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位諾貝爾文學獎詩歌獲得者代表作(珍藏版)

人人藝術網 發佈 2022-10-05T22:05:34.350945+00:00

01:蘇利-普呂多姆(1839-1907) 法國著名詩人,1901年第一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主要作品有詩集《長短詩集》、《孤獨》、《命運》、《正義》、《幸福》等。


01:蘇利-普呂多姆(1839-1907) 法國著名詩人,1901年第一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主要作品有詩集《長短詩集》、《孤獨》、《命運》、《正義》、《幸福》等。


天鵝


湖水深邃,平靜如一面明鏡

天鵝雙璞劃浪,無聲地滑行

它兩側的絨毛啊,像陽春四月

陽光下將溶耒溶的白雪

巨大乳白的翅膀在微風裡顫

帶著它漂游如一艘緩航的船

它高舉美麗的長頸,超出蘆葦

時而浸入湖水,或在水面低回

又彎成曲線,像浮雕花紋般優雅

把黑的喙藏在皎潔的頸下

它游過黑暗寧靜的松林邊緣

風度雍容又憂鬱哀怨

芊芊芳草啊都落在它的後方

宛如一頭青絲在身後蕩漾

那岩洞,詩人在此聽他的感受

那泉水哀哭著永遠失去的朋友

都使天鵝戀戀,它在這兒留連

靜靜落下的柳葉擦過它的素肩

接著,它又遠離森林的幽暗

昂著頭,駛向一片空闊的蔚藍

為了慶祝白色--這是它所崇尚

它選中太陽照鏡的燦爛之鄉

等到湖岸沉入了一片朦朧

一切輪廓化為晦冥的幽靈

地平線暗了,只剩紅光一道

燈心草和菖蘭花都紋絲不搖

雨蛙們在寧靜的空氣中奏樂

一點螢火在月光下閃閃爍爍

於是天鵝在黑暗的湖中入睡

湖水映著乳白青紫的夜的光輝

像萬點鑽石當中的一個銀盞

它頭藏翼下,睡在兩重天空之間


碎瓶


花瓶被扇子敲開罅隙

馬鞭草正在瓶中萎蔫

這一擊僅僅是輕輕觸及

無聲無息,沒有人聽見

但是這個微小的創傷

使透明的晶體日漸磨損

它以看不見的堅定進程

慢慢波及了花瓶的周身

清澈的水一滴滴流溢

瓶中的花朵日益憔悴

任何人都還沒有覺察

別去碰它吧,瓶已破碎

愛人的手掌拂過心靈

往往也可能造成痛苦

於是心靈便自行開裂

愛的花朵也逐漸萎枯

在世人眼中完好如前

心上傷口卻加深擴大

請讓這個人暗自哭泣

心已破碎,可別去碰它



在夢中農民對我說,我不再養你

你自己做麵包,自己播種,耕地

織布工人對我說,你自己去做衣

泥瓦工對我說,把你的瓦刀拿起

我孤苦伶仃的,被一切人類拋棄

到處去流浪,無奈何與社會隔離

當我祈求上蒼把最高的憐憫賜予

我發現猛獅正站在前面阻擋自己

我睜開雙眼,把真實的黎明懷疑

看勇敢的夥伴打著唿哨登上扶梯

百業興旺,田野里早巳播種完畢

我領悟到我的幸福,在這世界上

沒有人能吹噓不要別人幫助接濟

我熱愛勞動的人們,就從這天起


命運


要是我沒在這樣的媚眼下學會愛情

該有多好!那我就不會在世上這麼久地

忍受這辛酸的回憶,唯有它,永不消逝

離得再遠,對我來說也是記憶猶新

唉!我怎能吹得滅這淡藍的眼睛

像滅一支蠟燭,它閃爍在我孤獨的心裡

我不能安靜地度過一個夜晚,即使

我披上墳墓漆黑的陰影。

要是我像眾人一樣,首先愛的是人品

而不是折磨人的美麗,那該有多好

這驚艷超出了心的力量和欲望的邊境

我本來能夠照自己的心願去自由地愛

可我的情人,我已選擇的情人

我無法再把她替換,猶如姐妹


給浪子


心並不易碎,它用堅硬的金子鑄成

但願它像粗陶燒制的盆瓮

只能用一段時間,而後便成為灰塵

可它一點沒用,痛苦啊!就變得空空

享樂老在邊上貪婪地打轉

兄弟,別讓這傢伙大口地啜飲

好好看住瓮中的清泉

多年積聚的財寶一夜就能耗淨

對它要節約。不幸啊,那些糊塗蟲

火紅的酒神節里他們手提美麗的陶瓮

在平庸的偶像腳下喪失了其中的香氣

有一天,他會感到,真誠或負心的情郎

一個處女的雙唇懸掛在他的心上

可他的心啊已倒不出任何東西





02、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爾(1830-1904) 法國著名詩人,1904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敘事長詩《米瑞伊》(1859)是他的成名作。其他詩集有《黃金島》、《浪漫詩》等。


米瑞伊(選段)


我這麼愛你,米瑞伊

以至你說,我愛那隻

在博馬尼懸岩下舔青苔的金毛羊

那隻無人敢餵養

無人敢擠奶的金毛羊

只要我沒在路上把命喪

我就會把紅毛的金羊帶到你身旁

我愛你,迷人的姑娘

如果你說:我要星星

沒什麼森林大海,沒什麼狂滔怒浪

劊子手、火與鐵

能把我阻擋

我將站在高高的山頂

觸碰天廷,摘下星星

星期天你就能掛在脖子上

哦,最美的人兒呀

我越看眼睛越花

有一回,我在路上看到一棵

無花果樹,緊靠著沃克呂斯山洞

那光禿禿的岩石

它是那麼細小,唉

還沒一束茉莉給蜥蜴的陰影多

鄰近的泉水,每年一次

滋潤著它的根須

乾渴的小樹,盡情地啜飲

湧上來澆灌它的

滔滔不止的清泉……

這樣,它就能活上一年

它和我很是相像

如同寶石之於戒指

因為,我就是那棵樹

米瑞伊,你是泉水和清風

但願每年一次,我這個可憐的人

能像現在這樣

跪著承受你臉上的光芒

但願我還能夠

觸動你的手指,用我顫抖的吻





03、喬蘇埃·卡爾杜齊(1835-1907) 義大利著名詩人、文藝評論家。著有詩集《青春詩抄》、《輕鬆的詩與嚴肅詩》、《野蠻頌歌》等。190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不僅是由於他精深的學識和批判性的研究,更重要是為了頌揚他詩歌傑作中所具有的特色、創作氣勢,清新的風格和抒情的魅力。


初衷


瞧,從冬天懶散的懷抱里

春天又一次升起

裸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哆嗦著,猶如忍受著痛疾

看,拉拉奇,那閃閃發光的

可是太陽眼裡的淚滴

花兒從雪床中醒來

懷著極大的驚惶

急切的目光朝向天空

然而,比驚惶更多的是渴望

哦,拉拉奇,一些美好的回憶

確實在那裡閃著異光

蓋著皚皚的冬雪

他們沉睡在甜夢裡

睡夢中看到了露珠晶瑩的黎明

看到了夏日陽光普照大地

還有你那明亮的眼睛,哦

拉拉奇,難道這夢不是一種預示

今天我的心在夢中酣睡

悠悠遐思飛向哪裡

緊挨著你美麗的臉龐,春天和我

站在一起微笑;然而,拉拉奇

哪裡來的這麼多眼淚

難道春天也感到了暮年的悲悽


飄雪


雪花從灰暗的天際

慢慢飄落

城市裡,再也聽不到

呼喊聲和生命之音

既不聞賣菜女人的吆喝聲

也沒有轔轔的車聲

更聽不到愛情的歡唱

青春的歌曲,沙啞的鐘聲

從廣場塔樓響起

一下下在空中哀鳴

像發自遠方世界的嘆息

飄泊無依的鳥兒

撲擊著暗沉沉的玻璃窗

知友的亡魂

此刻回到我的身旁

哦,親愛的,不久

你平靜下來,狂野不馴的心啊

要不了多久

我即將趨於沉寂

在陰暗的地方安息


古老的輓歌


你曾伸過嬰兒般小手的

那株樹木

鮮艷的紅花盛開著的

綠色的石榴樹

在那荒蕪靜寂的果園裡

剛才又披上一抹新綠

六月給它恢復了光和熱

你,我那受盡摧殘的

枯樹之花

你,我那無用的生命的

最後獨一無二的花

你在冷冰冰的土地里

你在漆黑的土地里

太陽不能再使你歡愉

愛情也不能喚醒你


離別


三色的花兒啊

星星沉落在

海洋中央

一支支歌曲

在我心中消亡


阿爾卑斯山的午間


在阿爾卑斯廣漠的山區

在悽愴暗淡的花崗石上

在燃燒著的冰川中間

中午時分萬籟俱寂

四周恬靜而安謐

沒有一絲清風吹拂松樹和杉木

它們在烈日透射下挺直身子

只有亂石間淙淙的水流

像琴兒那樣發出喁喁細語。


在聖彼得羅廣場


波倫亞陰暗的塔樓

在清澈的冬日高高聳起

上面的山丘

在皚皚白雪中歡笑

當奄奄一息的夕陽

向塔樓和你聖彼得羅教堂

致以親切的問候

那才是甜蜜無比的時光

塔樓的雉堞和側翼

幾世紀來飽經風霜

莊嚴的教堂上的尖頂

顯得孤單而又悽惶

天空發出金剛石般的

寒冷而嚴峻的閃光

空氣像一層銀色的面紗

籠罩在廣場之上

後來又在龐大的建築物

周圍輕輕地消散

祖先持圓盾的手臂

曾沉鬱地把這些巨廈興建

陽光在高高的屋頂

流連忘返;太陽

向下張望時,露出

紫色的慵倦的微笑

菸灰色的石塊,與陰暗的

朱紅色的磚瓦相映

似乎要喚醒

幾世紀來沉睡的靈魂

通過凜冽的空氣

喚起了憂鬱的渴望

令人懷念紅色的五月

也使你嚮往夏夜的芬芳

那時,優雅的女士們

在廣場上翩翩起舞,

而執政官和凱旋的國君

也一齊回到彼處

對於徒然追求

古典之美而為之震顫的詩

繆斯遠而避之

啞然失笑,嗤之以鼻



太陽拍打著你的窗,並且說

快起來,美女,已是愛的時刻

我給你帶來了彈琴的願望

以及玫瑰之歌將你喚醒

我願把我的輝煌王國奉獻

帶你到四月和五月的山谷

讓這美麗時光駐足

停在你如花的美麗年華

風拍打著你的窗,並且說

我走過的山川太多太多

今天整個大地只有一處風和日麗

為死者和生者只有一支歌

綠樹叢中的鳥巢這樣呼籲

時間歸來吧,我們相愛,相愛

重新長出花的墳墓在嘆息

時間飛逝,你們愛吧,愛吧

我的思想拍打著我的心,那是

一個開滿鮮花的美麗花園

並且說,可以進來嗎

我是一個悲傷的長途跋涉老者

我累了,我想休息

我想躺在這可愛的五月里

做一個從未做過的美夢

我想躺在這種歡樂中

夢著從未屬於我的幸福





04、羅德亞德·吉卜林(1865-1936) 英國作家、詩人。生於印度。1886年發表第一本詩集。其詩多以英國殖民者的軍旅生活為題材。主要作品有詩集《軍營歌謠》、《七海》、《王國》,小說集《叢林之書》等。190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終曲


