版圖。
泉州何以在福建領先?
不僅僅因為它是首批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東亞文化之都、世界遺產城市、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而是因為閩南人、福建人始終有強烈的危機感,「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現實讓泉州人焦慮,他們只能在信息渠道上保持敏銳的洞察力,抓住商機以超強的執行力去落地,同時兇猛啟動營銷,過程中反思、疊代、堵漏洞……
一將功成萬骨枯,很多人只看到泉州人、晉江人、石獅人有錢,卻沒看到有錢背後的掙扎、勞作與奮力突圍。
日前,七匹狼的周力源和特步的丁佳敏結婚的消息引起關注。實際上,這種聯姻一直有:
此前,特步董事長丁水波的大女兒丁利智嫁給了九牧董事長林孝發之子林曉偉;
八馬茶業老闆王文彬的女兒王佳琳,嫁給了七匹狼實控人周永偉之子周士淵;
王文彬的另一個女兒王佳佳則跟高力集團實控人高力結婚。
王文彬的兒子王焜恆,娶了安踏創始人丁世忠之女丁思晴。
很多人把這些聯姻當八卦看,其實聯姻的背後除了經濟利益的考量,還有一個價值觀契合以及成長環境大致相當的問題。
這些富豪及其子女經常在一起吃飯喝茶,孩子們從小青梅竹馬,各家的財富、名氣都在一個圈層,精神層面、文化源流也大致接近,他們當然要鞏固這種圈層,某種意義上,他們也是在尋找安全感和認同感。
這種認同感和日常生活相關,包括語言、食物、禮儀以及生活習慣。
閩商在強化自身特徵的同時,也在給供應鏈、產業鏈加安全閥門,並開拓更廣闊的渠道。
再擴大一些視野到全國來看,福建以4187萬人(各省排名第15位)、12.14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各省排名第23位),居然在去年創造了48810.36億的GDP總量,全國排名第8位,而且是給淨上繳中央稅收的省份之一,這本身就值得點讚。
石獅、晉江的躍升之路反覆提醒我們:保持開放,加速信息的流通,就會觸發商機,這是民間的自覺自動。全力提供服務,做好保障,這是政府的應盡職責。
在這兩個大梁之上不斷添磚加瓦,最終我們就會看到創業者的激情,也會看到打工者的笑臉,更會看到城市的繁榮和人口的密度提高。
泉州在福建的領先,福建在全國的出類拔萃莫不如是。
雖然說大道至簡,但是「大道」作為常識卻需要反覆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