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公務員的鐵飯碗,我又活了

八妹說金融 發佈 2022-09-29T17:54:35.142194+00:00

劉一言當了七年的在編教師,在決心離開時,她打算寫點東西,她在小紅書上發出邀請,一下找到了三十多個人。

劉一言當了七年的在編教師,在決心離開時,她打算寫點東西,她在小紅書上發出邀請,一下找到了三十多個人。簡單訪談後,劉一言發現,大家離開體制的理由大同小異:錢少、事多、關係複雜。「體制有太多局限。」對於有野心的年輕人來說,體制沒有帶給自己足夠的成就感。

文 | 勞駿晶

來源 | 看天下實驗室(ID:vistaedul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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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不合適的工作似乎會改變一個人對空間的感受。

對陳慧來說,北京太大了。她就職於北京近郊的人力社保局。從這裡到市中心,開車要一個多小時。有時下班朋友會約著聚餐,但經歷一天工作,她實在沒力氣去趕這一小時的車了。這城市大到她無法與朋友相處。

對丁宇舟來說,江西縣城老家又太小。從他就職的黨校到他家附近的那條老路,一路風光好像亘古不變。

這讓他覺得十多年在外的求學工作好像喪失了意義,自己只是在原地打轉。

如果這是一份普通的工作,離職倒也不需過多猶豫,但如果這是一份你曾擠破頭,打敗了幾十上百人才獲得的「鐵飯碗」,那麼離職成本足以讓人心生畏懼。

儘管這是一份讓大多數人艷羨的飯碗,但對當事人而言,它有時候過分大,反襯得自己只是奔波其中的一顆螺絲釘,但同時又過分小,讓他們受困於周遭環境的平凡單調。

2017年7月27日,河南省鄭州市。白蕊放棄了事業單位待遇,辭職學習瑜伽,只因為自己喜歡。(IC photo 圖)

於是,帶著對未知的期待和恐懼,他們決定離開這個全國最龐大的體制。

據人社部公布的《2015年度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截至2015年底,全國共有公務員716.7萬人,全年辭職的公務員有1.2萬人,僅占總額的0.2%。

疫情之下,穩定變得尤為重要,考公的熱度更是逐年攀升。此時離開體制,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任性。但有些人,就偏偏要逆著人流,走出自己的路。


1.

/ 一件不可言說的事 /


陳慧離職的決心是在病床上下的。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醫生下針時不算輕柔的手法,爺爺奶奶年紀的病友們,就連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在沖她叫著:「辭職吧!辭職吧!」

她已經在社保局幹了十一年了,而且患上了嚴重的頸椎病。

醫院康復科的生活格外單調,早上六七點,她會被第一針扎醒,打針輸液,望著天花板,吃午飯,在大夫針灸治療時狠狠哭一場,就到了晚飯時間,然後早早入睡。

陳慧覺得,再這樣下去,未來也會跟這陣子的醫院生活一樣單調。她每年參與做北京市的幾個大活動,春夏時忙求職招聘,秋冬則組織其他活動,像四季輪替一樣規律。

她決心離職。

不過面前最難過的關卡不是疫情帶來的不確定性,也不是領導的規勸,而是她媽媽。

以往陳慧偶爾提及想辭職,她媽媽會直接掐斷話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個話題不用繼續討論了。」

這次陳慧決定搶先把話說了。她給媽媽寫了一份辭職報告,跟交給單位的那半頁紙的辭職報告不同,這份有精緻封皮的辭職申請書共四頁半A4紙,用4號仿宋體寫滿,上面有她辭職的理由,還有她未來工作的商業計劃書。

趁著媽媽和閨蜜出去泡溫泉,陳慧把辭職信拍在客廳茶几上,然後跑了。

媽媽回到家,看了眼封皮上的標題,沒有打開,只給女兒發了個微信:「知道你現在也不開心,這事你也想了這麼多年了。現在我歲數大,你也這麼大了,你想幹嗎幹嗎吧。這種事情以後就不要再討論了,就讓它慢慢淡化吧。」

在母親看來,女兒離開體制這件事,需要花點時間去消化。公務員的工作有諸多好處:穩定、體面、不會過分辛苦。對很多父母輩的人來說,放棄做公務員簡直意味著放棄了安穩的人生。