我們祖祖輩輩的上帝呀

我們遼遠的戰線之主

我們在你可怕的手下

得以統治椰樹與松樹

萬軍之主啊,別遺棄我們

教我們默記,默記在心

騷動、喧譁都將沉寂

國王、長官壽數將盡

留下的只有你古老的祭

和一顆謙卑懺悔的心

萬軍之主啊,別遺棄我們

教我們默記,默記在心

我們的艦隊在遠洋消失

火光在沙洲、海角熄滅

看我們盛極一時的昨日

歸入了亞述、腓尼基之列

萬國的主宰,寬恕我們

教我們默記,默記在心

如果我們陶醉於強權

出言不遜.對你不敬

像異教徒一般口吐狂言

像不識法律的少數人種

萬軍之主啊,別遺棄我們

教我們默記,默記在心

為了異教的心,它只信賴

冒臭氣的槍管和鐵皮

塵埃上造樓——稱雄的塵埃

而且還不肯求助於你

為了狂言、蠢話和吹噓

饒恕你的子民吧,上帝


捲毛種

——蘇丹遠征軍之歌


我們在海外同許多人都交過戰

有一些人真是好樣,另一些卻不咋樣

祖魯人、緬甸人、還有阿富汗

可是捲毛種在他們當中比誰都棒

咱從他手裡連半分錢找頭也得不到

他蹲在叢林裡割我們的馬腿最內行

連我們總部的哨兵都被他宰掉

他耍得我們的部隊暈頭又轉向

敬你一杯,捲毛種,在你家鄉在蘇丹

雖說是蠻族異教徒,你卻是一級戰鬥員

我們給你開個證明,如果要簽名

我們隨時可以奉陪,只要你高興

我們在阿富汗山地試過晦氣

布爾人遠距離的冷槍打得咱發蒙

緬甸人把我們沉到伊洛瓦底江底

祖魯軍拿我們做火鍋手藝真精通

不過這一切不過是點兒小意思

給我們吃最大苦頭的要數捲毛種

報紙上說我們堅守陣地真神氣

可是一對一,捲毛打得咱毫無招架之功

敬你一杯,捲毛種,還有你老婆和小孩

咱奉命令要打垮你,所以咱就往前開

咱把槍彈往你們身上淋,這當然不公正

但儘管裝備不平等,捲毛攻破了我們的方陣

他沒有自己的報紙給他作宣傳

他沒有勳章也沒有任何酬勞

他就是用雙手揮舞刀和劍

咱不得不承認他有技巧

他靈活地跳躍出沒在叢林間

拿著棺材頭盾牌和剷頭矛

只消同衝殺的捲毛快快活活玩一天

夠咱健壯的英國大兵整整一年受不了

敬你一杯,捲毛種,還有你犧牲的夥伴

要不是咱也損兵折將,咱願幫你來悼念

不過事實證明,咱們兩家買賣還公平

雖然你們損失重,卻打垮了我們的方陣

只要咱一放槍,他就衝著冒煙的地方上

刀砍上咱脖子,咱還不知是咋回事

他活著就像熱沙一樣又辣又滾燙

他死了也很難說他是真死或假死

他是好種,他是好漢,他是好羊羔

在狂歡中他是印度橡皮做的傻小子

在世界上恐怕只有你這捲毛

把大英步兵團看得一文不值

敬你一杯,捲毛種,在你家鄉在蘇丹

雖說是蠻族異教徒,你卻是一級戰鬥員

敬你一杯,一頭亂草似的捲毛人

能蹦善跳的黑大漢,你攻破了大英國的方陣





05、莫里斯·梅特林克(1862-1949) 比利時著名劇作家、詩人,後期象徵派的中堅人物之一,1911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代表作是劇本《青鳥》(1908)。早年寫詩,有詩集《暖室集》(1889)。他的詩是有較強的現代精神的,被視為是現代主義詩歌的先驅和開拓者,有時他的詩里有些潛意識的成分,並有將外部世界與內心世界融為一體的傾向。


假如有一天他回來了


假如有一天他回來了

我該對他怎麼講呢

——就說我一直在等他

為了他我大病一場……

假如他認不出我了

一個勁兒地盤問我呢

——你就象姐姐一樣跟他說話

他可能心裡很難過……

假如他問起你在哪裡

我又該怎樣回答呢

——把我的金戒指拿給他

不必再作什麼回答……

假如他一定要知道

為什麼屋子裡沒有人

——指給他看,那熄滅的燈

還有那敞開的門……

假如他還要問,問起你

臨終時刻的表情

——跟他說我面帶笑容

因為我怕他傷心……


謠曲


他們殺了三個小姑娘

要看看她們心裡有些什麼

第一顆心裡盛滿了幸福

她的血灑過的地方

有三條毒蛇詛咒了三年

第二顆心裡裝滿了甜蜜的和善

她的血濺過的地方

有三條羊吃了三年茂草

第三顆心裡充滿了痛苦和悔疚

她的血流過的地方

有三個大天使看守了三年





06、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1861-1941) 印度近代著名詩人和作家。從小醉心於創作,十四歲發表詩作。一生共寫了五十多部詩集,十二部中長篇小說、一百多篇短篇小說,二十多部劇本。他的詩歌繼承了古典和民間文學的優秀傳統,格調清新,感情真摯,意境雋永,語言秀麗,充滿深刻的哲理和濃郁的抒情色彩。著名詩集有《吉檀迦利》、《新月集》、《園丁集》、《飛鳥集》、《采果集》、《情人的禮物》等;小說有《沉船》、《戈拉》等。他的作品充滿愛國主義精神,有很高的藝術成就,在印度文學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1913年,由於他「富於高貴、深遠的靈感,以英語的形式發揮其詩才,並揉和了西歐文學的美麗與清新」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吉檀迦利(選譯)


21

我必須撐出我的船去。時光都在岸邊捱延消磨了——不堪的我呵!

春天把花開過就告別了。如今落紅遍地,我卻等待而又留連。

潮聲漸喧,河岸的蔭灘上黃葉飄落。

你凝望著的是何等的空虛!你不覺得有一陣驚喜和對岸遙遠的歌聲從天空中一同飄來嗎?


42

在清曉的密語中,我們約定了同去泛舟,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們這無目的無終止的遨遊。

在無邊的海洋上,在你靜聽的微笑中,我的歌唱抑揚成調,像海波一般的自由,不受字句的束縛。

時間還沒有到嗎?你還有工作要做嗎?看罷,暮色已經籠罩海岸,蒼茫裏海鳥已群飛歸巢。

誰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解開鏈索,這隻船會像落日的餘光,消融在黑夜之中呢?


69

就是這股生命的泉水,日夜流穿我的血管,也流穿過世界,又應節地跳舞。

就是這同一的生命,從大地的塵土裡快樂地伸放出無數片的芳草,迸發出繁花密葉的波紋。

就是這同一的生命,在潮汐里搖動著生和死的大海的搖籃。

我覺得我的四肢因受著生命世界的愛撫而光榮。我的驕傲,是因為時代的脈搏,此刻在我血液中跳動。


84

離愁瀰漫世界,在無際的天空中生出無數的情境。

就是這離愁整夜地悄望星辰,在七月陰雨之中,蕭蕭的樹籟變成抒情的詩歌。

就是這籠壓瀰漫的痛苦,加深而成為愛、欲,而成為人間的苦樂;就是它永遠通過詩人的心靈,融化流涌而成為詩歌。


園丁集(選譯)


24

不要嚴守你心裡的秘密,我的朋友。

你悄悄地告訴我,只告訴我一個人。

你笑得那麼溫和,你柔聲低訴;靜聽你的將是我的心,

不是我的耳朵。

夜是深沉的,屋子是寂靜的,鳥巢也是籠罩著睡意。

告訴我,透過欲泣猶止的眼淚、躊躇未決的微笑,懷著甜密的羞怯與痛苦,把你心裡的秘密告訴我,告訴我!


41

我渴望著把我必須跟你說的最為深情的話說出來;可是我不敢,我怕你會笑。

我所以嘲笑自己、玩笑地粉碎我的秘密,也就是這個緣故。

我輕視我的痛苦,因為我生怕你會這樣。

我渴望著把我必須跟你說的、最為真實的話告訴你;可是我不敢,我怕你會不相信這些話。

我所以用謊言掩飾真話,說些與本意相違的話語,也就是這個緣故。

我使我的痛苦顯得荒唐可笑,因為我生怕你會這樣。

我渴望著把我要對你說的、最為寶貴的話都運用出來;

可是我不敢,我怕你不會用同樣寶貴的話來回答我。

我所以用無情的名字呼喚你,吹噓我的冷酷的力量,也就是這個緣故。

我傷你的心,因為我生怕你永遠不會懂得任何痛苦。

我渴望著默默地坐在你的身邊;可是我不敢,我怕我的舌頭會泄漏我心裡的情感。

我所以信口絮聒,把我的心掩藏在言語後面,也就是這個緣故。

我粗暴地對待我的痛苦,因為我生怕你會這樣。

我渴望著要從你身邊逃開;可是我不敢,我怕我的懦弱會被你覺察。

我所以把頭抬得高高的,滿不在乎地來到你的面前,也就是這個緣故。

你不斷投給我的眼色啊,使我的痛苦常新。


48

從你的溫柔的束縛中把我解放出來吧,我愛的人!這接吻的酒是不能再飲了。

這濃重的薰香之霧啊,窒息我的心。

打開門戶,讓晨光進來吧。

裹在你雙臂圍繞的擁抱里,我消為你心迷神移了。

從你的魅力里把我解放出來吧,還我男子氣概,使我能以解放了的心貢獻給你吧。


61

安靜吧,我的心,讓這分別的時刻成為甜蜜的。

讓它不成為死而成為完滿。

讓愛情融成回憶而痛苦化成歌曲。

讓沖天的翱翔終之以歸巢斂翅。

讓你的手的最後的接觸,溫柔如夜間的花朵。

美麗的終局啊,站在一忽兒,在緘默中說出最後的話吧。

我向你鞠躬,而且舉起我的燈照你上路。


游思集(選譯)


Ⅲ9

晨曦像一綹沾著雨泥的劉海,垂掛在雨夜的額上,這時候烏雲不再密集了。

一個小女孩憑窗而立,她沉靜得像出現在停歇的雷雨門口的一道彩虹。

她是我的鄰居,她降臨人間就好像是某個神靈的叛逆的笑聲。她的母親生氣的時候罵她本性難改;她的父親卻笑著說她是瘋孩子。

她像一股躍過岩石逃跑的瀑布,像那最高的竹枝在不息的風中颯颯作響。

她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天空。

她的妹妹走來說:「媽媽在喊你呢。」她搖搖頭。

她的小弟弟帶了他玩耍的小船跑來,想拉她一同去玩;

但她從弟弟手裡掙脫了手。男孩纏著她,她在男孩的背上打了一下。

在大地創造萬物之初,那第一個偉大的聲音,是微風和流水的聲音。

大自然的古老的呼喚──大自然對尚未降生的生命的無聲的呼喚──已經傳到這個孩子的心裡,把她的心靈獨個兒引到我們時代的樊籬之外;因此她站立在那兒,被永恆迷惑得如痴如醉!


