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的浪漫主義,其實塑造了「瘋狂的原始人」

新京報 發佈 2022-09-29T18:19:21.819090+00:00

當我們突然在某一天看到原始人滑稽而有趣的痕跡,見著了幾萬年前誇張大笑的表情,可能就會以為那是他們有一顆「有趣的靈魂」。

德國經濟學家阿爾弗雷德·韋伯(Alfred Weber)說,「從研究史前史和原始人的角度來理解我們的歷史命運的研究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有其道理」。其實除了他說的現代社會,在人類離開初民社會之後的每個階段,都有一種在原始人那裡尋找思想資源的取向。

當我們突然在某一天看到原始人滑稽而有趣的痕跡(比如山洞繪畫),見著了幾萬年前誇張大笑的表情,可能就會以為那是他們有一顆「有趣的靈魂」。這也確實符合我們對他們的一般想像,比如他們簡單而自由、敏捷,全能而有趣。阿爾弗雷德·韋伯《文化的世界史》則反思了這一種浪漫主義,開篇即提出「不存在什麼原始人的浪漫主義」。

這本書原著寫於風雲際會的上個世紀30年代,雖然有的史實存在局限或爭議,不過並未妨礙該書成為文化社會學的奠基之作。阿爾弗雷德·韋伯和其兄長馬克斯·韋伯一樣,都善於從社會哲學和歷史哲學的角度理解人類行為模式。他認為,現代人可能完全遺忘或者誤解了由原始人形成的某些根源,而這「已經使我們對自身進行研究的活動變得異常平淡無奇,甚至變得盲目,而這種盲目很可能導致最大的威脅」。

以下內容經「世紀文景」授權節選自《文化的世界史》一書,摘編有刪節,標題為摘編者所起。注釋見原書。

《文化的世界史》,[德]阿爾弗雷德·韋伯 著,姚燕 譯,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2022年7月。

能塑造環境的不只有人,

能塑造「客體」的卻只有人

重新尋找萬物發展的根源不會使一切再次原始化。但是,我們要深入觀察人類早期那種歷時長久的奇特命運,這種命運的殘餘今天仍然體現在原始人的大量生活內容和文化形式上,而且就環繞在我們周圍。

我們不要從人的軀體和生理的角度去勾畫人的輪廓,而要在界定了人的生物性形式後從心理和精神的角度去理解。所以,舍勒(Scheler)把人描述為一種生物,對這種生物來說,存在著一個與自身界限十分清晰的、與自身的存在相對而立的世界,一個「對象的世界」,以及作為與這個世界之聯繫的、對自身存在的意識,舍勒對人的描述是完全正確的。

因為,意識僅僅意味著人自身成為對象。

所以,這個處於二元之中的生物雖然不是唯一一種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塑造對象、塑造環境的生物,也就不足為怪了。某些昆蟲比人更早做到這些,而且做得非常完美,其他動物也能夠做到這些。

但是,人這種生物大概是唯一一種為我們所熟悉的生物:他所塑造的對象成為「客體」,這些「客體」從他自身分離出來,因而可以變化。我們在地球上許多地方發現經過人類改造的物體(尤其是最簡陋的石器),它們是人類最早的歷史文獻,這一點不令人感到驚奇。從更深層來看,這些原始人馬上猜測到,在環繞於他們四周的對象世界之後、之上存在一個與自己看不到的東西類似的世界,我們且把這些看不到的東西稱為「精神的東西」。這個世界在他們自身意識到對象世界時始終會出現,即這些人在尋找精神,或者也可以說他們在尋找主宰世界的神。我們會在這些人身上發現最原始的迷信思想,它表現在人建造的墳墓上,其隱含的信念便是人長生不死,同時,最早的人類骷髏也能說明這一點。是的,這些骷髏就是因為墳墓的存在才能呈現在我們面前。

