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涼亭》,[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譯,收錄於《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譯林出版社,2010年1月)
霍莉仍然記得和杜安開車在一條郊區土路上隨便亂轉,口渴難耐的上一個人家要水喝的情景。這個情景里有一個涼亭,座落在那個人家的屋子後面。它已經破舊,同台階上的野草相襯,顯出一派生氣皆無的荒敗景致。然而,涼亭曾經的風光在女主人對往事無限緬懷的追憶里,承載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熱鬧以及有尊嚴的日子。「星期天人們會來這兒演奏樂器,大夥坐在這裡聽音樂」。人人都愛上女主人家裡來,生活在閒適的家居日子裡給人們饋贈了一份和諧中的安寧。
享有這份安寧,先得擁有安定。能在一個地方固定下來,不再四處漂泊,讓疲憊的身心獲得溫暖和慰藉,這並非奢望。只要努力,這樣的念想是能夠實現的。實現它並不難,難的是,守住心中的念想,直到享有永久的安寧。小說里的涼亭無疑是守望安寧的象徵,也是霍莉心中純粹觀念的寄託。霍莉想過上一種純粹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安定,即使到很老了以後開始走向無人理會的寂寥,可安寧還在,適於在寂寥中緬懷過往的熱鬧和喧騰。
如此溫馨的一幕念想被杜安的出軌無情地踐踏,由此,小說《涼亭》將愛的不確定性呈現給讀者的同時,也不無清醒的道出生活值得咀嚼、品味的特性。
和杜安一起度過的那些糟糕的日子是霍莉寶貴的記憶,它們不可替代,因為那是經歷,從中凝聚出經由苦難升華而來的愛。這樣的愛只有在苦難中才能產生,才能堅持住愛情對相信它的人說來樸素之要求。一旦狀況有了改善,具體到如同霍莉和杜安這般擺脫了顛沛流離的日子後,他們在通往安定與安寧的路上勢必會品嘗到不可預料的煩惱。煩惱以愛情的動搖開啟了他們未曾接受過的挑戰,如何應對挑戰,不僅是他們,也是我們面臨的一則生活的難題。
「剛搬來這兒做管理員時,我們覺得總算熬出頭了」。不加掩飾的欣慰讓飽嘗苦難的霍莉和杜安告別了過去的日子。若是他們按照自己的計劃把日子有條有理的過下去,同過去的告別不會是暫時性的,必定會持久的朝擁有涼亭、守望安寧的方向做著長遠的奔赴。可生活總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況來給產生自人心裡的希望施加重重阻滯,最終使得希望瀕臨破滅,愛也無從談起。
在汽車旅館做管理員的第一年,霍莉和杜安可以說過得萬事如意。這是他們二人共同珍惜這份工作所得到的回饋,他們在走向安定,萬事如意代表了閒適已成為他們如今的常態。這就給瘦小的墨西哥女僕闖入他們的閒適生活提供了一眼就能瞥見的機會。
杜安毫不諱言自己抓住了這個機會,他不認為出軌是什麼大事,相反,他覺得「霍莉也許能夠熬過去」。可對霍莉來講,熬過去的前提在於,「她要做的是試著干點什麼」。出軌的杜安依舊承認霍莉是他的真愛,這一點和他的出軌無關。它們是兩碼事。這是愛情常見的一種狀態,不太好去指責杜安什麼,卻總是有那麼一個令人不適的感覺在卡佛筆下漂浮著、縈繞著,讓我們在感受不適的同時思索著。
杜安也明白,「一切都不會再和過去一樣了」。他和霍莉有了裂痕,並且無法彌補。明白這些的杜安還是忘不了胡安妮塔,那個墨西哥女僕。他們之間沒有愛,只有欲的糾纏和渴盼。愛與欲分離的狀態讓杜安在愛情上走得太遠,不經意的把他和霍莉的生活拖入了新的泥潭。「我心裡的東西死了」,霍莉堅持了許久的東西在齷齪不堪的事實面前已然失去了原有的價值,愛的純粹連同超然於它之上的信念的純粹在這一刻都被劈砍的支離破碎。
霍莉和杜安能否從頭再來?生活能否從頭再來?這問題的答案在他們二人對待過去的記憶時有著怎樣的態度早已一目了然的可靠。那是生活在他們身上留下的變化,循著如此的時光軌跡探求各自的心性,得出的答案比什麼都透徹。
那座破舊的涼亭以及周遭荒敗的景致,是霍莉心中永遠的珍藏。它是霍莉計劃里的生活,從努力擺脫苦難到狀況的改善,從安定下來共享熱鬧到一切歸於平淡後的擁有安寧,這個過程就叫做歲月。杜安在霍莉的計劃里是她的一切,是能相伴她走完歲月的唯一重要之人。這是霍莉的堅持,是愛情永不褪色的正常狀態。
如今的杜安在對生活中的一些變化明白的同時也有著一些不明白。他認為霍莉舊事重提時對記憶的翻檢只是單純的懷想舊日裡他們一起看見過的某個景致,故而,他試圖用如今「游泳池裡滿是污垢的汽車旅館」來填充霍莉的記憶,給她那種小女孩般易感的心性添加一道日後在回望過去時可資傷感的憑藉。
杜安變了,他不再能心有靈犀的悟出霍莉重提舊事給他留下的讓愛重來的機會,反倒一廂情願的想抹平他和霍莉的裂痕,這讓他倆的愛走到了宿命般終結的盡頭。那個盡頭在霍莉的平靜中開啟,沒有從頭再來的轉圜餘地,只有終結一份令人失望的愛情時那必然會生發出來的沉著與堅定。
202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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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栩。所用筆名有王沐雨、許沐雨、許沐雨的藏書櫃、王栩326,定居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