Ⅲ13

在黃昏的時候,我的幼小的女孩聽到她的同伴在窗子下面喚她。

她手裡掌著一盞燈,用她的面紗遮著,怯怯的走下漆黑的樓梯。

在三月的星夜,我正在平台上,突然聽到一聲哭喊,我連忙跑過去看。

她的燈兒已經在盤旋的樓梯上熄滅了。我問她,孩子,你為什麼哭?

她在下面苦惱地回答說:爸爸,我把自己丟失了!

當我回到平台,在三月的星夜下,仰視著天空,我仿佛看見有一個孩子在天空行走,她的面紗後面掩藏著一盞盞明燈。

假若這些燈光熄滅了,她也許會突然停下步子,而天際也許會傳播著一聲哭喊:爸爸,我把自己丟失了!





07、魏爾納·馮·海頓斯坦(1859-1940) 瑞典近代著名抒情詩人和小說家。他的作品主要以自己的家鄉和瑞典民族為主題,作品涉及的領域很廣,有詩歌、散文、政論和小說等。詩作主要有《朝聖與漂流的年代》(1888)、《詩集》(1895)、《人民集》(1899)和《新詩集》(1915)等。海頓斯坦於191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以表彰他作為瑞典文學新時代的首要人物的重性



我渴望回到森林中的家園

那草地上的一條小路

那海岬上的一座小屋啊

那裡的果樹還能採到大蘋果嗎

被風吹拂著的莊稼

是否還在噓噓地響著搖晃

在我扎過帳篷的地方

是否還有鐘聲

有節奏地在夜間敲響

那兒長存著我的記憶

那兒會活著我的死亡

我吝嗇地用著漫長的歲月

那是我的命運在灰色線上搖動的歲月嗎

我象個陰影一樣生活

我的記憶也在陰影中活著

樹和小屋並不靠近

屋門還在沉沉的鎖著

台階上堆積著的

是被風吹聚在一起的

枯葉的地毯

讓別人去狂笑吧

讓新的潮水

在橋下過分寬闊的溪谷里

去洶湧流淌

我不想聽,也不想說

我坐在我的屋子裡

在窗戶旁,獨自凝思

那裡是我的王國

當他們閉著眼睛坐著

永遠不要以為他們老了

我們離開的那些人

我們拋棄的那些人

很快就會失去香味和顏色

如同花朵和青草

我們從心中撕碎

一個名字,就象從你的窗框上

擦掉陳跡灰塵

他們站起來那麼高大

就象高大的幽靈

他們給大地

和所有你的思想披上陰影

你的命運將會如何呢

每晚回到家中

如同燕子回窩一樣

一個家!這是安全可靠的地方

我們築起圍牆來使它安全可靠

——我們自己的世界——這唯一的

在世界上我們所建立的家


春天的時刻


現在,人們對死者感到遺憾

他們不能在春天的時刻里

沐浴著陽光

坐在明亮溫暖的開滿鮮花的山坡上

但是,死者也許在輕輕細語

講給西洋櫻草和紫羅蘭

沒有一個活著的人能聽懂

死者比活者知道得更多

當太陽落山時

也許他們將比我們更歡快地

在夜晚的陰影中遊蕩

那些神秘的思想

只有墳墓才知道


千年之後


在遙遠的空中晃動著的

是森林裡一個農莊閃爍的記憶

我叫什麼?我是誰?我為什麼哭泣

把一切都忘記吧,就象猛烈的風暴

旋轉著在世界上消失。


思維之鴿


思維之鴿孤孤單單地

穿過暴風雨,拖曳著翅膀

在秋湖的上空飄搖

大地在燃燒,心潮在激盪

追求吧,我的鴿子,可千萬

千萬別誤入遺忘之島

那一時的狂焰,不幸的鴿子啊

會不會把你嚇得昏厥

在我手中歇一會吧。你被迫沉默

你已受了傷,快在我的手中躺下


最艱難的道路


你緊緊壓住我,黑暗的手

沉重地在我的頭上停留

可我要勇敢地給自己戴上花冠

我發誓要挺住,決不悲愁

明媚春光中鳥禽的哀鳴

不同於老人的苦悶擔憂

我周圍雲集著寒涼的陰影

最艱難的道路依然要走



當你登上最高的山頂

在夜晚的清涼下俯瞰大地時

人啊,你只會變得更加聰明

在道路的終點處

停下歇一會,看一看過來路

君王啊,那兒全都和諧、清楚

青春的年華又再次熠熠生輝

如往昔撒滿燦燦金光和晨露


在楓樹的黃昏里


豎一根傾斜的十字架

那裡,有一個聲音在低語

慢慢地,猶如遠方教堂的鐘聲

挖第一鍬時,我想起青春的歲月

挖第二鍬時,我想起我的罪過

當第三鍬黃土撒落時

我想起每一句肺腑之言

每個善意的行為

我們曾默默交換,像交換靦腆的禮物

這記憶是我手上的花朵

它含苞怒放,永不枯萎





08、卡爾·施皮特勒(1845-1924) 瑞士著名詩人,用德語寫作。代表作是敘事史詩《奧林匹斯山的春天》(1905),並因這部作品而於1919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含笑的玫瑰


一位公爵的女兒,嗑著果仁

在清清小溪邊漫步

一朵小玫瑰,

艷紅零落白絛絲絲

撲在林地凋萎乾枯

她雖不堪硬土的欺凌

可嘴邊依然笑意流露

告訴我,小玫瑰

的生命力從哪來

凋零中,還那樣笑口常開

幾經掙扎,玫瑰把頭抬

氣吁吁,輕聲訴說

我闖過天堂曲徑

受澤於仙境草地

天國的花香

在我身旁輕吹

縱然今朝紅消香斷

我也要含笑魂歸


神簽


金魚池水清如鏡

妙齡公主對鏡凝笑影

戒指投池心,暗自哦吟

嗬!明鏡清波

魔術一般,給我一簽

為我占卜

瞧,青水碧池彩雲飛

裊裊向東飄拂

哎!西天翻墨惡風吹

欲把彩雲吞沒

公主躍身枝條找

青鏡怒敲水波搖

舞步蓮花滿園繞

全都是欺騙,全都是鬼妖

年輕,美貌,

才是我真實的寫照!




09、W.B.葉芝(1865-1939) 愛爾蘭現代著名詩人。主要詩集有《玫瑰》(1893)、《葦叢中的風》(1899)、《責任》(1914)、《塔堡》(1928)等。由於他那永遠充滿著靈感的詩,它們透過高度的藝術形式展現了整個民族的精神」,詩人於192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因尼斯弗里湖島


現在我要起身離去,前去因尼斯弗里

用樹枝和泥土,在那裡築起小屋

我要種九壟菜豆,養一箱蜜蜂在那裡

在蜂吟嗡嗡的林間空地幽居獨處

我將享有些寧靜,那裡寧靜緩緩滴零

從清晨的面紗到蟋蟀鳴唱的地方

在那裡半夜清輝粼粼,正午紫光耀映

黃昏的天空中織滿了紅雀的翅膀

現在我要起身離去,因為在每夜每日

我總是聽見湖水輕舐湖岸的響聲

佇立在馬路上,或灰色的人行道上時

我都在內心深處聽見那悠悠水聲


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思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悽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著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白鳥


我但願我們是,親愛的,浪尖上的一雙白鳥

流星尚未來得及隕逝,我們已厭倦它的閃耀

低懸在天邊之上,暮色里的那顆藍星的幽光

喚醒了你我心中,親愛的,一縷不死的憂傷

一絲倦意來自那些露濕的夢者:玫瑰和百合

啊,別夢想,親愛的,那飛逝的流星的閃爍

或者那低懸在露滴中滯留不去的藍星的耀熠

因為我但願我們化作浪尖上的白鳥:我和你

我心頭縈繞著無數島嶼,和許多妲娜的海濱

在那裡時光肯定會遺忘我們,悲傷不再來臨

很快我們就會遠離玫瑰和百合和星光的侵蝕

只要我們是雙白鳥,親愛的,出沒在浪花里


柯爾莊園的天鵝


樹木披上了美麗的秋裝

林中的小徑一片乾燥

在十月的暮色中,流水

把靜謐的天空映照

一塊塊石頭中漾著水波

游著五十九隻天鵝

自從我第一次數了它們

十九度秋天已經消逝

我還來不及細數一遍,就看到

它們一下子全部飛起

大聲拍打著它們的翅膀

形成大而破辭的圓圈翱翔

我凝視這些光彩奪目的天鵝

此刻心中湧起一陣悲痛

一切都變了,自從第一次在河邊

也正是暮色朦朧

我聽到天鵝在我頭上鼓翼

於是腳步就更為輕捷

還沒有疲倦,一對對情侶

在冷冷的友好的河水中

前行或展翅飛入半空

它們的心依然年輕,

不管它們上哪兒漂泊,它們

總是有著激情,還要贏得愛情

現在它們在靜謐的水面上浮游

神秘莫測,美麗動人

可有一天我醒來,它們已飛去

哦它們會築居於哪片蘆葦叢

哪一個池邊、哪一塊湖濱

使人們悅目賞心


駛向拜占庭


那不是老年人的國度。青年人

在互相擁抱;那垂死的世代

樹上的鳥,正從事他們的歌唱

魚的瀑布,青花魚充塞的大海

魚、獸或鳥,一整個夏天在讚揚

凡是誕生和死亡的一切存在

沉溺於那感官的音樂,個個都疏忽

萬古長青的理性的紀念物

一個衰頹的老人只是個廢物

是件破外衣支在一根木棍上

除非靈魂拍手作歌,為了它的

皮囊的每個裂綻唱得更響亮

可是沒有教唱的學校,而只有

研究紀念物上記載的它的輝煌

因此我就遠渡重洋而來到

拜占庭的神聖的城堡

哦,智者們!立於上帝的神火中

好像是壁畫上嵌金的雕飾

從神火中走出來吧,旋轉當空

請為我的靈魂作歌唱的教師

把我的心燒盡,它被綁在一個

垂死的肉身上,為欲望所腐蝕

已不知它原來是什麼了;請儘快

把我採集進永恆的藝術安排

一旦脫離自然界,我就不再從

任何自然物體取得我的形狀

而只要希臘的金匠用金釉

和錘打的金子所製作的式樣

供給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

或者就鑲在金樹枝上歌唱

一切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事情

給拜占庭的貴族和夫人聽


麗達與天鵝


突然襲擊:在踉蹌的少女身上

一雙巨翅還在亂撲,一雙黑蹼

撫弄她的大腿,鵝喙銜著她的頸項

他的胸脯緊壓她無計脫身的胸脯

手指啊,被驚呆了,哪還有能力

從鬆開的腿間推開那白羽的榮耀

身體呀,翻倒在雪白的燈心草里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異的心跳

腰股內一陣顫慄.竟從中生出

斷垣殘壁、城樓上的濃煙烈焰

和阿伽門農之死

當她被占有之時

當她如此被天空的野蠻熱血制服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開之前

她是否獲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識





10、埃里克·阿克塞爾·卡爾費特(1864-1931) 瑞典著名抒情詩人。他的作品大多描寫鄉村生活與自然風光。詩作主要有《荒原與愛情之歌》、《花神與果神》等。1931年他去世後,為了「表彰他傑出的抒情詩作」特破例追授諾貝爾文學獎。