《瘋狂原始人》(The Croods,2013)畫面。

最早的人類,即尼安德特人(Neandertaler),他們殘存下來的少部分後人今天仍然是親屬,被排擠到地球的角落裡,主要生活在澳大利亞的東南部。那時的尼安德特人很虔誠,他們的額頭向後傾斜,身體明顯瘦弱,因為他們幾乎沒有下巴。儘管他們的後人今天似乎仍然生活在地球上,通過對待簡單的宗教性的方式廣為散播、司空見慣。但是,這些人就同俾格米人(Pygmäen)和俾格米人的各民族一樣,沒有引起我們的關注;也許,俾格米人和俾格米人的各民族是困苦環境的產物。在很早的時候,由於氣候和大陸的劇烈變化,他們聚居到偏僻的島嶼和當時的原始森林裡,或者,就像人們不願意相信的那樣,他們被迫流浪到那些地方,是早於尼安德特人的原始人。

如果天文學和物理學的計算同地質學上對侵蝕和地層迭積現象的解釋相結合,其結果正確的話,那麼可以說,尼安德特人,一種進行植物採集和狩獵、具有占有性的簡單存在者,經歷了我們所處的當代之前40萬年異常久遠的人類初始期,而且幾乎沒有改變。也就是說,他們度過了第四紀的絕大部分時間,在第四紀中,除了今天的澳大利亞,通過地中海而緊密連接的各個大陸開始部分慢慢發生分離,特別是在北部。當古地極遷移過格陵蘭的西部和中部,並且隨後在美洲和歐洲北部又出現嚴寒的冰期之時,尼安德特人同當時的猛獁、原始象等巨型陸地動物一樣,開始在數個冰期和間冰期中游居於歐洲、亞洲及非洲,那時,在黃道位置、地球與太陽距離拉近等因素作用下,太陽輻射的強度不斷劇烈變化,在地球上,凍原、草原的地貌、動物系和植物系交替更迭。尼安德特人為了適應生存環境的變化,製造出各式各樣的工具,他們在熱帶森林中主要使用石斧,在草原上使用用於梭鏢的石刃,在結冰地區則使用骨制工具,這些工具成為他們「此在」(Dasein)的主題留予後世,儘管如此,他們純粹占有式的生活形式顯然幾乎沒有改變。

他們是「迷信」的,

但他們又是深刻的

《冰川時代:斯克特歷險記》(Ice Age: Scrat Tales,2022)畫面。

從生理形式看,人類的第二代人是歐里納克人(Aurignac-Mensch),他們的身高和頭部形狀幾乎與我們的完全一樣,天體物理學測量結果表明,他們大約出現在10萬年前。不論歐里納克人及其親屬人種出現在什麼時候,怎樣出現,創造了多種神秘文化形式的他們都蘊含著深刻的存在超驗性,或者也許還可以說,他們被賜予了深刻的超驗性?他們藉助這種超驗性感受到,每日每時發生的、能夠看到的事情是基於一些神秘的、隱匿的東西。他們系統地進行狩獵和捕魚活動,或者進行採集活動,後來又種植植物,儘管他們進行這些活動的能力還很弱,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他們已經進入改造自然的進程中了,並對這一進程進行秩序規劃。

與此相應,他們的感覺立即發生了變化,他們感到,在每天的生活中,自己不再完全依靠自然的力量。種植似乎偶然會獲得豐收,狩獵的收穫似乎偶爾也不錯,於是在他們看來,自然界中主宰著日常生活的善惡力量、友好和敵對力量都時隱時現。他們試圖主宰這種偶然,而這種嘗試僅僅意味著:人類開始深入到大自然力量的作用中,並且與它進行搏鬥。這是處在命運之中的人,儘管這種命運平淡乏味,同時,他們還是害怕自己命運的人,對生存的恐懼和在日常生活中的超驗性必然成為他們開始進行的改造活動的補充,雖然這種改造活動還非常簡單,但它顯示出非凡的意義,第二代人(derzweiteMensch)出現了。在我們今天這些經過開化的人看來,他們是迷信的,但他們是深刻的,因為他們「知道」一些東西。

他們一定一直生活在廣袤合一的亞歐非大陸上,由於在離我們最近的冰期中,最後若干次氣候大變化持續到公元前1萬年,他們被迫遷移游弋,混居在一起,或者被迫更換生活形式,但是他們已經非常清晰地展現出經濟—社會性「此在」的原始形式,這種社會存在的基本形式,我們在今天的一些原始人中間也可見到。他們都是種植者,當然還停留在鋤地的水平,但是他們最終認識到可以通過播種來種植,在形成種植者集體的基礎上,他們創造出母系的生活形式。他們狩獵,當時大概主要獵取巨型草原猛獁,在狩獵過程中,他們形成了有系統的獵人集體,這是父系組織的基礎,今天,我們還能夠在成體系的原始性獵人集體中到處看到這種基礎。

