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早的王朝」再現於世!這處遺址為何「無可替代」?

人民政協網 發佈 2022-09-29T08:49:37.852655+00:00

1959年夏,知名史學家、考古學家徐旭生先生率隊在豫西進行「夏墟」調查時,發現了二里頭遺址,夏文化探索序幕由此拉開。

二里頭,一個在中國考古史上極為耀眼的名字。


1959年夏,知名史學家、考古學家徐旭生先生率隊在豫西進行「夏墟」調查時,發現了二里頭遺址,夏文化探索序幕由此拉開。

迄今所知我國最早的城市道路系統、最早的宮室建築群和宮城、最早的青銅禮器群、最早的國家級祭祀場、以青銅冶鑄作坊和綠松石器製造作坊為代表的最早的官營作坊區……60多年來,幾代考古人通過艱苦卓絕的持續發掘和研究,為我們繪得一幅宏偉畫卷:距今3800年前後,陶寺文化、石峁集團等紛紛衰落,二里頭文化崛起。這座在河洛交匯之地建立的大型都邑,被普遍認為是夏代中晚期都城,標誌著中國第一個王朝的誕生。

二里頭遺址發現發掘至今,薪火相傳的考古工作者不僅將「中國最早的王朝」再現於世,更見證了中國考古學自成氣派的發展歷程。而國家文物局近日公布的「考古中國」重大項目進展中,二里頭遺址的重要考古新進展為揭示史前與夏商城址建制和文化發展脈絡再添新證,將中華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更深入。

9月16日,國家文物局舉行「考古中國」重大項目重要進展工作會,通報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等4項重要考古成果。圖為2022年8月拍攝的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首次精細發掘的制骨作坊遺蹟。國家文物局供圖

中華文明總進程的核心與引領者

大禹治水、禹劃九州……這些深植於中華民族記憶中的故事,究竟是傳說還是確有其事?

作為史書中記載的中國第一個世襲制朝代,由於缺乏足夠的文字記載,通過考古發現來證實夏王朝為信史就顯得特別重要。幾十年來,隨著二里頭遺址考古的不斷推進,夏王朝的面目漸漸清晰。

記者:二里頭遺址被學術界公認為是中國最引人矚目的古文化遺址之一。在您看來,其對探源中華文明有什麼意義?

趙海濤:以二里頭遺址為代表的二里頭文化是成熟的文明形態,進入了王朝國家階段,是向前探索中國文明起源問題的最重要起點和標尺。因此,二里頭遺址以及相關的研究一直是「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一個重點,在中華文明形成過程中,占據著無可替代、最為重要也最為關鍵的地位。

記者:這種「無可替代」的地位體現在哪裡?

趙海濤:我們通過60多年的持續發掘和研究可確認,二里頭遺址是中國最早的王朝都城遺址,是研究中國王朝國家形態、探索夏商王朝分界的關鍵遺址。

二里頭文化的核心地位,形成於其劃時代的橫空出現過程。其所在的中原腹心地區在與周邊文化長期交流互動中相互促進、取長補短、兼收並蓄,最終融匯凝聚出成熟的文明形態,率先進入王朝文明階段。二里頭文化以高度發達的控制網絡和統治文明,成為距今3800~3500年前後東亞地區最早的核心文化和廣域王權國家。與此同時,其他區域多進入文化和社會的衰落時期,二里頭文化向四方強勢擴張、輻射文化影響力,中國歷史由「多元化」的邦國時代進入到「一體化」的王國時代,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記者:正如您所言,二里頭這一划時代的變革對商周文明產生了深遠影響,奠定了古代「中國」的基礎。

趙海濤:二里頭文化許多制度層面的建樹是史無前例的。例如,大型夯土基址為代表的宮室制度,以中型墓葬為代表各級墓葬所顯示的墓葬制度,以中國最早的青銅禮器群、青銅兵器群、玉質禮器群、玉質兵器群、綠松石龍形器等遺物為代表的器用制度,表明代表中國古代政治文明發達程度的宮廷禮制、禮樂制度已經形成,國家已經出現。

二里頭文化這些具有高度輝煌王朝氣象的創造,多被後世的商周王朝繼承,並對周邊文化產生強大的影響力,因此二里頭文化當之無愧地成為中華文明總進程的核心與引領者。

記者:近年來,隨著中華文明起源考古探索的逐步深入,「最早中國」這個話題越來越引人關注。我們想知道您對此的看法。

趙海濤:我贊同我們考古所杜金鵬先生「二里頭都邑是『最早中國』」這一觀點,他的理由如下:

