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cci創作總監Alessandro Michele穿著一身奶油色花卉裝飾燕尾服套裝，梳著長捲髮出現在Met Gala的紅毯上。電影《古馳家族》的主角Jared Leto站在他旁邊，穿著同樣的黑色靴子，拿著同樣的棕色手包，甚至連閃閃發光的髮夾都毫無破綻，讓五米開外的觀眾大概分不清二人之間的具體區別。
沒錯，他們是一對「雙胞胎」。
Gucci2023春夏《雙生之境》時裝系列在米蘭發布。帷幕揭開，空曠的秀場中間放置著一堵巨大的照片牆，模特們魚貫而出。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尋常的時裝秀時，照片牆卻緩緩升起，被分割在兩個獨立空間的嘉賓們終於發現了這個系列的最大玄機——原來T台上踱步的不只是模特和他們的影子，而是68對真實的雙胞胎。
孰能料到，四個月前Michele本人的一次亮相竟成了新季秀場的先導預告。
Gucci 2023春夏「雙生之境「時裝系列秀場空景圖，
參與走秀的雙胞胎模特均以黑白肖像照形式
呈現在觀秀嘉賓的座位身後
為了選角，Gucci特地派了一個秘密小組前往美國俄亥俄州特溫斯堡（Twinsburg）參加當地的「雙胞胎節」，並將時裝秀以此地命名。最終，68對同卵雙胞胎作為模特，分別穿著相同的造型，與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手牽手，讓原先互相平行的秀場宇宙走向交融。
毫無疑問，人們對Michele的期待從不是一位「做衣服」的設計師，從把他獨特的「書呆子時尚」引入Gucci後，每一季他似乎都打算探討某些議題——哲學的、心理的、社會的議題，總之不是純粹的剪裁和面料。
從古至今，占自然分娩約3%的雙胞胎仿佛從來都不只是一個單純的生物學符號，而是時常作為某種意象，出現在全世界不同的文化背景中。且不提希臘、羅馬、北歐神話中頻繁出現的雙胞胎形象，直到現在仍有人把雙胞胎視為擁有超自然力量的聖神來崇拜。
文化藝術作品中的雙胞胎大多成為了經典。在莎士比亞的兩部戲劇——《錯誤的喜劇》（Comedy of Errors）和《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中，雙胞胎都是使戲劇衝突得以成立的關鍵因素。
莎士比亞的《錯誤的喜劇》和《第十二夜》
數次被搬上戲劇舞台和大小螢屏，
其中的雙胞胎角色對故事劇情起到了絕對重要的影響力
更讓人著迷的是雙胞胎身上的恐怖元素。其中最知名的莫過於Stanley Kubrick電影《閃靈》（The Shining）中的格雷迪姐妹。她們穿著相同的藍色連衣裙站在酒店空曠的過道上，成為了被載入影史的經典恐怖畫面。前不久Gucci發布的「Exquisite Gucci」廣告大片也致敬了該畫面。除此之外，許多恐怖電影也經常使用雙胞胎作為一種心理暗示的驚悚元素。無論是代表純潔與邪惡的二分，還是近乎危險的相互依賴，雙胞胎的聯繫總是讓人覺得詭譎不安。
在Gucci 2022秋冬「Exquisite Gucci」廣告大片中，
恐怖電影《閃靈》中經典的雙胞胎格雷迪姐妹「再度現身」
Michele已經多次向人們展示他對雙胞胎的痴迷了。不過，他不遺餘力地實行雙胞胎計劃的底層原因或許比想像中要更簡單：Michele本人就是在一對雙胞胎姐妹的共同撫育下長大的。從小，Eralda媽媽（Michele的親生母親）和Giuliana媽媽（Michele的姨媽）就以雙生子的身份讓他的世界充滿樂趣。「住在同樣的身體，以同樣的方式穿衣打扮。她們是神奇的鏡像，一個復刻了另一個。這就是我的世界，完美的雙重疊加。」Michele在秀場筆記中寫道。
