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河:界河 |《雨花》頭條詩人

中國詩歌網 發佈 2022-10-01T03:59:50.837462+00:00

關注 ,讓詩歌點亮生活沉河,本名何性松。1967年12月出生於湖北潛江。主要寫作詩歌、散文等。曾出版詩集《碧玉》、散文集《在細草間》等。2012年創辦長江詩歌出版中心,統籌出版《中國新詩百年大典》,策劃出版「中國二十一世紀詩叢」、中國新詩季度選本《詩收穫》等。

關注 ,讓詩歌點亮生活

沉河,本名何性松。1967年12月出生於湖北潛江。主要寫作詩歌、散文等。曾出版詩集《碧玉》、散文集《在細草間》等。2012年創辦長江詩歌出版中心,統籌出版《中國新詩百年大典》,策劃出版「中國二十一世紀詩叢」、中國新詩季度選本《詩收穫》等。

今天,沒有風,只有雲

這真正的雲停在天空

並不能看見它生長,變化

或薄,或厚,或多彩,或烏黑

它是朵時間的雲、形而上的雲

如果在飛機上往下看,它們

依舊構成一座座連綿起伏的

雪山,圍住碧藍碧藍的天湖

構成巍峨莊嚴的城堡,神獸

出沒,金剛顯現,換了人間

但大多數人只在地上看雲

詩人們看了幾千年的停雲

政治家們看了幾千年的風雲

我是個現代的生活家

無意間看雲,無意間生活

從低向高的雲,一成不變

從高向低的生活,坎坷悲喜

一朵雲的養成不知道積聚了

多少口呼吸,一朵雲的消失

我從沒有等到那虛無的一刻

但旁觀者的生活充滿了假象

儀式感以及對風的期盼。我

不知道一陣風會把雲吹向哪裡

我看到兩朵雲的戰爭、一朵雲

內部的戰爭,一樣的電閃雷鳴

女人躲在男人懷裡,孩子們

躲在父母懷裡,生活躲在

未來懷裡。雲在受苦,受難

它的地獄是冰,天堂是雪

這想像,安慰了人類

天空陰沉時,我不知道

是雲不存在,還是到處都是雲

我的心同樣陰沉,是滿腹心事

抑或心無掛牽?讀書、喝茶

視野局限在燈光黯淡的房間

回顧幾十年的觀雲史

平原的孩子看到穿衣的雲

山裡的孩子看到裸雲

城裡的孩子看到髒雲

思想的孩子看到火星雲

我看到自己是一朵輕浮的雲

在語言的天空中試圖停留在

月光照耀的夜晚,讓夜空

變藍,變深,變甜,有著

所有白天沒有過的樣子

禾字旁的「家」,告訴我

我是素食者。豬馬牛羊

是我的兄弟,雞鴨鵝魚

是我的姐妹,麥稻高粱

是我的血肉,棉花是我的衣服

我「稼」過:割麥、插秧、除草

殺蟲、打穀、收芝麻

我還「稼」過:拾糞、挖洞

放牛、餵豬。我是農民的兒子

我是稼穡的實踐人

我是麥稻、高粱、棉花、芝麻

我是大豆、蠶豆、豌豆、扁豆

我是紅薯、馬鈴薯、苞谷、南瓜

絲瓜、冬瓜,我是蘿蔔、胡蘿蔔

大小白菜、莧菜、蕃茄、辣椒

我還是秋葵、茼蒿、泥蒿、蒜薹

苦瓜、香椿、馬齒莧、魚腥草

我是配角成為主角、邊緣成為中心

我是稀罕成為平常、基因成為

轉基因。我不僅洋氣而且野氣

現在我樸素的生存又有了高級的

幸福:我是火龍果、藍莓、草莓

楊梅、桑葚。我在大棚里

風雨不侵,霜雪不凌。我是現代文明的

「稼」,我是自己的陌生

當我老了,坐在冬天的暖陽下

無力的手已握不緊一隻毛筆

混濁的目光也搜索不到一張白紙

我數著自己的心跳,一秒又一秒

放學的孩子們歡笑著經過我

我聽到他們遠去,不一會兒又回來

在我面前的場地上嬉戲

我聽到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特別尖細,她不停地叫著

哥哥,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孩子們在不停地奔跑,沒有目的地