第一,見於最早明文記載。西周青銅器《何尊》銘文明確指洛陽平原是「中國」所在。在西周人心目中,最早的中國就是夏王國。幾十年來的「夏文化」探索表明,二里頭文化最有可能是夏文化。

第二,最早突破龍山時代區域文明的羈絆。在山東的龍山文化、南方的石家河文化、西方的齊家文化和北方的陶寺文化等盛極一時,但最終並未形成超越自我成為更廣泛區域之中心文化的同時,伊洛、嵩山地區的龍山文化卻廣納四鄰文化精粹,升華為廣域文化中心。

第三,對周邊區域文化形成最大文化輻射效應。二里頭文化雖然是廣域文化中心,但其四周還分布若干區域性文化單元,二里頭文化與它們均存在不同程度、不同形式的交流。最突出的表現就是二里頭文化因素的遠距離傳播,如東南之江淮地區、南方之江漢地區、西南之成都平原、西方之渭洮流域、北方之赤峰地區,都可以見到二里頭文化的蹤跡。而其他周邊文化則無一能及。

第四,與商周文明有直接傳承關係。考古學研究表明,商、周從方國入主中原建立商、周王國,而商王國直接建立在夏王國的基礎之上,此後的周秦漢唐一脈相承。因此,二里頭夏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正統源頭。

第五,龍崇拜的正宗源頭。二里頭發現了大量龍形象文物,尤其是出土於貴族院落內的大型綠松石龍形器,被譽為「中國龍」。儘管龍形象已見於此前較廣泛區域的史前遺址,但皆不及二里頭的龍與後代龍形象關係直接、密切。

記者:二里頭如此具有王朝氣象,且被考古學者認為主體屬於夏文化,那麼,能確定它就是夏都嗎?

趙海濤:二里頭遺址是不是夏都,涉及考古學與文獻史學的關係,需要從考古學和文獻史學兩方面去說明。考古學與文獻史學都是為了復原、研究古代社會歷史,考古遺存與歷史文獻都是復原與研究歷史的重要資料。

通過從年代、地域、社會發展階段、文化特徵等多方面進行論證,「二里頭遺址是夏朝中晚期都城的遺址,二里頭文化是夏文化」是目前為止關於二里頭遺址、二里頭文化歷史屬性的最佳表述。

二里頭王國開創的劃時代變化

隨著二里頭遺址考古的不斷推進,中華文明的起源、王國的興起、王都的規制、宮室制度等涉及中華文明發展的重大問題都有了越來越具體確切的答案。最新公布的二里頭遺址考古新發現,進一步揭示了多網格式的結構布局,為探討早期國家都城制度、手工業與社會經濟、禮儀與喪葬制度等問題提供了重要線索。

記者:二里頭遺址有很多開創性的成就,您能幫我們將這處史無前例的王朝都城遺址具象化嗎?

趙海濤:二里頭遺址面積約為300萬平方米,不僅是當時中國乃至東亞地區最大的聚落,還是一座布局嚴謹、規劃有序的大型都城遺址。

其中心區至少存在兩縱、兩橫4條道路,每條道路寬10-20米,它們縱橫交錯,呈方正、規整的井字形,構成了二里頭都城功能分區的重要界線,形成多網格式的宏大格局。宮殿區居於核心,祭祀區、官營作坊區、貴族居住和墓葬區等重要遺存拱衛在宮殿區的周圍,表明二里頭都邑有了嚴謹、規整的規劃,顯示了王權的至高無上、權力中心的高度集中,極可能已出現了分區而居、區外設牆、居葬合一的布局。

記者:本月16日,國家文物局召開「考古中國」重大項目新進展工作會,在公布二里頭遺址最新考古發現時稱「進一步明確了多網格式城市布局」。這種網格狀布局透露出什麼信息?

趙海濤:這樣嚴格、清晰、規整的規劃布局,顯示當時的社會結構層次明顯、等級有序,統治格局秩序井然,暗示當時有成熟發達的統治制度和模式,是進入王朝國家的最重要標誌。

都邑布局的這些史無前例的新創造,多被後世繼承,體現了二里頭王國開創的劃時代變化及對商、周文明的引領作用,也為先秦時期其他都邑遺址探索布局、結構提供了有益的參考。

記者:很多人都是通過20年前出土的那件綠松石龍形器認識二里頭的。這次有什麼令人驚喜的新發現嗎?