雙胞胎的複製性讓Michele捕捉到了一種鏡像般的雙生之美。他為模特們打造出Gucci標誌性的印花套裝、寶石色調的連衣裙，印著上世紀70年代《聯合同性戀革命陣線》雜誌名（Fuori!!!）的亮片外套，來自華納電影公司的經典卡通小怪獸，以及一款脫胎於品牌早在1981年推出的復古包袋。
單獨看這些造型，或許你會覺得它們只是一套具有Michele風格、表達了某種社會觀點的衣服。只有當雙胞胎模特穿著相同的服裝成雙成對地向你走來，Michele口中「原件與複製品的張力關係」才能直觀地得以展示。
面對同卵雙胞胎，每個人從一開始都會驚詫於二人之間近乎複製的相似性。但過不了多久，就像雙胞胎脫口秀演員顏怡和顏悅在段子裡寫到的，觀眾會通過一個人比另一個人臉大來區分她們一樣，大家總是會投入於尋找他們間不同點的小遊戲中。Michele也不例外。
相同的造型穿在99%相似的人身上，呈現的結果卻總有1%微妙的不一樣，而正是這種不一樣讓Michele感受到了雙生遊戲中的魅力。「面對雙重性，我們被迫更加小心地捕捉和命名這些差異，即使微乎其微。」他寫道，「一個設計與另一個相結合。它們並不重合。」
他試圖從這種微妙的不同中進一步探尋雙胞胎身份的主體性。新聞或影視作品中，許多雙胞胎在成長過程中總會掙扎於某種主體性缺失的糾結中。從小到大，同卵雙胞胎一直可以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並不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中心，人們總會把雙胞胎看作一種親密的孿生關係，希望雙方一輩子都綁定在一起。為了爭取自己的主體性，有些雙胞胎會選擇故意穿不同的衣服、進化成不同的性格，來抵抗身份的規訓。
這便是Michele所說的「破裂的對稱性」——即使外表看上去完全相同，內在也可能完全不同，雙胞胎其實是兩個相互關聯的獨立主體。
於是，我們看到Gucci 2023春夏「雙生之境「時裝系列的服裝組合，並不像傳統時裝秀一樣有一個明確且連貫的主題，而更像是Michele為每一對雙胞胎都打造了專屬的造型。1980年代風格的廓形夾克、絲綢旗袍上華麗的刺繡、戴在臉上的異教徒風格配飾……這些混雜的元素被攪拌在一起，讓雙胞胎的鏡像對稱中透露出一絲不和諧的衝突。
儘管自己並未體會過雙胞胎的微妙差異，但受雙生家庭滋養成長的Michele覺得，自己也時常有這種身份主體性的曖昧。「我知道我還有另一面——當我去看我的治療師時，我遇到了他。我們都有自己的另一面，有時我們會遇到那個人，然後手牽手。」他說。
這體現在時裝秀開幕之前，嘉賓並沒有收到傳統的邀請函，而是一份「羅夏墨跡測試」，每個人都可以測量自己的性格特徵和情緒功能。Michele解釋道，這一舉措是想讓嘉賓們提前做好準備，了解2023春夏秀場是他在「挖掘自己時創造出的東西」。
這也體現在服裝的細節中。最後一套造型的男性雙胞胎穿著一條灰色西褲，大腿處的鏤空剛好展示出性感的吊襪帶。在歷史中，這樣的造型大多出現在女裝領域，大腿根部並不是人們習慣看到的男性裸露部位。如今，或許這也是男性的另一面。
即使你在日常生活中從來沒見過真實的雙胞胎，你也不可避免地會落入某種雙生時刻，比如在路上突然發現和另一個人撞了衫。尤其在時裝周期間的米蘭和巴黎街頭，許多人都會穿上當季最時髦、最有標誌性的單品，而這些單品很有可能同時出現在每個人的衣櫥中。
但退一步講，就算撞衫又如何呢？
身份的主體性讓雙胞胎都擁有微乎其微的差異，更何況我們。Michele向大家保證：「時尚的生命力不會阻礙每個個體最本真的自我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