奔跑。等待著太陽落山,鳥兒歸巢

母親做好晚飯,書桌上點起

亮亮的燈火。我的黑暗也已到來

我扶著椅子站起,相依著回到屋裡

我的書法老師告訴我,永遠不要在

太陽未落山時趕到住地,不然

你將遺失一些可貴的光明

我很快便明白他是說

寫慢一點,再慢一點

書法的第一奧妙是線條的誕生

它們每一根都是活的,它們

慢慢生長,成形,以墨水餵養紙

以筆毫探索未知。蠕動,顫抖

然後永垂不朽。終是慢的,很慢

我的老師還告訴我什麼,我已

忘記。我一輩子也沒有真正讓

線條的慢,像一根出芽的爬山虎

它是我所見植物中生長最快的

我盯著它爬滿了我屋子的外牆

界河

我記憶中最小的界河也是最短的存在

它因為早已消失而變得可疑

我在它的故道上蓋上新樓,建了小園

用了父親的舊址,名為守界園

它曾經流淌在貢士和新林兩個

生產大隊之間,北通天沔,南下岳陽

小時候,它在我家屋後,我面向太陽

甦醒。我是貢士大隊的孩子

在貢士小學上學。對岸是新林的孩子

去新林小學。兩岸的小學生們

早中晚隔著平緩的河水打嘴仗成長

語言越發伶俐,行為越發粗鄙

小河沒橋,只有一個蕭瑟的渡口

艄公在對岸管理著公家的小豬場

聽見人喚,便搓搓雙手,拿起竹篙子

下船。夏日清晨,婦女們在各自岸邊

浣洗衣服,棒槌聲有節奏地響著

一個比一個好聽。夕陽西下

整條河流在輝煌中慢慢沉沒於樹叢

我十歲那年,這條小河仿佛一夜間

被推土機推平,第二年春天,小麥

便完美地覆蓋了它。紙童話的時代到來

我成了新林的孩子,上了新林小學

仍舊是那個矮小靦腆的三好學生,不久

有了新的小夥伴們。關於此次變化

最深的遺憾是今生再也沒有見過

小學同學黃小芳,我們一起演過節目

她還在貢士讀書,希望她讀完了小學

我見過的最大界河在西雙版納的

布朗村。它分開了一座山,隔開了

兩個國。對岸,人們穿著與我相異的

衣裳,發出聽不懂意思的呼喊

望遠鏡里,他們的笑容卻與我的一樣

像界河裡一刻不歇的波浪。彼岸的土地

也生長著此岸的植物,開著相同的花朵

一隻鳥在河面上飛旋,好像在選擇

回哪個國家的樹巢。流水湍急

也阻礙不了一條魚的自由。夏天

對岸的風吹過來;冬天,再吹回對岸

只有雲在兩岸的天空上游移,瞬息萬變

這是真正的界河,是象棋盤上的界河

岸邊擺放著兵卒,卑微而只有一條死路

上善若水。哪裡有危險哪裡就有拯救

我最喜歡的界河叫蟠河。此刻我正站在

它的北邊。北邊是湖北新店鎮,南邊是

湖南坦渡鄉。一座古老的石拱橋

連接了兩岸:北邊是石板街,南邊是水泥路

我們都是兩岸的異鄉人,在其間愉悅地

穿行,走向對岸的深處,陌生地

完成一次短暫而奇妙的跨省旅行

地理的界線被跨越後,精神的界限

也得以突破。喧鬧的門面後,田野上

熟悉而不知名的植物瘋長。居然想到

張志揚先生的名篇:《個人的真實性及其限度》

此地我唯一認識的主人介紹說

這是萬里茶道的源頭。趙里橋的磚茶

在此地裝船,過黃龍湖,到長江,下漢口

再翻越千山萬水,到河南、山西、甘肅、寧夏

內蒙古、新疆,俄羅斯西伯利亞

它在中國江南

溫潤的土裡生長,安慰北方枯冷的胃

它是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界線

我忍不住捧一捧河水,聞到了清苦的香

選自《雨花》2022年第9期

編輯:王傲霏,二審:牛莉,終審:金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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