離開體制的人大概都受過來自家人、朋友或者同事的質疑。

《生之欲》劇照

張澈在一個國家部委工作了五年,最終決定離開時,不同層級的領導輪流找她談話,試圖勸阻。

在單位,不太熟的同事也會突然拍拍她的肩:「聽說你要離職了?出什麼事了嗎?」

有人要從一個這麼受人艷羨的單位離職,是個自己長腿的大八卦。

張澈說,她長期處在一種缺乏認同感和成就感的鬱悶中。她剛考上這個部委時,坐公交車經過,朋友指著這棟宏偉的建築問她:「你以後就要在這個大院工作了嗎?」張澈與有榮焉,但那是短暫的與有榮焉。

她的同事有各個年齡段的。張澈發現,在國家部委,60後感到榮耀,70後是興奮快樂,因為他們在入職時就能被分配到一部手機一台電腦。從80後過渡到張澈這樣的90後,時代給予的快樂幾乎完全消散了。

「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了。」


2.

/ 想當市長的螺絲釘 /


「在北京當公務員,其實是有面子的一件事。但那個時候,我會覺得我這樣說,有點丟人,我不願意說。」陳慧說。她身邊沒有朋友做公務員。朋友們似乎都在做一些冒險的事,在企業打拼、創業,這顯得挺酷,而陳慧卻遠離風險,朋友問起在忙什麼,她也不知從何講起。

陳慧剛進單位的第一天,就覺得與這裡格格不入。

她剛從加拿大留學歸來,就順家人要求考入公務員。

單位里都是比她年長很多的同事,穿西裝褲、白襯衫。而剛入職的陳慧,穿著黑色緊身毛衣、紅格褲子和一雙過膝靴。

她顯得太有個性了,以至於第一天就有人問她,「你是不是做一年半年就辭職?」

體制內並不是她來之前所恐懼的樣子:人心在爭鬥、身體則喝茶看報,幹著最簡單的事。這裡工作很忙,同事卻都挺單純的,大家的幸福指數很高,沒什麼野心。

《創業年代》劇照

這樣的環境仍然不是陳慧喜歡的,她連融入其中的努力也沒怎麼做過。這沒什麼波瀾的平穩生活讓時間的流速變了,陳慧已經不知不覺幹了十一年。

丁宇舟則只在家鄉的黨校辦公室做了一年出頭。他走的時候就和來的時候一樣,對要成為一個螺絲釘始終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畢竟,他從小的目標是當市長,幹大事。

丁宇舟是在2021年開始考公務員的,那時候疫情嚴重,不管是刷抖音、看知乎,網絡社區裡有各種各樣的信息在提醒他,考公務員才是最好最安全的選擇。

更重要的是,丁宇舟心裡,一直有一些從歷史課本里積攢起來的雄心壯志,學而優則仕。

他在香港浸會大學念完研究生,又在大灣區工作了四五年,帶著這樣的簡歷回到家鄉,丁宇舟的躊躇中藏著宏願。他希望未來能當上市長,建設家鄉。

但一入職,丁宇舟就意識到,辦公室的工作可能無法培養出一個市長。工作沒多久,丁宇舟和同事們歡送一位領導正式退休,他退休時的職級是一級主任科員。而這個部門最大的領導也只是正科級。

丁宇舟始終有點憤憤不平,他帶著夢想而來,抱負卻無處施展。他甚至都沒有時間來抵抗平庸。作為唯一一個研究生,又是新來的年輕人,丁宇舟要做別人兩倍的工作,寫文件、準備課程,甚至連財務工作也交給了他。這在領導看來,都是對年輕人的歷練。


3.

/ 夾縫之中 /


劉一言當了七年的在編教師,在決心離開時,她打算寫點東西,採訪一百個離開體制的人。她在小紅書上發出邀請,一下找到了三十多個人。簡單訪談後,劉一言發現,大家離開體制的理由大同小異:錢少、事多、關係複雜。「體制有太多局限。」