肖維岩洞複製畫。

人們決不要忘記:這些第二代人在最後一個冰期,即玉木冰期時,經歷了最晚、也是最劇烈的一次冰蓋漂移,即波羅的海地區的冰蓋漂移,這是由於古地極的漂移而發生於公元前2.5萬年左右格陵蘭東北部的漂移。此前,第二代人經受了太陽異常劇烈的輻射所帶來的氣候變暖情況,這出現在約公元前12萬年至公元前7萬年玉木冰期兩個最溫暖的極限氣候之間,而且,在這段間冰期中,他們很可能從在古地極漂移到冰期消退期間環境條件變得有利的亞洲大陸遷出,進入當時野獸成群的歐洲大陸草原。他們經歷發生在公元前7萬年左右的最後一次冰期,歐洲大陸是他們當時的主要居住地。這個時期是所謂的索留特累期(Solutréen),在整個中歐,只留下了北部冰區和阿爾卑斯冰區之間狹窄的苔原帶,也許還有草原帶。隨後,氣候變冷,但似乎氣候也會間或變得溫和一些,這就是馬格德林文化時期(Magdalénien)—這些都是地球經曆命運變化時,一群精神已經發展到一定深度的人在歐洲大陸活動的剪影,他們在地球上的活動傾向同以前一樣,明顯是在冰蓋漂移的情況下被迫穿過當時整片的廣袤土地,向南遷移,甚至跨過大陸。這也是所有民族志學中著名的多元文化馬賽克論(Kulturmosaik)產生的基礎。與文化馬賽克論相應,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在氣候條件轉好的時期,原始人會從南部向北部「重新摸索著北上」(Sich-wieder-Hinauftasten)。

有一部分民族在靠近冰凍地區生存下來,這些受到尚未完全惡化的氣候所眷顧而留存下來的民族,正是在與越來越惡劣的氣候作鬥爭中得到了垂煉,這反映在某些表現崇拜儀式的繪畫中,如馬格德林文化時期的繪畫,令人嘆為觀止。在另外一個稍微偏東的地方,即由於古地極漂移而變冷且變得貧瘠的亞洲大陸北部,他們開始馴服狗和鹿,以便狩獵,為開創人與自然以及人與自然力量之間的全新關係,奠定了基礎。此時,第三代人(derdritteMensch),即統治自然的人,開始在這裡出現了。這些人如今很可能正處在世界歷史的轉折當中,關於他們的精神深度,我們在後文中還要探究。

並未遠去的符號性習俗

第三代人在整個地球上活動,充分發展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第三代人是到達位於如今被我們看做地球終點的極地地區,才實現了在整個地球上活動,充分發展自己,而且分成若干個階段。在此之前,由於氣候變化無常,人類在地球上的蹤跡漂移不定,地球上四處散落著人類社會和文化的痕跡,它們形式多樣,不計其數,但是基本類型卻是統一的。第三代人在精神和思想的基本態度上,與以系統性的獵人集體和種植者集體為基礎開始改造自然的第二代人相符合。隨著某種主要的生存方式發生變化,這些社會和文化的基本類型也發生變化,因而也隨著社會和生活形式,隨著當地的自然和氣候情況的變化而變化。但有一點是統一的,即在地球廣闊的區域中出現了以多種多樣形式表現的符號性的習俗,這是固定下來的文化。

《上帝也瘋狂》(The Gods Must Be Crazy,1980)劇照。

如今,每個原始民族,哪怕受到了各個時代影響的原始民族,仍舊生活在這樣的符號性習俗體系中。只是這些習俗歷經幾萬年,並且經過民族和文化的融合而變得模糊不清—或者說變得精煉了,不再呈現出它們在以往久遠歲月中的形式。它們都是文化的晚裝,原始而古老,它們常常採取複雜且誇大的形式,而且它們進行系統化活動的方式和掩飾本能生活的方式如同玻璃一樣脆弱易碎。這是地球上人類最古老的銅鏽,在經過文明化的、具有統御性的當代人所創造的氛圍中,這些銅鏽便像被一陣罪惡的微風吹過一樣,銷聲匿跡了。