小夜曲


雲杉的細葉喲白樺的寬葉

紛紛落在你乾枯的屋頂

啊,請在你的草榻上

請在這深夜的雲影下安寢

當冬天像一個白衣求愛者

在你空寂的窗前出現

那時,請你做一個好夢

它會在寒冷的屋中給你溫暖

當風暴呼嘯而來的時候

請夢憶夏日歡快的歌吟

請夢憶白樺的翠蓋下

你安歇在我懷間的情景


別歌


握一下,握一下這雙愛的手

它們曾引過你的路,扶過你的腳步

因為涼氣正從河岸飄來

白天正從夜幕中消失

吻一下,吻一下這對忠誠的嘴唇

它們曾情語綿綿,呼吸著燙熱

因為黑暗正從深淵飛起

血紅的天空布滿了潮氣

讓這火的擁抱去融化

所有的糾紛,所有的猜疑和不公

無常的夜將使自己的黑雲

在有同樣血液的心間翻滾

涼風今晚會不停飄遊

閃電要在遠處灼灼劃閃

將臨的風暴會無情地搖動

我們,這些命運之篩里的穀子

此刻,迷茫在啜泣,疑問在顫抖

當我離開這裡,朋友可會把我思懷

臉頰可會發燙,眼睛可會哭腫

離去的他會不會變化

回憶容易呵,忘卻難

這下沉的夕陽你再也看不見了

我們將各在天涯一方

共夢見變化和消失的一切

請從窗口給我一簇告別的鮮花

呵,母親,請給我勇氣擔起祖先的使命

在你憂傷虔誠的月光中

我仿佛讀到一首偉大的聖詩

幽谷中每個渴求的靈魂

有一天因見到上帝的山而歡欣

每一種難以吐露的情思

都會在永恆的歌聲中自由地奔騰


遊子


你是誰,來自何方

不,我不能告訴你

我沒有家,沒有父母

我永遠不會有妻兒

我是從遠方來的遊子

你的信仰和宗教

——我只知道我一無所知

我未曾把宗教奉信

所以不曾把它背棄

我只尋找過一次上帝

你的生活,——它是災難

風雨和拼搏的交錯點

是發酵的渴望,灰暗的光焰

雲縫間透出的光線

我快活,因為我活在人間


你的眼睛是火


你的眼睛是火,我的靈魂是瀝青和松香

請轉過身去,在我象煤炭點燃之前

我是一把提琴,它的匣內裝滿了人間的妙樂

一任你盡情彈奏和欣賞

請轉過身去,哦,請轉向我!我要點燃,我要涼卻

我是欲望,我是希望,我是秋與春的隔牆

所有的琴弦都繃緊著,讓它們去唱,讓它們

痴狂地唱出我全部的愛的狂想

請轉向我,不,請轉過身去!讓我們象秋夜一樣燃燒

讓風暴的歡樂舞動我們血和金的旗幡

直到它靜息,直到我在黃昏中望著你的倩影消失

啊只有你,為了我熾熱的青春與我作伴


蝶蘭花


蝶蘭花喲,愛之花,從你身上

維納斯歌唱著飄然走過

她潔白的雙足留下的露珠

把春天的乳汁

注入你嬌嫩的根須

她披著夜露從海上走來

她帶著森林甘美的樹脂

款款走入透明的月夜

輕輕滑向寧靜的湖泊

宛如一隻天鵝

棲落在香蒲和纈苹的深處

呵蝶蘭花,維納斯的花

風已靜歇,像一把

用原野的蜘蛛網和夕陽的金光

製成琴弦的提琴,

而你卻面色蒼白,躲著太陽

斜依著幻想。

你可知道你有少女的血液

你可知道你的夢

有少女純潔、溫馨的呼吸

猶如月下陣陣花香

蝶蘭花喲,維納斯的花

躺在你腳旁的風正在飄起

黑暗中,一聲憂傷的琴音

拍擊著蝙蝠的翅膀

向一輪明月飛去。

哦少女花,請跪下雙膝

被破壞的純潔正散發出刺鼻的氣息

你可知道玫瑰色的夢的命運

你根須的深處有一條暗流

一片腐土釀成的渾濁,

啊蝶蘭花,維納斯的花


聖詩和豎琴


風暴疾速追趕我們的韶華

一如它把浮雲驅逐過海洋

啊,青春,溫存的春天

你末燃燒就已失去光芒

你那鮮花的夏日已經流逝

假如你在我們荒涼的墓上

放置一朵鮮麗的玫瑰

你將獲得一片感激的衷腸

你駕御風和浮雲的力喲

你主宰生命和歲月的大權

你不停地更新宇宙的一切

並不斷地把一切搗成碎片

哦當你攜帶著命運和時光

站立在新年黃昏的火雲間

種子便在播種者的手上

閃爍出美麗的火焰

當貧困把我們折磨得太久

請賜與我們聖詩和豎琴

請不要奪走我們身邊的珍寶

更不要掃盡我們歌唱的歡情

讓我們孤寂淒涼的殘年

如翠野的風悠然吟唱

如海洋的波濤盡情歡鳴

請賜與我們一隻溫暖的火爐

讓我們圍爐分享麵包

請賜與我們可依偎的胸懷

當歡樂落入無邊的災禍

請賜與我們可信奉的信條

讓我們安然走向黑暗的冥府





11、蒲寧(1870-1953)俄國重要作家,193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他的作品感情豐滿、細膩,常常濃墨重染,色彩斑斕,很象一幅幅人間世態的圖畫。他的語言準確純正、玉潤珠圓,譜寫下許多優美的生活樂章


已不見鳥的蹤影,樹林害了病


已不見鳥的蹤影,樹林害了病

正在無可奈何地凋零

蘑菇的季節已成過去,可溝壑里

仍強烈地散發出蘑菇潮濕的氣息

密林比先前矮了,亮了

灌木叢中的草枯了

在連綿的秋雨下

濃密的樹葉正在腐爛、變黑

曠野上秋風颼颼

在這寒冷、清新、陰沉的白晝

我遠離村落,整整一天

在無拘無束的草原上漫遊

馬蹄聲令我似睡非醒

我憂喜參半地諦聽

風怎樣用一個調門

在槍管里奏出嗚咽的歌聲


在火車上


曠野越來越開闊

旋轉著在我們身旁掠過

農舍和白楊像在空中浮游

轉眼間就在田野盡頭沉沒

瞧,山麓下牧場後邊

松林中露出潔白的隱修院……

瞧,架在河上的鐵橋

在我們腳下轟的一聲飛到了後面……

啊,森林來了!伴著隆隆的車輪聲

綠林中發出轟轟的回音

和睦相處的白樺成群結隊

鞠著躬歡迎我們……

火車頭噴出的白煙

像一團團棉絮向四處瀰漫

或者隨風飄舞,或者抓住車頭

最後都無可奈何地落向地面

然而樹林越來越稀疏

出現了一叢叢灌木

隨即無涯無際的草原

藍盈盈地展現在遠處

又進入了曠野,那麼開闊

只見它旋轉著從我們身旁掠過

農舍和白楊像在空中浮游

轉眼間就在田野盡頭沉沒


晚霞頓時收斂了餘光


晚霞頓時收斂了餘光

我遙望四處,心中悵惘

面前已經收割的田野

只剩下一片暮色蒼茫

仲向遠方的廣闊的平原

籠蓋著一層秋天的夜色

只有西天略紅的背景上

光線膝脆.樹影蕭瑟。

四周靜悄悄,全無聲息

心中充滿了莫名的憂愁……

是由於投宿的地方太遠

還是由於這漆黑的田疇

或者由於秋天的降臨

帶來了熟稔而親切的氣息——

鄉村間靜默無聲的愁思

草原上荒無人煙的淒寂


松樹一天天更見清新蒼翠


松樹一天天更見清新蒼翠

森林濃密了.田野露出了綠色

二月終於降服於潮濕的春風

溝谷里的積雪失去了鮮明的光澤

打穀場和花園還像冬天一樣

祖父的房子裡籠翠著一片寧靜

但陰冷的、空蕩蕩的大廳里已有了春意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吸引人來臨

透過門上霧氣騰騰的玻璃

我望著積雪尚未融化的陽台

光禿禿的、潮濕的花園不再使我憂傷

我待椴樹枝頭寒鴉重來

像獄中等待渴望已久的自由

我等待三月的晨霧,蔥鬱的山岡,

等待白雲帶來光亮和溫暖,

等待田野里先來的百靈鳥的歌唱





12、米斯特拉爾,G.(1889-1957) 智利女詩人。原名盧西拉·戈多伊·阿爾卡亞加,生於聖地亞哥以北的埃爾基河谷,死於紐約。14歲開始發表詩作。17歲時與一個鐵路職員戀愛,對方由於不得志而自殺。對死者的懷念成為她初期創作的題材,作品充滿哀傷的情調。1914年以《死的十四行詩》獲聖地亞哥花節詩歌比賽第一名。1922年發表第一部詩集《孤寂》,筆觸細膩感人,突破當時風行於拉丁美洲的現代主義詩歌的風格。1930年後她的詩歌創作有明顯的轉變,從個人的憂傷轉向人道主義的博愛。詩集《有刺的樹》(1938)為貧苦人們的不幸大聲疾呼,為猶太民族的遭遇表示不平,為窮苦兒童祈求憐憫,這一創作傾向對拉丁美洲抒情詩歌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945年9月「因為她那富於強烈感情的抒情詩歌,使她的名字成為整個拉丁美洲的理想的象徵」而獲諾貝爾文學獎金,成為拉丁美洲獲得諾貝爾獎金的第一人。1955年出版的詩集《葡萄壓榨機》,表達了對祖國和人民的熱愛。


死的十四行詩(三首)


