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扣情緣

利涉攸往 發佈 2022-10-05T21:12:42.610482+00:00

去學校報到的那天,我上了長途汽車,剛找到座位坐穩,就看見一個塗著藍眼影、紫唇彩,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年輕女孩兒從車門處走進來,一屁股坐到我身旁,超短裙下兩條白花花的大腿刺得我眼睛生疼,關鍵是她一條大腿的內側還文了一條吐著紅信子、活靈活現的青蛇。


六年前的夏天,我大學畢業,正趕上省里「三支一扶」的特崗教師招聘,入用後合同期三年,期滿去留自願。我本著「騎著馬找馬」的想法參考了,如果考取,就可以利用這三年時間考研,之後另謀出路。入取通知單很快寄到我手裡,我被分配到離市區一百多里地外的一所鄉鎮中學。

去學校報到的那天,我上了長途汽車,剛找到座位坐穩,就看見一個塗著藍眼影、紫唇彩,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年輕女孩兒從車門處走進來,一屁股坐到我身旁,超短裙下兩條白花花的大腿刺得我眼睛生疼,關鍵是她一條大腿的內側還文了一條吐著紅信子、活靈活現的青蛇。她戴著耳機,旁若無人地嚼著口香糖。

說實話,我並不欣賞這樣的女孩兒,另類,並且多數都是問題少女。所以一路上我們沒有任何交流。

在學校食堂吃了一個星期的飯,我才知道什麼叫難吃。那天,我去學校附近的小賣部買方便麵,發現那天在車上遇到的女孩兒原來是店老闆的女兒。她坐在櫃檯前聽著MP3,對我全然不屑一顧。我拿了貨,把錢放在櫃檯上,自始至終她都沒看我一眼。

教師節前夕,縣裡要組織「教師節文藝會演」,每個學校出兩個節目。我自己報了一個獨唱,校長又讓我編個舞蹈湊數。可是舞蹈這行我真不懂,好在上學那會兒同宿舍有個哥們兒喜歡跳街舞,三天兩頭免費表演給我們看,於是我憑著記憶編了一個簡單的街舞。排練的時候,附近的不少老鄉來學校看熱鬧,小賣部的女孩兒也來了,坐在學校活動室的最前排。

我坐在椅子上抱著吉他唱那首《梔子花開》時,台下的人群還很安靜。可是當我排練那個舞蹈時,那女孩兒竟然哈哈大笑,還捂著肚子說:「這哪是街舞,分明是耍猴兒!」

我羞得臉通紅,她也不客氣,縱身跳上台來,說:「不如我給你點建議」。她像是在挑釁又像是在命令,不由分說地打開音響挑了一首曲子,幫我從頭到尾排了一遍,我大吃一驚,沒想到一個鄉下女孩兒竟然有這麼好的舞蹈天賦。我真誠地邀請她來和我一起排練這個節目。

排練過程中,我對她有了一些了解。她叫晴子,那年剛剛高中畢業,正處於人生最美好的二九年華。

到縣裡會演那天,兩個節目都獲了獎,而晴子幫忙排練的那個街舞,居然獲得了一等獎。

校長高興得不行,召集所有的老師在大飯店聚餐。我跟校長說那個舞蹈是晴子幫忙排練的,想叫晴子一起來吃飯,校長皺了一下眉頭,還是答應了。電話打過去,不一會兒晴子就來了。讓人驚訝的是,今天的晴子好像換了一個人,頭髮拉直焗黑,穿一件白色的一字裙,端莊得體,儼然一副淑女形象。真沒想到,另類的晴子居然還隱藏著「清水出芙蓉」的一面。

那以後,晴子常來學校找我,為我送來方便麵和火腿腸,說學校的飯菜太難吃,讓我換換口味。但她有個要求,就是要我教她彈吉他。我這才知道她討好我是為了這個。

現在的晴子不畫眼影、不塗唇彩,陽光乾淨,我不忍拒絕。

但不久後,學校里就開始有些風言風語。說我要和晴子搞什麼風流韻事。人言可畏,我有些怕了。那天,晴子又來找我學吉他,我淡淡地說今天累了,不教了。晴子有些失落,說那我給你做飯吃吧。我忙推託說不用,今天要和同事出去吃。我沒想到,轉身的那一刻,晴子一下子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我,把頭貼在我的後背上。

我慌亂地說:「晴子,快放開,被別人看見不好。」

但晴子就是不肯鬆手。「我不放。

我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怕什麼?我才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就喜歡你!」晴子轉到我身前,低頭咬下我襯衫上的一枚紐扣,調皮地說,「以後這枚扣子就是我的了,你也是我的了!」

以後的日子,我架不住晴子狂熱地追求,開始公然和晴子出雙入對。風言風語傳得更凶,我們不管不顧,幸福得只剩下兩個人的世界。然而,兩個月後的一天,晴子突然對我說,她要離開一段時間。

晴子說要去省城學舞蹈,學成後在縣城開個舞蹈培訓班,她不想一輩子平庸下去。我聽了很高興,支持晴子這麼做。臨走前的那一晚,晴子眼睛紅紅的說不想去了,捨不得離開我。我知道那是小女孩的心思,只好一個勁兒地哄她、安慰她。