原始人的說法在筆者這裡並非貶義,他們當中仍舊有小部分生活在我們周圍,他們是神秘文化最直接的承載者。

《禁忌》(Tabu,1931)劇照。

何為「神秘」?無論如何不是我們見到這個詞時所通常理解的那樣。在母系氏族無親屬關係、實行異族通婚的奇特二群體體制中,到處出現了最初的母權者,他們種植植物,在他們中間,從一開始就盛行頭骨崇拜、逐取頭骨的活動,與此相關的往往是食人行為盛行,從頭骨崇拜中還發展出面具舞(假面具在各地都來源於對頭骨的模仿)。但願人們能夠不費很大力氣便能用理性的方式理解原始社會的其他一些特點(如在母系社會中,男人秘密結盟是為了對抗女性統治的影響),但願人們能夠理解父系社會中獵人集體進行的太陽崇拜和在母系社會中種植者集體進行的月亮崇拜—對於獵人集體進行的圖騰崇拜和其他所有與此相關的社會現象及迷信,以及對于氏族部落禁止聯合起來共同崇拜一個圖騰的禁忌,我們知之甚少,對於食人主義和頭骨崇拜,我們也很少了解。

但是,從十萬年前開始,原始人將圖騰崇拜和其他一切神秘的迷信事物都儘可能地記錄或傳誦下來,我們今天還能夠看到它們的殘餘和有關文獻。如今,這類的記錄或傳誦活動仍然存在。這些迷信的現象在歷史上始終存在;它們的數量巨大,人們卻無法從理性的角度去理解它們,把它們當作神秘現象,也完全無法探究其內在奧秘。直到現在,儘管有無數關於原始人的歷史文獻,但是沒有一條理性的探尋道路穿通原始人形成的像灌木叢一樣令人迷茫的社會結構,不能理解他們的圖騰崇拜和動物,甚至和石頭、樹木有什麼關係,不理解他們那母系社會想像出來的各種塑造社會生活的形式和風俗,不理解他們為什麼打掉牙齒、穿透鼻孔、弄歪嘴唇、在肚臍部刺花紋,為什麼給男人睡兒童床,模仿新生兒的行為,還有其他成百上千種在受過教育的人看來無比愚蠢的習慣,儘管這些習慣難以理解,但對於原始人來說卻具有最深刻的意義。

《公元前一百萬年》(One Million Years BC,1966)劇照。

用感知和想像與自然打交道

再說回第二代人。他們是所謂進行狩獵和種植活動的原始人,更準確地說,他們是一群憑藉自己的感覺通過想像來與自然打交道,並將與自然的互動系統化的狩獵者和最早的種植者。通過開始改造自然的活動,他們在自己尚不能進行抽象思考的思想世界之外,又開闢出日常生活中第二個超驗的物體世界。這個世界具有自身的作用規律和過程規律,而且至少從原則上讓人理解其中所有的事物。原始人感到需要在世界上生存得具有合理性,這種來自內心的迫切需要促使他們提出並遵循時空的因果規律,從而從時空角度建立起物體世界,就像我們唯理智論者習以為常的那樣。他們嘗試著去理解和系統性地利用在他們看來無比具體的自然力量,其間充滿了對生存的恐懼,因為在尋找每日食物以求得生存的過程中,他們洋溢著生命力的活動已經融入了命運的發展過程。不論是種植者還是進行系統狩獵活動的人,他們以第二種方式(einezweiteArt)改造自己面對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說,他們將日常生活放到在我們今天看來已經變得完全陌生的活動總體(Wirkungstotalitäten)中,放到在他們看來對生存至關重要因而也關乎秩序之根本的總體之中。利用這些活動總體,他們建立起具有神秘的實體存在的第二物體世界,這個世界超驗而具有活力,他們試圖將自己同這個世界的作用中心聯繫起來,以期通過這種聯繫在某種程度上直接成為主宰日常生活之命運的主人。

