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節日特刊·重陽

河南日報 發佈 2022-10-04T17:48:51.337332+00:00

□趙瑜人到中年,會生出很多莫名的共情力。比如登高這件事情。年輕時覺得古人真矯情,登高便登高,為何還要專門挑一個日子——九月九日?八月九日不行嗎,又或者春天萬物芬芳時不行嗎?現在卻越來越認同古人了,登高是為了什麼呢?不論古人還是當下,大都是為了看看遠方。

□趙瑜

人到中年,會生出很多莫名的共情力。比如登高這件事情。

年輕時覺得古人真矯情,登高便登高,為何還要專門挑一個日子——九月九日?八月九日不行嗎,又或者春天萬物芬芳時不行嗎?

現在卻越來越認同古人了,登高是為了什麼呢?不論古人還是當下,大都是為了看看遠方。看遠方,必是人有了歲月感,才會生出珍惜。年輕時杜甫登高,「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豪邁而勃發。但缺少對時間的珍惜。中年杜甫再寫《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豪邁感沒了,有的是對流水落葉的哀傷,對人到中年身體多病的慨嘆。

可以這樣說,年輕時登高只是登高本身。到了一定年齡,登高是對自我的一種不滿和尋找。登高,是藉助於山的高來打破視野局限。然而,等登到山的高處,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雖世俗,但足以讓中年登高有了哲學意味。

當秋日驕陽鋪滿玉米林和村莊,站在高處觀看那被時間固定在一個村莊的人,人生參照被打破。每次登高,都是對狹小自我的提醒。年輕時,哪知人生寬闊處自有深意呢。年輕時看到的遠方,不過是重巒疊翠的美景。到了中年,看到的山不再是山,是自我的局限,是必須警醒的小我。山外的山,是自我的界限,再向外,仍是自我的界限。一個人必須不斷打破這些界限,才會變得寬闊、豐富又人性。

這年復一年登高過程,就是與自我相對望的過程。如果有一天,老得再爬不上最近的高山,人生便再看不到遠方,看不到遠方的自我,看不到自我的局限了。所以登高,既是尋找自我,又是對年輕時自我的覆蓋。

登高,必迎風。山巔之上,風吹來三兩聲鳥鳴,遠處的遠處是人類城市。只有在登高時,風才是自然的。在城市中,風聲里有汽車鳴笛聲,有小攤販叫賣聲,有理髮店的流行音樂聲,也有清洗油煙機吆喝聲。風在城市裡,被聲音捲來捲去,卷進一家燒烤店的油煙中。在城市中,風小於一隻狗的叫聲。

而在山上,風大於陽光。風把萬物從夏天吹到了秋天的樣子,風是山的一句詩。年輕時登高,風代表著速度。那麼多追風少年一轉眼便到了青年、中年。只有到了一定年紀,才知道,風也是一種自我。年輕時恨不能風大一些再大一些。到了中年,風一吹,身體裡便有了回應。涼這個字,屬於中年;冷,屬於老年。辛棄疾寫「天涼好個秋」,自然是中年情懷。

禪語中有說,不是風在動,也不是旗幟在動,而是心在動。山上聽風聲,便覺得有道理。風在石頭上嗎?不在,山上的石頭光滑,停不了風。在樹上嗎?也不在,樹在懸崖邊上生長,風停下來,有跌落的危險。那麼,風是在鳥鳴中嗎?仿佛也不在,風在近處,仿佛追不上棲在樹梢的鳥兒。風就在心裡。一陣一陣。風吹過來,心動一下。風又吹過來,心又動一下。若在下午登山,夕陽抒情不止,像江上一隻野鴨子,正往江水裡扎猛子。風在這個時候,從背後吹過來,山上的一切都有了涼意。而這個時間,只有中年人才能體會到,這風中有他們自己的年齡。我們終於明白了,「往事隨風」,這樣的歌詞裡,也飽含著時光的感懷。

登高在九月九日,大抵還是有歡暢之意。比如欣賞收穫的場景。

在秋天登高,萬物豐盛、謙虛,接下來便要將稻穀收穫。釀酒、舞蹈,人類在收穫時,才會感激上蒼的照顧。

在一個高處,察看自身生活的世界,看到人類的渺小,從而有所敬畏。又因這一份敬畏,又多出一份珍惜。所有這些,都是從登高開始的。人類因為登高而有了大於日常生活的思考,人類也因為思考,才有了審美,有了技術,有了可以延續生命的文明和教養。

所以,四十歲以後,我發現自己越活越像古人,我開始喜歡喝各種茶,喜歡去陌生的地方,看別人的生活。我相信,不論是遠行,還是登高,都是人對於自身的不滿足。只有藉助於山,我們才能看到自己本來看不到的地方。只有藉助於思考,才能理解,活著,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要承認這些局限,並儘可能地遠行,閱讀,找到屬於自己的山,登高,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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