晴子走後三天,沒來電話,也沒來簡訊,我覺得很奇怪,打電話過去,竟然關機。我又是疑惑,又是擔心。

晴子打來電話是一個星期後,說她在學校里一切都好,只是花錢很多,問我能不能借兩萬塊錢給她。晴子的聲音很輕,不像她平時說話的樣子,我擔心地問她是不是生病了。晴子說是有一點不舒服。我囑咐她加強營養,答應儘快給她打錢過去。

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晴子沒再打電話給我。給她打過去,不是關機,就是無人應答。開始我以為她忙,顧不上談情說愛,直到鎮上一個和晴子關係不錯的女孩來找我,說晴子做了傳銷,騙了她六千塊錢,問我能不能聯繫到晴子。我的頭一下子就大了。

我忙去晴子家的小賣部,想找晴子的家人問一下情況,店門關著,一打聽,小賣部在一個月前就關門了,她的家人不知所終。

鎮子很小,消息很快傳開,一個大學生被一個初中畢業的農村丫頭耍了,連班裡的學生都知道了這件事,我在學校里抬不起頭來了。我只好廢寢忘食地備考明年的研究生考試,希望一舉得中,然後離開這個地方。

半年後,我考到華東師大,開始了我的新的生活。可是過了不久,我卻接到之前任教的那所鄉鎮中學校長打來的電話,說有我一張匯款單,還有一個包裹。我一頭霧水,給我寄錢和東西的,會是誰呢?

回到小鎮,看到的是一張兩萬塊錢的匯款單,再打開包裹,裡面是一件男式毛衣,毛衣的領口用紅線釘著一枚淺藍色的紐扣,正是我早已扔掉的襯衫上少的那一枚。

是晴子!晴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瘋了似的四處打聽晴子的消息,最後一個學生的家長告訴我,她娘家和晴子在一個村子裡,她聽娘家人說晴子的父親在村里四處借錢,說是為孩子治病,可是後來又聽說是孩子參加了傳銷組織。晴子家只有父親帶著一對兒女過日子,那之後,一家三口都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研究生畢業後,我進了市里一家報社上班。將近年關的時候,主編派我去曾經任教的縣城的教育系統采寫一篇人物報導。接待我的教育局副局長推薦我去一所鄉村小學採訪一位民辦教師。我坐上教育局派的車,一路顛簸,終於來到那所小學。學校門口站了幾個迎接我的人,當我下了車,看到那個穿著雪白的羽絨服、裹了一條紅圍巾的年輕女老師時,我整個人立時驚呆了。晴子!怎麼會是她?

晴子看到我,也有些詫異,但我們倆誰都沒有和對方相認。校長熱情地把我迎進學校,一番客套後,指著晴子對我說,我採訪的對象就是她。校長簡單地介紹了晴子的情況,就去上課了,辦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晴子。

我走上前去,一把拽住晴子的胳膊問:「晴子,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晴子眼裡滾著淚花兒,哽咽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敘說當年的經過。晴子那年去省城學舞蹈,入學體檢時,發現身體狀況出了問題,於是到醫院做了詳細檢查,結果被診斷出患了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徵。治療這種病不僅要有相配的骨髓,還要花很多錢。弟弟主動提出為她捐獻骨髓,配型結果可以進行移植手術。可是家裡人四處借錢,還是籌不夠手術費。不得已,晴子的爸爸跑回鄉下老家向父老鄉親求助,村支書帶領著全村人為晴子捐錢做了骨髓移植手術。家裡因此負債纍纍,為還錢,晴子的爸爸關掉店鋪外出打工;弟弟則被騙參加了傳銷組織,幸好後來傳銷窩點被警察摧毀,弟弟才獲救。

晴子為了報恩,病好後來村裡的小學做了代課教師。因為縣裡合校並點,老師們都調走了,學校里只剩下老校長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女老師。如果這所學校被關掉的話,孩子們就要到二十多里外的學校上學。晴子的加入,讓這所小學存活了下來。晴子一邊教書,一邊刻苦學習文化知識,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晴子教的班級成績在縣裡數一數二,也讓這所不起眼兒的鄉村小學聲名遠播。

幾天後,一篇名為《最美鄉村女教師》的報導在市報登了出來,並迅速被省報轉載,晴子一下子成了名人。

接下來的日子,每到休息日,我都會到柳家屯小學找晴子。村里人都說,大記者愛上了最美鄉村女教師。他們哪裡知道我倆之間的恩恩怨怨。三個月後,縣教育局給了一個名額讓晴子轉正,並且要把晴子調到縣城的一所實驗小學。轉正晴子接受了,調縣城的事她卻婉拒了。誰都知道,晴子一走,這所學校也就沒了。

晴子轉正的那一天,我來到晴子的宿舍,遞給她一個小小的錦盒,對她說:「我的積蓄打算用來幫你還當年欠下的債,所以沒錢買鑽戒。用這個東西當做結婚禮物可以嗎?」

晴子打開錦盒一看,裡面是一枚淺藍色的紐扣,晴子的眼淚立刻滾落下來……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