《人類發現》(Human Discoveries,2019)畫面。

獵人集體是圍繞著動物形成的,其中一部分動物是他們逐獵並賴以生存的對象,另一部分動物則是他們希望在逐獵時能夠取得其特別力量的。他們渴望同動物的奇特力量建立起聯繫,出於這樣的渴望,他們創造出活動總體,其中心便是圖騰,是他們崇拜的動物。然後,他們通過形成圖騰氏族使這種活動總體深入到部落及其組成部分中,在社會中建立起第二物體世界。這種圖騰動物很快與氏族中的每個人合而為一,同每一個人成為一個物體,所以印第安人說:我是鷹。—這當然是指鷹圖騰!由於人與圖騰合而為一,那麼他也來源於這種動物。這樣的例子還可舉出很多。

在盛行母系社會的地區中,人們吃人,要獲得被食者的力量,而不管被食者是男性祖先還是敵人。食人者要與被食者那神秘的強大力量合而為一,保存他的頭骨,戴上頭骨或者被食者的替代物—面具,意欲成為被食者,擁有他的力量。原始人甚至向前邁進了一步,創造出各種偶像,使它們以某種形象時刻出現在自己的意識里,他們要利用這些偶像的力量,使其轉移到自己的身體裡。史前史中的世界是處在植物種植者影響下的世界,充滿了像維納斯那樣赤身裸體的小塑像,這些小塑像在某種程度上以直觀形象的方式顯示出生殖力的存在,但大家不要以為那些小塑像上對性的象徵性誇張表現與當時女性的普遍特徵有什麼關聯。引人注意的是,其他一切大概都被忽略了。神秘的對象圖景、活動圖景和世界圖景就體現在這些小塑像中,這個小塑像將當時的整個社會生活進行群體分類,滲透在整個社會生活中,自然,也按照本身的法則將整個社會生活納入自己的掌控下。

這些法則是「一便是三,三便是一」(eins gleich drei und drei gleich eins),這是女巫們的乘法法則。因為,統一在一個活動總體之中的一切事物,對於活動總體的作用來說是一個對象,一個神秘的實體存在,在活動總體發揮作用時,這個神秘的實體存在既不受空間的限制,也不受時間的限制,它是神秘的因果關係。也就是說,第二代人會用腳跺踩敵人留下的腳印,認為這是在踢敵人的腳後跟。這是一種神秘的統一性,但也是時間的因果逆轉。原始人認為可以將自己同敵人聯繫起來,「給他施魔」,也許可以通過喊出他的名字來控制他,跺踩在敵人的影子上就可以傷害他。

如果某個原始人有天賦的話,還時而可以進入一個陌生的活動總體的中心,進行占卜,因為在這個中心裡,未來、過去以及現在是一回事。在他的夢境中,他通過其中的圖像同占主導地位的活動總體中的圖像發生聯繫,表現為透露活動總體中的秘密,夢中圖像始終神秘地與具體實物合而為一。夢之所以能夠進行預言,是由於原始人釋夢正確。他們心醉神迷,忘乎所以,他們手舞足蹈、縱情歡娛,這時他們會迷失自己,很多人都知道,原始人甚至會自殘,我們在歐里納克人留下的神秘手印和斷指的手印上都可以看到這一切行為。通過這些行為,原始人就可以進入那神秘的實體存在,而沒有這些行為,那神秘的實體存在便會永遠向他們關閉大門。然後,他們可以在這些實體存在中處於其力量的中心而開始行動。他被賜予了超自然的力量,而唯一的巨大代價是他被這超自然力量,也就是被那無法改變、獨立於他之外的魔力所附身。

認為他們「滑稽」,

不過是現代人的錯覺而已

上面簡單勾勒出神秘的原始人所生活其中的神奇世界。現在,我們仍然處在原始人神奇世界的影響之下。一切神話的、玄學的和真正宗教的思想都發源於這個世界。三位一體的教義仍然迴響著「一即是三」的神秘法則,天主教正統教派理解的最後的晚餐是,在晚餐上,耶穌的身體化作麵包後被食用,正統教派藉此統攝人心,這是一種神魔主義性質的因果主義(Kausismus)。

請讀者們想像一下這個世界,在這樣一個世界中,一切都是交織在一起的。這樣,大家就會清楚地認識到:被裹纏在其中的人類任何時候都不可以有所發展,除非在他們生活的時代之前和之中,迫於氣候變化而不得不進行遷徙。在文明化的地區,特別是在使用工具技術的地區,就一定有發展;或者在有社會的地區,因為各個民族和社會性群體互相混合,發展也一定存在。