人們將你放在冰冷的壁龕里

我將你挪回純樸明亮的大地

他們不知道我也要在那裡安息

我們要共枕同眠夢在一起

我讓你躺在陽光明媚的大地

象母親照料酣睡的嬰兒那樣甜蜜

大地會變成柔軟的搖籃

將你這個痛苦的嬰兒抱在懷裡

然後我將撒下泥土和玫瑰花瓣

在月光縹渺的藍色的薄霧裡

把你輕盈的遺體禁閉

讚賞這奇妙的報復我揚長而去

因為誰也不會下到這隱蔽的深穴里

來和我爭奪你的屍骨遺體


有一天,這長年的苦悶會變得更加沉重

那時候靈魂會告訴我的軀體

它不願再在玫瑰色的路上拖著包袱行走

儘管那裡的人們滿懷著生的樂趣……

你將覺得有人在身旁奮力挖掘

另一個沉睡的女人來到你寂靜的領地

待到人們將我埋葬完畢

我們便可以暢談說不完的話語

到那時你才會知道為什麼

你的軀體未到成年又不疲倦

卻要在這深深的墓穴里長眠

在死神的宮殿裡也有光芒耀眼

你將明白有星宿在洞察我們的姻緣

背叛了婚約就該命染黃泉……


那一天,邪惡的雙手控制了你的生命

按照星宿的示意,你離開了百合花叢

當邪惡的雙手不幸伸進花園

你的生命之花正當歡樂的妙齡……

我曾對上帝說:「人們把他引上了死亡的途徑

他們不會指引那可愛的魂靈

主啊,讓他逃出那致命的魔掌

或沉淪在你賜予人們的漫長的夢中

「我不能向他呼喊,也不能隨他運行

傾覆他小船的是一陣黑色的暴風

讓他回到我的懷抱或讓他年茂時喪生

在如花似錦的年華,船兒停止了運行……

難道我不懂得愛,難道我沒有情

將要審判我的主啊,對此你了解得最清


默愛


如果我恨你

我會斬釘截鐵地對你說

可如今我愛你

對人類如此含糊的語言

我卻信不過

你願它化作一聲呼喚

來自深深的心底

可它還沒出胸膛和喉嚨

灼熱的激流早已有氣無力

我本是一個漲滿的池塘

可對你卻像乾涸的泉眼一樣

一切都由於我痛苦的沉默

它的殘暴勝過死亡


把你的手給我

——獻給達索·德·希爾維拉


把手給我,讓我們來跳舞

把手給我,讓我們來親熱

我們象一朵花,花兒一朵……

我們唱的是一首歌

跳的是同樣的舞

象一株擺動的麥穗

麥穗一株……

你的名字叫玫瑰,我的名字是希望

你會忘掉這兩個名字

因為我們跳舞的地方

是座荒丘,那麼荒涼……


子夜


美喲,這子夜

我所見玫瑰樹的枝節里

流涌的糖汁升向玫瑰

我聽見威嚴的虎

那熾烈的條紋不讓它睡眠。

我聽見一個人的詩章

在黑夜裡增長,猶如沙丘

我聽見我母親在沉睡

呼吸著雙重的氣息

已經五個歲月,我沉睡在她身中

我聽見羅訥河流向下游,帶著我

象個父親,被盲目的泡沫蒙瞎了眼睛

之後、我不再聽見什麼,只是向著

阿爾萊斯的城牆下落,充滿著陽光


孤單的孩子


我聽見一陣哭聲,就在山坡停住

走近路邊一座茅舍的門

一個孩子從床上以甜甜的雙照看我

無限的柔情仿佛醇酒,把我陶醉

母親遲遲未歸,還在田疇彎腰勞動

孩子醒來尋覓溫暖紅潤的奶頭

放聲號哭……我抱起他緊貼胸懷

一支催眠曲從我胸中升起,顫顫巍巍……

月兒從敞開的窗口瞧著我們

孩子已經沉睡,歌聲傷佛另一種光

冰浴著我因此而充沛的心胸……

那位母親慌張地急忙開門走進

看見了我臉上的幸福那麼真實

竟讓她的孩子依然留在我入睡的胳膊之中!


母親的詩(節選)


被吻


我被吻之後成了另一個人:由於同我脈搏合拍的脈搏,

以及從我氣息里察覺的氣息,我成了另一個人。如今我的腹部象我的心一般崇高……

我甚至發現我的呼吸中有一絲花香:這都是因為那個象草葉上的露珠一樣輕柔地躺在我身體裡的小東西的緣故!

他會是什麼模樣,他會是什麼模樣?我久久地凝視玫瑰的花瓣,歡愉地撫摸它們:我希望他的小臉蛋象花瓣一般嬌艷。我在盤纏交錯的黑莓叢中玩耍,因為我希望他的頭髮也長得這麼烏黑捲曲。

不過,假如他的皮膚象陶工喜歡的粘土那般黑紅,假如他的頭髮象我的生活那般平直,我也不在乎。

我遠眺山谷,霧氣籠罩那裡的時候,我把霧想像成女孩的側影,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孩,因為也可能是女孩。

但是最要緊的是,我希望他看人的眼神跟那個人一樣甜美,聲音跟那個人對我說話一樣微微顫抖,因為我希望在他身上寄託我對那個吻我的人的愛情。


甜蜜


我懷著的孩子在熟睡,我腳步靜悄悄。我懷了這個神秘地東西以來,整個心情是虔誠的。

我的聲音輕柔,仿佛加上了愛的弱音器,因為我怕驚醒他。

如今我的眼光在人們的臉上尋找內心的痛苦,以便別人看到並了解我臉色蒼白的原因。

我小心翼翼地撥動鵪鶉安巢的草叢。我輕手輕腳地走在田野上。我相信樹木也有熟睡的孩子,所以低著頭在守護他們。

永恆的痛苦

如果他在我身體裡受罪,我會蒼白失色;我為他隱秘的壓迫感到痛苦,我看不到的人稍一活動可能要我的命。

可是你們別以為我只在懷著他的時候,才跟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當他下地自由行走的時候,即使離我很遠,抽打在他身上的風會撕裂我的皮肉,他的呼號會通過我的嗓子喊出。我的哭泣和我的微笑都以你的臉色為轉移,我的孩子。

大地的形象

以前我沒有見過大地真正的形象。大地的模樣象是一個懷裡抱著孩子的女人(生物偎依在她寬闊的懷抱)。

我逐漸明白了事物的母性。俯視著我的山嶺也是母親,

黃昏時分,薄霧象孩子似的在她肩頭和膝前玩耍。

現在我想起了溪谷。溪底的流水給荊棘遮住,還看不見,只聽得它潺潺歌唱。

我也象溪谷;我覺得細流在我深處歌唱,被我身體的荊棘遮住,還沒有見到光亮。

致丈夫

丈夫,別摟緊我。你使他象水裡的百合似的在我身體深處浮起。讓我象靜水一樣呆著吧。

愛我吧,多給我一點愛!我多麼嬌小,將同你形影不離;

我多麼可憐,將另給你眼睛、嘴唇,讓你享受世界的樂趣;

我多麼脆弱,愛情將使我象陶罐一般坼裂,傾瀉出生命的美酒。

原諒我吧!我步履蹣跚,替你端酒時笨手笨腳;是你把我充實成現在的模樣,是你使我的行動變得這麼怪裡怪氣。

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親切地對待我吧。別熱切地攪擾我的血液,別激動我的呼吸。

如今我只是一幅紗幕;我整個軀體只是一幅有個孩子在底下睡覺的紗幕!


黎明


我折騰了一宿,為了奉獻禮物,整整一宿我渾身哆嗦。

我額頭上全是死亡的汗水;不,不是死亡,是生命!

上帝,為了讓他順順噹噹出生,我現在管你叫做無限甜蜜。

出生了吧,我痛苦的呼吸升向黎明,和鳥鳴匯合!神聖的規律

人們說,經過生育,生命在我身體裡受到了削弱,我的血象葡萄汁從壓榨機流出;可我只覺得象是吐了一口大氣,心頭舒暢!

我自問道:我是誰,膝頭能有一個孩子

我自己回答說:一個懷著愛的人,在被吻時,她的愛情要求天長地久

大地瞧我懷抱著孩子,為我祝福,因為我象棕櫚一樣豐饒





13、赫爾曼·黑塞(1877-1962) 20世紀著名的德語作家和詩人,生於德國,晚年入瑞士籍。著有詩集《浪漫主義之歌》,小說《在輪下》、《荒原狼》等。194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霧中


在霧中散步真是奇妙

一木一石都很孤獨

沒一棵樹看到別棵樹

棵棵都很孤獨

當我的生活明朗之時

我在世上有很多友人

如今,由於大霧瀰漫

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確實,不認識黑暗的人

決不能稱為明智之士

難擺脫的黑暗悄悄地

把他跟一切人隔離

在霧中散步真是奇妙

人生就是孑然獨處

沒一個人了解別人

人人都很孤獨


七月的孩子


我們,七月里出生的孩子

喜愛白茉莉花的清香

我們沿著繁茂的花園遊逛

靜靜地耽於沉重的夢裡

大紅的罌粟花是我們的同胞

它在麥田裡,灼熱的牆上

閃爍著顫巍巍的紅光

然後,它的花瓣被風颳掉

我們的生涯也要像七月之夜

背著幻夢,把它的輪舞跳完

熱中於夢想和熱烈的收穫節

手拿著麥穗和紅罌粟的花環


白雲


瞧,她們又在

蔚藍的天空裡飄蕩

仿佛是被遺忘了的

美妙的歌調一樣

只有在風塵之中

跋涉過長途的旅程

懂得漂泊者的甘苦的人

才能了解她們

我愛那白色的浮雲

我愛太陽、風和海

因為她們是

無家可歸者的姊妹和使者


美好的世界


無論年老或年輕時,我始終感覺到

黑夜裡,一座山,陽台上一個沉默的女性

月光下略有起伏的一條白色的路

從我懷著眷念的軀體裡奪走了恐懼的心

啊,火熱的世界,啊,你這位陽台上白皙的女性

山谷里吠叫的狗,滾滾遠去的火車

你們始終是我最甜蜜的幻想和夢境

啊,儘管你們撒謊,儘管你們騙得我好不傷心

我常常嘗試踏上通往可怕的「現實」的道路

那是官吏、法律、時髦和金錢行市主宰的地方

但我始終孤獨地逃跑,既死亡又感到獲得了解放

返回那幻夢與令人幸福的痴愚如清泉噴涌的地方

黑夜裡樹間悶熱的風,黝黑的吉普塞女人

充滿愚蠢的眷念和詩人的芳香的世界

你的閃電使我震顫,我聽到你的聲音在呼喚

我永遠沉醉在其中的美好世界


傍晚的對話


你為何象做夢般望那被雲遮掩的景色

我把我的心交給你的美麗的手裡

它是如此充滿了說不出來的幸福

如此熱烈——難道你沒有感覺到

你露著冷淡的微笑把它還給了我

靜靜的苦痛,它不作聲,它冰涼了


弄瞎我的眼睛


弄瞎我的眼睛:我還能看見你

塞住我的耳朵:我還能聽到你

沒有雙足,我還能走到你那裡

沒有嘴,我也還能對你宣誓

打斷我的臂膀,我還能用我的心

象用我的手一樣,把你抓勞

撳住我的心,額上的脈管還會跳

你如果放火燒毀我的額頭

我就用我的血液將年承受


獻身


哦,我的體內的全部血管是怎樣

開放更香的花,自從我認識你

瞧,我走得更加輕快,更加筆直

而你卻只是等待——你到底是誰

瞧,我感到,我怎樣遠離自己

我怎樣一葉一葉地把故我失掉

只有你的微笑完全象明星

在你的、又在我的上空照耀

縱觀我童年時代,還無以名之的

那些象水一樣閃耀的一切

我要以你命名,在祭台之旁

祭台上面點的燈是你的頭髮

裝飾的輕鬆的花環是你的乳房



永遠總是這同一個夢

一棵紅花盛開的栗樹

一座花園,滿是夏日鮮花

一所老屋孤零零聳立園前

那靜靜花園所在的地方

母親曾把襁褓中的我輕搖

也許,日子已經太久

花園、老屋和栗樹已不復存在

也許那裡已是一片草地

鋤犁和釘耙來來往往

家鄉,花園,老屋和栗樹

一無所有,只剩下我的夢


有時候


有時候,當一隻小鳥鳴囀

或者一陣風颳過樹杈

或者一條狗吠叫在遠處農家

我都要久久地傾聽,緘默無語

我的靈魂飛向過去

直至被遺忘的千百年前

我眼中,小鳥和飄拂的風

完全一樣,都是我的兄弟

我的靈魂是一棵樹

一頭獸,一朵雲彩

轉化不停,輪迴不已

你向我提問。我能回答什麼





14、艾略特(1888-1965),全名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英國著名現代派詩人和文藝評論家。生於美國密蘇里州。1906年入哈佛大學學哲學,續到英國上牛津大學,後留英教書和當職員。1908年開始創作。有詩集《普魯弗洛克及其它觀察到的事物》、《詩選》、《四個四重奏》等。代表作為長詩《荒原》,表達了西方一代人精神上的幻滅,被認為是西方現代文學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作品。1948年因「革新現代詩,功績卓著的先驅」,獲諾貝爾獎文學獎。