趙海濤:2020年至2021年,我們首次在祭祀區以西、遺址西北部都發現較大面積、較豐富的制陶遺存。這些遺存包括陶窯、存泥坑、泥坯、燒土、爐渣、變形陶器、大量碎陶片以及陶墊等修整工具,包含了制陶工藝的多個階段。

在遺址西北部還發現可能與漆器加工有關的遺存。發掘出土800多片外表、斷茬帶有紅漆的陶片,為以往歷年發掘出土帶漆陶片總量的近20倍,僅其中一個灰坑就發現了近200片帶漆陶片,實屬罕見,這一區域近旁可能存在漆器加工作坊。

此外,在宮城西南角,我們還發現了近百平方米的骨角器加工作坊,其中部分存在砸擊、切割、磨製的痕跡,表現了骨角器加工的各個環節。

制陶、骨角器加工作坊和疑似漆器加工作坊是二里頭遺址手工業考古的重要突破。這些是手工業考古和城市布局研究的重要突破,為研究二里頭王都的城市布局、規劃理念,以及手工業加工的技術、流程、組織、性質等問題提供了重要資料。

需要一代一代人的接力

二里頭遺址現存面積約300萬平方米,四代考古隊長63年只發掘了總面積的1.7%。按照趙海濤的計算,以目前發掘速度看,二里頭遺址全部發掘完成,需要數千年。因此,「它的發掘,不是百年大計,是千年大計。」

記者:2002年,您碩士論文答辯一結束,就被當時的二里頭工作隊隊長許宏老師邀請來隊工作,並且主持了2014年以來的田野考古工作。20年來中國考古事業取得很大發展,身處其中,您肯定體會頗深。

趙海濤:確實,近年來考古事業的工作環境、條件有很大改善,因此發掘成果、資料出版、研究論著都有很大發展。我們的田野考古工作主要是對二里頭遺址布局形態及歷時演變過程的探索,20年來,我們對二里頭遺址的現存範圍及成因、遺址的宏觀布局大勢及歷時性變化等有了前所未有的認識。

工地發掘每年都有新進展,我的主要活動半徑仍是從工作站到工地,謀劃和推進整體進度。

記者:二里頭遺址目前挖掘的只是冰山一角,都還有許多未解之謎。如您所說,60多年來的考古發掘雖然取得了重大的收穫,但二里頭遺址和二里頭文化的總體面貌仍有深入揭示的空間。

趙海濤:對,二里頭遺址發掘工作持續了60多年,雖然已經呈現出一個讓人震驚的早期王朝景象,但發掘面積僅占總面積的1.7%,還有大量的空白地區等待繼續發掘,大量問題有待廣泛、深入研究。比如學界以及公眾普遍關心的,二里頭這麼大的都城,目前只發現了宮城和中心區域內部的圍牆,300餘萬平方米的遺址外圍,有沒有城牆或者壕溝等防禦設施?還有,目前已發現的墓葬、器物等還都不是最高等級,與都城的規格不對應,接下來這也是重要的探索方向。

記者:能透露下一步的發掘研究計劃嗎?

趙海濤:下一步我們還是要科學制定勘探、發掘、研究規劃,優先關注最能體現二里頭價值和意義的核心、關鍵問題,繼續探索二里頭遺址中心區的布局框架、遺址的準確範圍、外圍防禦設施的情況、祭祀遺存、網格差別等,尋找王陵級大型墓葬、水環境系統,探索與二里頭文化分布區內各級聚落的深入關係、控制網絡、統治文明等重大問題。

此外,還要加大與其他學科合作,提高科技參與二里頭遺址發掘、研究的深度和廣度,為全面、深入揭示二里頭遺址的重要內涵和價值提供重要支撐。通過科技分析,解決二里頭時代的自然背景、經濟基礎、科技水平、資源來源、交往範圍、控制網絡、統治方式、社會關係等重要問題。

持續的考古工作依然是今後長期的重點,需要一代一代人的接力。我相信,隨著工作理念、思路的拓展,更多學科參與以及更多科技手段的運用,從考古遺存中提取的信息會越來越豐富,研究的廣泛和精細程度越來越高,對二里頭社會生活面貌的了解可能會超出原有的想像,二里頭對中華文明進程的價值和作用將更加凸顯。

來源:《人民政協報》(2022年09月29日03版)

記者:王慧峰

版面編輯:王慧峰

新媒體編輯:薛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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