原始人生活的世界曾經是停滯不動的,對他們來說,世界也必須保持停滯的狀態。因為一旦人們曾經同產生自然力量的各個中心建立了聯繫,並且據此建立起自己的社會生活,那麼每一個哪怕是最小的變化都意味著根本性的變革,它也許會將人們拋出活動的整體,讓人面對威力無比的自然力量而完全束手無策,因為人這時已經失去了與自然力量的聯繫。如果說人們與自然的聯繫已歷經十萬年的風霜雪雨,那麼不論在怎樣艱難的情況下,人都必須保持與自然力量的聯繫的本質、內容和形式。民族和生命個體先適應環境,然後相互適應,經過大自然的考驗,一代代生存下來,相互融合,歷史只能如此。

原始人文化的整體外部特徵表現為幾乎無法令人理解的各種符號,但那是他們從思想和精神上反映其生存狀態的、經過裝飾的形式,必須毫無改變地繼續保持下去。我們今天還能夠在某些殘存的原始人社會中看到這些形式。其中唯一的改變是,原始人文化的整體外部特徵在民族融合和適應環境的進程中變得越來越令人費解,他們出於本能而創造的生活以越來越複雜的形式體現出來。

《瘋狂原始人》(The Croods,2013)畫面。

他們出於本能而創造的生活,在以往和現在都以完全不同於我們現代人的方式受到約束,那種約束的形式是神秘莫測的。每一個經過理性化的社會都會培養出人的理性的、條理化的本能,人們在創造生活時會在內心受到這種本能的控制。原始人的生活卻不能達到這樣的水平,他們與神秘的自然之間建立起的聯繫是不受任何因素控制的,他們出於本能而創造的生活保存了原始性、動物性的本質,充滿了原始的自然力,可以說,他們細緻保存了那種本質。他們的生活被包納在外表神秘、幾乎不可觸犯的各種形式中,而每當他們與自然進行聯合或對自然進行改造時,他們那種內心的本能就像突然躥起的火焰一樣爆發出來,那是一種未經馴化的野性,也可以說,是人的思想塑造活動中最內在的部分,尚未被觸及。—原始人生活的體現形式越是濃縮他們的內心生活內容,這種生活便也越發顯得撲朔迷離,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更加細膩,當它瞬時間爆發出來,往往給人帶來無比的享受。

但是,原始人這種發自內心本能的生活僅僅被套在一個脆弱易碎的外殼裡,一旦這個外殼被我們這第三代人毀壞,原始人便會赤身裸體、孤立無助地暴露在陌生的冷風中。如果這第二代人不像黑人那樣天生體格健壯,不像他們那樣由於很早便與外界接觸而在一定程度上適應了新環境,那麼,第三代人中的代表,比如白人,即使向他們伸出友善之手,他們也難逃死亡的命運。

《史前一萬年》(10000 BC,2008)劇照。

這就是第二代人的文化本質和命運。它的終結,成為地球發展史上一個逝去的時期,是內在必然。

原始人文化的外部特徵表現為充滿藝術性的符號,這些符號與自然的關係十分緊密,反映出大自然的美妙是那麼神奇、神秘、色彩絢麗,與大自然的構成協調一致,可以說,他們的表現手法肯定與彩色畫派(Kolorismus)有著一樣的本質。從另一方面來看,他們對生存充滿恐懼,因此在用類似人形的塑像表現自己的精神生活時,他們顯得醜陋而滑稽。他們有意識地刻畫出這種令人驚恐的形象。當然是這樣!人們以此方式所模仿的自然力量是一個讓人害怕的傢伙。但是,人們通過神秘的合一法則建立起與自然力量一樣的圖景,充分反映出它真實的可怖形象,使之令人敬畏,以此來接受它,並且馴服它,使它成為自己行動的助手,而且僅當這種時候,人們才能與它合而為一,主宰和控制它。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它才能成為助手。—原始文化的承載者在地球上很多地方留下了他們生活的遺蹟:突然張大的嘴、扭曲的臉、兇惡的目光。我們不應再滿懷激情地從原始人浪漫主義的角度去看待這些事物。

本文內容經出版方授權節選自《文化的世界史》一書。

原文作者/[德]阿爾弗雷德·韋伯

摘編/羅東

編輯/西西

導語部分校對/付春愔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