荒原(節選)


是的,我自己親眼看見古米的西比爾吊在一個籠子裡。孩子們在問她:西比爾,你要什麼的時候,她回答說,我要死。(獻給埃茲拉·龐德——最卓越的匠人)


一、死者葬禮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

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欲望

參合在一起,又讓春雨

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冬天使我們溫暖,大地

給助人遺忘的雪覆蓋著,又叫

枯乾的球根提供少許生命

夏天來得出人意外,在下陣雨的時候

來到了斯丹卜基西;我們在柱廊下躲避

等太陽出來又進了霍夫加登

喝咖啡,閒談了一個小時

我不是俄國人,我是立陶宛來的,是地道的德國人

而且我們小時候住在大公那裡

我表兄家,他帶著我出去滑雪橇

我很害怕。他說,瑪麗

瑪麗,牢牢揪住。我們就往下沖

在山上,那裡你覺得自由

大半個晚上我看書,冬天我到南方

什麼樹根在抓緊,什麼樹根在從

這堆亂石塊里長出?人子啊

你說不出,也猜不到,因為你只知道

一堆破爛的偶像,承受著太陽的鞭打

枯死的樹沒有遮蔭。蟋蟀的聲音也不使人放心

焦石間沒有流水的聲音,只有

這塊紅石下有影子,

請走進這塊紅石下的影子

我要指點你一件事,它既不像

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後面邁步

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來迎著你

我要給你看恐懼在一把塵土裡

風吹得很輕快,吹送我回家去

愛爾蘭的小孩,你在哪裡逗留

一年前你先給我的是風信子

他們叫我做風信子的女郎

——可是等我們回來,晚了,從風信子的園裡來

你的臂膊抱滿,你的頭髮濕漉,我說不出

話,眼睛看不見,我既不是

活的,也未曾死,我什麼都不知道

望著光亮的中心看時,是一片寂靜

荒涼而空虛是那大海

馬丹梭梭屈里士,著名的女相士

患了重感冒,可仍然是

歐羅巴知名的最有智慧的女人

帶著一副惡毒的紙牌,這裡她說

是你的一張,那淹死了的腓尼基水手

這些珍珠就是他的眼睛,看

這是貝洛多納,岩石的女主人

一個善於應變的女人

這人帶著三根杖,這是「轉輪

這是那獨眼商人,這張牌上面

一無所有,是他背在背上的一種東西

是不准我看見的。我沒有找到

「那被絞死的人」。怕水裡的死亡

我看見成群的人,在繞著圈子走

謝謝你。你看見親愛的愛奎爾太太的時候

就說我自己把天宮圖給她帶去

這年頭人得小心啊

並無實體的城,在冬日破曉的黃霧下

一群人魚貫地流過倫敦橋,人數是那麼多

我沒想到死亡毀壞了這許多人

嘆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來

人人的眼睛都盯住在自己的腳前

流上山,流下威廉王大街,

直到聖馬利吳爾諾斯教堂,那裡報時的鐘聲

敲著最後的第九下,陰沉的一聲。

在那裡我看見一個熟人,攔住他叫道,斯代真

你從前在邁里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

去年你種在你花園裡的屍首

它發芽了嗎?今年會開花嗎

還是忽來嚴霜搗壞了它的花床

叫這狗熊星走遠吧,它是人們的朋友

不然它會用它的爪子再把它挖掘出來

你!虛偽的讀者,我的同類,我的兄弟

風在四點驟然颳起

風在四點驟然颳起

風在四點驟然颳起,撞擊著

在生與死之間擺動的鐘鈴

這裡,在死亡的夢幻國土中

混亂的爭鬥出現了甦醒的回音

它究竟是夢呢還是其他

當河水的表面逐漸變暗

那流著汗與淚的是一張臉麼

我的目光穿越漸暗的河水

那營地的篝火與異國的長矛一起晃動

這兒,越過死亡的另一河流

韃靼族的騎兵搖晃著他們的矛頭


空心人


庫爾茲先生--他死了

給老蓋伊一便士吧

1

我們是空心人

我們是填充著草的人

倚靠在一起

腦殼中裝滿了稻草。唉

我們乾巴的嗓音,當

我們在一塊兒颯颯低語

寂靜,又毫無意義

好似乾草地上的風

或我們乾燥的地窖中

耗子踩在碎玻璃上的步履

呈形卻沒有形式,呈影卻沒有顏色

麻痹的力量,打著手勢卻毫無動作

那些穿越而過

目光筆直的人,抵達了死亡的另一王國

記住我們--萬一可能--不是那迷途的

暴虐的靈魂,而僅僅是空心人

填充著草的人


2

眼睛,我不敢在夢中相遇

在死亡的夢幻國土

它們不會顯現

那兒,眼睛是

映照在折柱上的陽光

那兒,是一棵搖曳的樹

嗓音在風的歌唱里

更遠更肅穆

相比於一顆在消逝的星

讓我不要更接近

在死亡的夢幻國土

讓我也穿上

如此審慎精心的偽裝

耗子外套,烏鴉皮,十字棍杖

在一片田野中

舉止如同風的舉動

不要更接近--

不是那最後的相聚

在黃昏的國土裡


3

這是死亡的土地

這是仙人掌的土地

石頭偶象在這兒

被升起,在這裡它們接受

一隻死人手的懇請

在一顆漸逝的星子的光芒里

它就象這樣

在死亡的另一王國

獨自甦醒

而那一刻我們正

懷著脆弱之心在顫慄

嘴唇它將會親吻

寫給碎石的祈禱文


4

眼睛不在這裡

這裡沒有眼睛

在這個垂死之星的峽谷中

在這個空洞的峽谷中

這片我們喪失之國的破顎骨

在這最後的相遇之地

我們一道暗中摸索,迴避交談

在這條漲水的河畔被集中匯聚

一無所見,除非是眼睛再現

如同永恆之星,重瓣的玫瑰

來自死亡的黃昏之國

空心人僅有的希望。


5

這兒我們繞過霸王樹

霸王樹霸王樹

這兒我們繞過霸王樹

在凌晨五點在觀念

和事實之間

在動作和行動之間

落下帷幕

因為天國是你的所有

在概念和創造之間

在情感和反應之間

落下帷幕

生命如此漫長

在渴欲和痙攣之間

在潛能和存在之間

在本質和下降之間

落下帷幕

因為天國是你的所有

因為你的所有是

因為你的所有是這

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

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

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

並非一聲巨響,而是一陣嗚咽





15、薩瓦多爾·夸西莫多(Salvatore Quasimodo,1901-1968),義大利詩人,1959年獲獎。(獲獎理由:由於他的抒情詩以古典的激情表現了我們時代的悲劇性生活經歷)代表作有:消逝的笛音》、《厄拉托與阿波羅》、《瞬息間是夜晚》、《日復一日》、《生活不是夢》、《假綠與真綠》、《樂土》、《墨汁中的米蘭》等。


古老的冬天


在半明不暗的火光中

你那纖巧的雙手我渴望一見

它們散發橡木和玫瑰的味兒

也有死亡的氣息。古老的冬天

鳥兒尋找穀粒

轉眼間披上雪花

於是就有這樣的話

少許陽光,一個天使的光圈

還有霧,還有樹

還有我們,清晨空氣的產物


鮮花已經逝去


我不了解我的生命

幽暗單調的血統

我不知受過誰,愛著誰

如今——萎縮在我的四肢里

在三月里衰竭的風中

我列出一串不吉利的解惑的日子

鮮花已經逝去

從枝上飛去,而我等著

它不倦的頭也不回的飛行


致大地


太陽迸發膨脹而進入睡眠

群樹慟哭;愛冒險的晨曦

你在此,解纜,升帆

而溫暖的航海季節

將近臨盆而騷動的海岸

我在這裡,懦弱,清醒

懷著另一片大地

懷著歌聲變幻無常的憐憫

愛在我心中發芽

在男人們的心,在死亡中

我的悲傷長出了新綠

但手空氣似的,在你的枝椏上

在把憂傷關在女人的孤獨中

但時間從未撫摸

那使我變灰白的,剝掉我的樹皮的一切

在你身上我投入自己:教堂里的

冷靜沉在心中

天使赤裸的腳步

響起,在那裡,在黑暗中





16、聖瓊·佩斯(Saint-JohnPerse,1887—1975),法國外交官詩人。出生於加勒比海法屬瓜德羅普島,自幼熱愛自然、喜歡航海。青年時代開始詩歌創作,曾於1916至1921年在北京法國使館任職,其間寫出長詩《阿納巴斯》,經T.S.艾略特、本雅明、翁加雷蒂等人翻譯後,引起國際詩壇的矚目。之後他一度告別詩壇,長期主持法國外交部的工作。二戰期間,因反對納粹被迫流亡美國,其間創作長詩《流放》、《雨》、《雪》、《風》、《航標》等。晚年返回法國定居,1960年因其作品「凌空飛躍及豐富聯想的意象,以夢幻的形式,反映出我們時代的境況」,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他的詩歌跨越了所有的時代,將敘事、抒情、幻象、冥思融為一體,趨向於一種史詩性的磅礴。


遠征


為我牽掛遠方事務的靈魂,城市的百盞燈火被狗吠撥亮

孤獨啊!我們怪誕的支持者讚揚我們的舉止,可是我們的思想早已在別的牆下宿營:

我沒命任何人等待……我對你們又恨又疼……而對你們采自我們的那支歌,又該說些什麼……

統率通往死海的一幅幅圖像的貓頭鷹呵,何處可覓得將洗亮我們眼睛的夜水?

孤獨啊!……大群星星移向天邊,把伙房裡一顆家養的星也納入其中。

天上結盟的君王在我屋頂上作戰。因此,高空的主宰們在上面派哨設崗。

讓我獨自一人,在唇槍舌箭的王公之間,在流星隕雨里挾夜風出行!……

靈魂悄悄地與死女人的瀝青粘合!我們的眼帘被針線縫合!我們睫毛下的期待受到誇獎!

黑夜擠出自己的乳汁,但願大家有所提防!讓浪子的雙唇抹一絲蜂蜜。

「……女人的果實,哦,示巴女人!……」我露出最不審慎的靈魂,被夜晚的臭氣熏得噁心,

我在思想中抗議夢幻的活動;我將在早晨寡淡的氣味中,乘飛雁離去!……

——啊!當星辰冒險巡視女僕住的街區時,我們可知道如此多的新長矛

早已在沙漠尋求夏日的水玻璃?「黎明,你曾述說……」死海岸邊的淨水!