對於有野心的年輕人來說,體制沒有帶給自己足夠的成就感。於是,那些不盡如人意的細節就被放大了。

丁宇舟在家鄉的日子變得瑣碎且難熬。黨校里老幹部都能言善辯,誰都能抓著他上一節思想教育課,講講黨史故事,鼓舞他要向組織證明自己的價值。

領導還會帶著他去喝酒,據說這是對高學歷年輕人的重視。酒桌上,領導眼神一瞟他,丁宇舟就知道,得自己站起來擋酒,替領導喝了。他有這樣的眼力見兒,但實在很痛苦。在此之前,他可是在廣州喝涼茶的。

每個月發工資的日子尤其難忍,在外工作時,丁宇舟一年掙二十多萬元,回到這裡,每個月他工資卡上只會多三四千元。

《創業年代》劇照

這份工作讓他突然發現原來家鄉這么小。這五十萬人的小城,只有幾條馬路串起的鬧市區。他想喝雙皮奶也無處可買。小情侶們只能在公園和電影院約會。他甚至沒有朋友,因為能考出去的初高中同學,都出去了。

就這麼一個小城,困住了他一年多。他喜歡旅遊,現在卻連出城走走的申請都被領導駁回了。

丁宇舟還是典型的不服管,開會時理念不合,他會直接說出來自己的不滿。在一次試講不過被批評後,丁宇舟沖領導發了火,他覺得領導們沒有穩定的評判標準,前一個講得這麼差卻被允許通過了,而自己表現好得多。

那陣子,他好像被擠在了夾縫之中。朋友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放棄廣州的生活回老家,親戚們則不理解,回家當了公務員是一件多體面的事,可為什麼他看起來還是不快樂。

每天早晨,張澈精疲力盡地奔赴那個令人艷羨的部委大樓。當她走到站台等待地鐵時,對面的一幅海報總會映入眼帘,上面寫著王爾德的名言:做你自己,因為別人都有人做了。(Be yourself; everyone else is already taken. )

每次看到這幅海報,張澈就會瞬間收穫一點釋然和一點勇敢。她終於攢滿了足夠的力量,決定離開在別人眼中都覺得不錯的單位,去更大的世界探索自己。


4.

/ 奔赴未知 /


「進入體制之後,要有兩種思想準備,一是熬,二是忍。」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竹立家說。

竹立家解釋,在體制內,提拔不能按個人的規劃來。年輕人要學會在雜事雜務、難事難務中努力工作。面對領導批評、同事指責時,也要學會冷靜,不在情緒化狀態中做決策。

對於熬不下、忍不了的年輕人來說,離職也是一個選擇。其實體制外,是一個更加巨大和複雜的天地。

讓張澈下定決心的,就是這種未知。她需要擺脫她想像中的既定未來圖景。

《追夢》劇照

張澈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在這個部委干到50歲以後的生活:經過一邊摸魚一邊工作的小半生,她成為一個毫無鬥志的小領導,到辦公室第一件事是泡杯茶,然後看看新聞。領導帶來一個新入職小姑娘,請自己帶帶她。自己就指點指點小姑娘寫文件,然後把文件原封不動交給領導,一邊說現在年輕人真厲害,一邊等領導自己動手改文件。等下午五點,她就準時下班,去接孫子孫女。第二天一早來,繼續泡杯茶。

平靜的一生指向這樣一個終點,張澈不願意。她用離職換了一個看不清楚的未來。「讓我不知道我50歲是怎麼過的。它可能會更差,也可能會更好,我願意接受這種挑戰。」

離職以後的陳慧,變得更漂亮了,面色也變得鮮艷生動了。連帶她媽媽的心情也好起來了,女兒是無法在母親面前偽裝的,現在的陳慧是真的快樂。

經過大半年的折騰,她在北京開了一間健身館。她既然幹了逆勢而為的事,就要干到底。

陳慧的通訊錄也活了,朋友們不再是其中一個個名字而已。下班後一個多小時的漫長車程不再成為她赴約的阻礙。她開始和朋友談自己創業的事,大談特談,然後從聊天中撞出新的靈感。

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不知道,就意味著什麼都有可能。」

丁宇舟又回了廣州。想起當年離開時那個下午,他坐進高鐵,看著火車一直開到夜色里去。天色越暗,他的心情也就越灰暗。那時候他就在忐忑,老家的公務員適不適合自己。

現在,他用一年的時間證明,不適合。在廣州找工作很順利,他同時拿到了一個央企和一家小型創業公司的工作offer。

丁宇舟選擇了創業公司。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陳慧和張澈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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