在無邊的季節赤身而臥的人成群而起,——成群而起,又同聲宣稱

這世界多麼荒誕!……在昏黃的光亮中,老人眨巴眼皮,女人俯身撫弄指甲,

一身粘乎乎的馬駒把有須的下巴伸到孩子手裡,孩子尚未想到把它一隻眼睛戳瞎……

「孤獨啊!我未命任何人等待……一旦我願意,我就從那裡離去……」——於是異鄉人周身上下

穿著他的新思想在沉默的路上又得到一些支持者:他眼中噙滿唾液,

身上不再有人的實體。大地乘自己有翼的種籽飄遊,正如詩人憑自己的話語遊歷……





17、喬治·塞菲里斯(George Seferis,1900-1971)希臘詩人。生於小亞細亞的斯彌爾納城,父親是雅典大學教授,國際法專家。塞菲里斯是現代希臘文學的傑出代表。1963年,由於「他出色的抒情作品,它們充滿著對古希臘文化遺產之深摯感情」,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轉折


瞬間,你被一隻

我曾如此迷戀的手派遣

像黑鴿,直奔西邊攆上了我

道路在我面前變得蒼白

睡夢的薄霧

飄渺在神秘晚餐的夕陽里

瞬間,一顆顆沙粒,

你獨自握住,整個悲慘的漏壺

它沉默無言,仿佛早己看見

天空花園個的長蛇座


光線


隨著歲月的流逝

譴責你的審判員愈來愈多

隨著歲月的流逝,同你對話的聲音越少

你以不同的眼光向太陽探索

你知道那些呆在背後的人在騙你

肉體的極度興奮,痛快的跳舞

最後都歸於赤裸。

仿佛,夜裡走上空蕩蕩的馬路

你突然看見一隻野獸的眼睛在閃爍

眼睛消失了;於是你試探自己的眼睛

你注視太陽,你陷入了一片昏黑

多利安地方那種附著於岩石上的軟體動物

一碰到你的手指便如山嶽般搖曳

它在陽光下很象大理石,但頭部卻埋在黑暗裡

而那些放棄運動場拿起了武器的人

在打擊固執的馬拉松賽跑者

他眼見跑道在血泊中飄流

世界象月亮般杳無人跡

勝利的花園枯萎了

你看見它們在太陽中,在太陽背後

那些從船頭斜桅跳進水去的小孩

象些仍在旋轉的陀螺

赤條條地潛入漆黑的光中

嘴裡咬著一枚硬幣,仍在游泳

而太陽用金針細縫

船帆和潮濕的木料,海的霞彩

他們此刻仍在傾斜著下沉

象些白色的瓶子

墜落於大海地板上的圓石

光線,可愛的黑黝黝的光線

海中大道上波濤的笑聲

帶淚的笑聲,那老邁的懇求者看見你

當他走過無形的田野——

光線反映在他的血液

那誕生過厄透克勒斯和波利尼克斯的血液中

白天,可愛的黑黝黝的白天

那毒害囚徒的可厭的婦人氣味

從波濤中一個帶水珠的清涼樹枝上發散

小小的提戈尼唱啊,唱啊……

我不是在向你談過去的事,我是在談論愛

用太陽的荊棘裝飾你的頭髮吧

黑女孩;天蠍宮之心已經凝固

人身上的暴君已經逃遁,

大海所有的女兒,尼爾里德,格拉埃

忙去迎接那光輝燦爛中升起的女神

凡是從沒戀愛過的人都將戀愛

在光中;而你發現你自己

在一幢開著許多窗戶的宏大屋子裡

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房間

不知首先從哪裡向外窺探

因為那些松樹會消失,那些

反映中的山嶽和啁啾的小鳥也會消失

而大海會枯涸,象破碎的玻璃,從北到南

你的眼睛會喪失白天的陽光——

突然,蟬也一齊停止鳴唱





18、內莉·薩克斯(1891-1970)德國-瑞典女詩人。她的詩歌主要描寫歐洲猶太人在法西斯統治下的遭遇,國外評論認為她的詩歌表現了歐洲猶太民族的痛苦和希望。196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被拯救者同聲歌唱


我們,這些被拯救的生靈

死神用乾癟的身軀製成長笛

死神用筋胳製作琴弦

音樂的變換,使我們滿腹怨情

我們,這些被拯救的生靈

套索老在我們面前晃動

它們懸吊著,等待我們的脖頸

我們的血液向時鐘里注傾

我們,這些被拯救的生靈

可怕的寄生蟲老是在我們身上吮吸

我們的命運被埋進泥土深層

我們,這些被拯救的生靈

祈求你們:慢慢地

向我們展示你們的光明

讓我們重新學會生活。

引領著我們齊步從星辰走向星辰

平時本可聽見鳥鳴

裝滿了的井邊水桶

泄露了我們的隱痛

也把我們的怒氣息平

祈求你們:不要讓我們看著瘋犬咬人

我們本會,本會化作灰塵

在你們的眼前瓦解土崩





19、哈里·馬丁遜(1904—1978),瑞典詩人、小說家。1974年馬丁森共享與艾溫德詹森諾貝爾文學獎。馬丁森的詩的特點是語言上的創新,精密的觀察,和燦爛的就業隱喻。



俯身看吧!井裡有星星

璀璨的金星

在倒映著的羊齒葉間靜閃

這是一個發綠的大地之夜

星星紛紛露臉,何等請晰

好像從地球的一扇窗戶出現


尺蠖


在開滿花朵的樹上

飄蕩著蜜蜂悠揚的合唱

瓢蟲,一額裝飾樹葉的活的珠寶

分開排紅的背脊飛去

把自己的命運

交給含著花蕊清香的空氣

尺蠖爬到葉子邊緣,像一個疑問

支起兩隻嫩黃的短足:向葉外盪去

向空茫的宇宙尋找棲處

風聽見了,讓樹枝靠近它

伸出樹葉的手,接它過來


鄉間暮景


那謎團悄悄露出它的輪廓

在寂然的蘆葦中織出一個黃昏

有一個沒人注意的弱點

在這兒,在青草的羅網中

緘默的牲口用綠眼睛凝視著

在黃昏的恬靜中漫步到湖畔

湖泊拿起它的巨大調羹

把請水送到大夥的嘴邊





20、維森特·阿萊克桑德雷·梅洛(1900- ) 西班牙著名詩人。主要詩集有《毀滅或愛情》、《天堂的影子》、《心的歷史》、《終極的詩》等。他的作品繼承了西班牙抒情詩的傳統和吸取了現在流派的風格,描述了人在宇宙和當今社會中的狀況」,197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融合


幸福的身軀在我雙手中蕩漾

在可愛的臉龐,我將世界觀賞

漂亮的鳥兒在那裡轉瞬即逝

飛向不存在忘懷的地方

你的外形.鑽石或堅硬的紅寶石

我懷中閃爍的陽光

召喚我的火山口,用它發自肺腑的音樂

和你牙齒的難以形容的聲響

我要死,因為要撲向你

因為我願意在火中生活,願意死亡

因為外面的天空不屬於我

而屬於熾熱的氣息,我若靠近

它會從裡面將我的嘴唇烤黃

讓我注視你的面孔,它染著愛的顏色

你純潔的生命使它煥發紅光

讓我欣賞你內心深情的呼喚

我要在那裡死去.永不活在世上

愛情或死亡.我只要其中一樣

我願徹底死去,我願化做你

你的血液,怒吼的岩漿

它充分滋潤美好的臟腑

盡情享受生命的撫媚芬芳

你雙唇上的親吻象一根緩緩的芒刺

象化作明鏡飛走的海洋

象翅膀的閃光,它仍是一雙手

是對你蓬鬆秀髮的撫摩

是報復的火光劈啪作響

但無論是火光還是致命的利劍懸在頸項

都不能使今世的融合消亡


沉睡的人們


迷人的夜晚,在鳥群中

是什麼聲音在天空甜蜜地歌唱著姓名

醒來吧!沒有陰影,沒有命運

一個月亮在朦朧中歌唱或呻吟,回憶著你們

一個被光芒刺破、被斧頭砍傷的天空

下著金雨.沒有星星,用血液在一個身軀上滑行

一種命運發出的揭示在召喚

總是在蓬勃的天空下熟睡的生靈

醒來吧!是世界,是它的音樂。請聽吧

大地在警惕地飛翔.陶醉於色彩、欲望

赤裸著身體,沒有衣裳,光芒四射

空中酒神的女祭司顯露美麗的心房

藍色的血管,豐腴、閃光

看!你們沒看見一條迷人的大腿在前進

一個勝利的身影,一件布滿星星的盛裝

拍打著星球藍色、濕潤的風

重新奮飛發出吱吱的聲響

你們在夜裡可聽到一聲呼喚,啊!熟睡的人們

全然聽不見讚美的詩篇?舉起甜美的酒杯

啊,親愛的星星,天上的美酒,將你們

我的嘴唇會永遠將你們吮吸,我的喉嚨

燃燒著你們的智慧,我的眼睛閃著溫柔的光芒

啊,熟睡的人們,死去的人們,完結的人們

整個夜晚閃爍在我的身上,照亮你們的夢鄉

全部的瘋狂給我,還有你們全部閃光的花邊

但是,不,你們死一般的沉默,宛如岩石的月亮

在地上,不聲不響,沒有墳場

幕帳、羽毛、月光的夜晚

帶著你們,沒有埋葬的人們,在空中飛翔


昨天


那黃綢的幕帳

太陽依然為它鍍金,嘆息使它飄蕩

微風中,昨天在動搖並吱吱作響

它依然在空間裡,而人們在將它思索

或觀望。看它睡著的人默不作聲

因為看到的是一片寂靜或沉睡的愛情

睡眠,生活,死亡。緩緩的綢幕微微作響

多麼細膩,充滿夢幻:卻又真是這樣

它是標誌,一個思考者的形象.就在那個地方

為了那氣息——它仍在那裡搖盪

生活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織好了羅網

渾然不知是活著,一旦知道便死亡





21、埃利蒂斯(1911- ) 希臘現代詩人。主要作品有詩集《方向》(1939)、《第一個太陽》(1943)、《英雄輓歌》(1946)、《理所當然》(1959)等。1979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常年客居巴黎,終生未婚。(他的詩以希臘為背景,用敏銳和理智描寫了現代人為自由和創新而奮鬥)


我不再認識黑夜


我不再認識黑夜,死亡的可怕匿名

一隻星星的船隊已在我靈魂的深處下碇

於是長庚,哨兵啊,你才可以閃耀

在夢見我的小島上那幸福的微風附近

宣告黎明的到來,從它高高的巉岩上

而我的兩眼擁抱你,駛著你前進

憑這真誠的心靈之星:我不再認識夜神

我不再認識那個否認我的世界的名字

我清晰地讀著貝殼,草葉,星辰

在天空的大路上我的對抗無用了

除非那含著淚珠又盯住我的還是夢幻

當我橫渡不朽的海洋時,哦,長庚,

那黑夜只不過是黑夜,如今我不再相認


海倫


第一滴雨淹死了夏季

那些誕生過星光的言語全被淋濕

所有那些以你為唯一對象的言語。

我們的手還伸向哪裡,既然氣候已不再

對我們重視,我們的眼睛還瞧著哪裡

既然陰雲已遮住,遙遠的天際

既然你已閉眼不看我們的風景

而且-仿佛迷霧已浸透了我們

我們被遺棄了,完全遺棄了

為你那死寂的意象所圍困

我們把前額貼在窗玻璃上,提防著新的殺機

只要你還在,死亡就無法把我們打翻在地

只要別處還有風在充分欣賞你

從身邊將你掩護,有如我們的希望從遠方

當你的風衣,只要別處還存在一片綠原

越過你的笑聲直到太陽身邊

悄悄地告訴太陽我們要再次相逢在一起

不,我們面對的不是死亡

而是秋天最小的雨滴

一個模糊的感覺在相隔更遠

處我們那繼續生長的靈魂中的濕土氣息

而且如果你的手不是握在我們的手中

如果我們的血液不是在你夢的脈管中流動

潔淨的碧空中的光明

和我們體內從未見過的音樂

仍然把我們這些悲哀的行旅者和世界捆緊

那是潮濕的風,秋天的時刻,分離

肘部擱在記憶上的酸痛的支撐

它在黑夜開始把我們從光明割開時甦醒

在面對悲傷的方窗背後什麼也不泄露

因為它已經變成看不見的音樂,壁爐里

的火苗,牆上巨鐘的嘀嗒聲

因為它已經變為,一首詩

一行接一行合拍地應和著雨滴、

淚珠和言語,那不象別的

而只象這些也有著唯一目的的





22、帕斯(1914- ) 墨西哥詩人、散文家。他的詩歌題材多樣,內容新奇,富有抒情的美感。他拋棄了纏綿悱惻的感情,提出了具有生存意義的重大問題。1990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綜評:他深具歷史眼光,作品充滿激情,視野廣闊,滲透生存的感悟和智慧,是多元文化下的產物,表現了完美的人道主義精神。


在走動與停留之間


白日在走動與停留之間搖晃

與它自己的透明相戀

環形的下午現在是一個海灣

世界在那裡搖動於寂靜中

一切都可見而一切又難以捉摸

一切都近在咫尺而又不可觸及

紙張,書籍,鉛筆,玻璃杯

歇息在它們名字的陰影中

跳動於我太陽穴中的時間重複

同樣不變的血的音節

光芒把冷漠的牆轉變成

一處幽靈的反影的劇院

我發現自己處於一隻眼睛中央

用其空白的盯視觀察我自己

時刻散布。靜止不動

我停留又走動,我是一次停頓



穿過枯燥無味磚石壘壘的城市

夜間,田野走進了我的房間

展開他那綠色的手臂,鳥兒在腕間啼囀

葉兒也隨之翩翩

他的手中握著一條河流

田野的上空也隨之進入房間

攜著一籃剛剛摘下的珠寶,星辰

大海坐在我的身邊

地板上還鋪展著他那潔白的尾浪

寂靜之中,長起了音樂之樹

樹上掛滿各種美妙的語言

閃閃發光,成熟、蒂落

我的前額本是洞穴,其中居住著一束閃電……

思緒任性翱翔。

告訴我,田野遠道來訪可是事實

抑或是田野你在作夢,夢見來到我的身邊


獨白


在剝蝕的廊柱之下

在夢和虛無之間

你的名字的聲音

穿插進我不眠的鐘點

你那淺紅的長髮

是夏日的閃電

以甜蜜的強暴的力量

起伏於黑夜的脊背

夢裡的黑暗的流水

在廢墟間涌淌,

從虛無中構成了你

痛苦的髮辮,已經遺忘

夜色中濕潤的岸邊

橫陳著拍擊著一片

夢遊里的海洋,一無所見


歸來


就在半路上,我

停步了。我及時轉向後

而不願繼續走向未來

——在那裡,沒人等我

我轉向後,飄泊過曾飄泊的路

我離開了那條跑線,在那裡

人人自起點的起點等著

某張車票,某隻鑰匙,某種判決

而希望卻毫無希望地希望著

希望著世紀之門開啟

希望有人說:現在已經沒有

門,也沒有世紀……

我穿過街道和廣場

灰白的身分,冷冽的黎明中佇立

只有風,生活在這些死去的亡間

在這城市這鄉間之上以及在這鄉間

這荒漠的夜晚上

我的心是夜晚,是荒漠

那時我是烈日下的石塊,鏡子和石塊

而後海就在荒漠與廢墟之外

越過海則是漆黑的天空

疲竭之文學的巨石

星辰,什麼也沒有向我們指示

我來到了盡頭。門都已關緊

而天使,卸下了武器睡覺了

在裡頭,那花園:糾纏的樹葉

石頭的呼息仿若活生生的

木蘭花的瞌睡和赤裸的

光線在刺青的軀幹之間

水擁抱著紅色的

和綠色的草地,以它的四肢

在中央,女人,樹

火鳥的羽發

我的裸身似乎理所當然

我就像水,像空氣

在樹木的綠光下

睡在草叢裡

是一支長口的羽

遭風拋棄,雪白的

我想吻它,但水聲

觸動我的渴,那裡的一片透明

邀我一個人去沉思

我看見有過意象在深處顫動

折彎了渴,遭毀了的嘴

哎,老錢奴,馬屁精,鬼火

淹沒了我的裸。我走了,悄然地

天使笑了。風醒來

而那風的沙石刺盲了我

我的話就是風,就是沙

不是我們在生活,而是時間生活了我們


醒著


在夢裡被困在牆中

這些牆沒有空體或重量

它的重就是它的空

牆是時間,時間

是頑固的積累下的憂愁

這些小時中牆的時間不是時間

我跳出一個缺口——是這世界的四點鐘

這屋子是我的

我的幽靈在每件東西中

我不在那裡。我從窗口往外瞧

街燈下連鬼也沒有

雪已經髒了,黑暗的屋子

電話杆,汽車之入睡,那些勇敢的

橡木叢,巍高的骷髏

夜,白色和黑色,星座

畫像不清晰

風和它的刀片。我瞧著,而

不明白——用我的眼睛瞧著

在空蕩的街上,那存在

那沒有肉體的存在

由於飽滿而是靜穆的

我向內看,這屋子是我的

而我不在其內,甚至沒有我們

甚至也不缺欠。外面

仍然猶豫著,開始清晰

黎明來到屋頂的混亂中

星座已經被抹去


廢墟間的讚歌


那裡,西西里海泡沫翻飛

自我加冕,日子伸展它的羽毛

高而黃的叫喊,一股熱泉射向中天

公正而仁慈!現象其美

美在此其短暫之真實,海攀登上岸

緊抓岩礁,一隻令人目眩的蜘蛛

山的青灰色傷口閃耀著

一群羊是一堆石頭

太陽生下一枚金蛋,流金海上

一切皆神,破碎的雕像

被光咬齧的石柱

在行屍走肉的世界裡活起來的廢墟

夜陷落在特奧迪華坎

在金字塔頂男孩們吸著大麻

吉他聲粗嗄。什麼草

什麼活水將給我們生命

何處字將出土

那統轄讚歌和語言

舞蹈,城市和天秤的尺度

墨西哥之歌在詛咒中爆裂

一顆熄滅的繽紛之星

封住我們接觸之門的石頭

大地是腐敗的大地

眼睛看,手觸摸

這裡幾件事物足矣

仙人掌,多刺的珊瑚行星

戴帽的無花果

有著復活的味道的葡萄

蛤蜊,粗野的童貞

鹽,乳酪,酒,太陽的麵包

一個島女從她黝黑的高處俯看我

穿著光之衣的苗條教堂

鹽之塔,對映著岸邊綠色的松林

白色的船帆湧現

光在海上建築廟宇

紐約,倫敦,莫斯科

陰影以其幽魅的常春藤遮覆平原

以其搖晃的寒顫的植物

稀疏的茸毛及鼠群

貧血的太陽時而哆嗦

撐靠在昨日為城市的山崗上

潑利菲墨打著呵欠

底下,在坑穴之間

一群人拖著腳步走著

家畜類的兩腳動物,他們的肉

儘管晚近教會禁絕——

頗受有錢階級喜愛

直到最近,平民還視其為不潔的動物

看,觸摸美麗的形態,日復一日

光嗡嗡響,鏢與翅翼

桌布上的酒漬散發著血味

如同珊瑚把枝條伸入水中

我把感覺伸入這活生生的時刻

在黃色的和諧中體現的瞬間

啊正午,飽含分秒的一穗

永恆之杯!我的思想分歧

蜿蜒,纏結,復開始,

而終於凝止,沒有出海口的河流

沒有黃昏的太陽下血的三角洲

而一切都要以此死水的嘩嘩告終嗎

日子,圓形的日子

由二十四瓣組成的發光的橘子

每瓣都滲透著同樣的黃色的甜蜜

智慧終賦形於實體

敵對雙方合而為一

意識之鏡溶化

再度成為寓言的泉源

人,形象之樹

是字,是花,是果,是行


詩人的墓志銘


他試圖歌唱,歌唱著

不去回憶

他的謊言的真實生活

而去回憶

他的真理的說謊的生活



在鏡子那愚昧的遊戲前

我的存在是柴堆和灰燼

呼吸,是灰燼

我燃燒自己,我著火

我發光,我假裝

建造了一個儘管被損耗,卻緊握

那模仿傷口之血的

證據的煙之刀的自我

一個自我,那最後而唯一的自我

它乞討忘卻、影子、虛無

那將其燒完的最後的謊言

從一次偽裝到另一次偽裝

總有那最後而唯一的自我,詢問

我溺於我自身之中,我不會觸摸自己





23、希尼(1939- ) 主要詩集有《自然主義者之死》(1966)、《引向黑暗之門》(1969)、《外出度冬》(1972)、《北方》(1975)、《農活》(1979)和《站台》(1984)等,1995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挖掘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間

一支粗壯的筆躺著,舒適自在像一支槍

我的窗下,一個清晰而粗厲的響聲

鐵鏟切進了礫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間他正使勁的臀部

彎下去,伸上來,二十年來

穿過白薯壟有節奏地俯仰著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鐵鏟上,長柄

貼著膝頭的內側有力地撬動

他把表面一層厚土連根掀起

把鐵鏟發亮的一邊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們撿在手中

愛它們又涼又硬的味兒

說真的,這老頭子使鐵鏟的巧勁

就像他那老頭子一樣

我爺爺的土納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誰個都多

有一次我給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紙團鬆鬆地塞住瓶口

他直起腰喝了,馬上又干開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開,把土

撩過肩,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氣,潮濕泥炭地的

咯吱聲、咕咕聲

鐵鏟切進活薯根的短促聲響

在我頭腦中迴蕩

但我可沒有鐵鏟像他們那樣去干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間

那支粗壯的筆躺著

我要用它去挖掘


奇異的果實


這就是那女孩的頭,像掘出的葫蘆

橢圓臉,李子肌膚,李子核似的牙齒

他們解繃帶似的弄掉她頭髮上的濕蕨

然後細覽盤卷的頭髮

放出她皮革似的美貌上的空氣

油脂之頭,易腐之寶

她破碎的鼻子黑暗如泥炭塊

她的眼窩空如舊礦場的坑

迪奧多魯斯。西庫盧斯承認

他對諸如此類已逐漸處之泰然

被謀殺的、被遺忘的、無名的、可怕的

被斬首的女孩。逼視斧頭

和美化,逼視

已開始有點像敬畏的東西





24、維斯瓦娃·希姆博爾斯卡(1923- ) 波蘭當代最受歡迎的女詩人,一九九六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出版的詩集有《存活的理由》(1952)、《向自己提問題》(1954)、《巨大的數目》(1976)、《橋上的人們》(1985)等。


創作的歡樂


畫好的岩羚羊穿過畫好的小樹林奔向何方

如同描圖紙,畫筆描制河流

我們從畫好的河流中飲水

為什麼駐步停留——聽見了什麼聲音

這會兒站直真理賦予的纖足

在我的手下,前後擺動著耳朵

亂作聲——筆頭在紙上悉卒作響

徐徐吹動從森林一詞中誕生的灌木

字母在向白紙起跳之前

漸漸消融,它們能夠組成搜捕令

以及難以挽救的詞句

須知在一滴墨水之中

有許多眯縫著眼晴的獵人

他們樂意從筆頭跑到紙上

圍攻岩羚羊,捕捉母野雞

他們沒有想到,這兒並沒有生命

別的東西,白紙黑字,是這兒的法則

我隨心所欲,能把瞬間無限地延長

這瞬間把自身分割成許多小小的永恆

每一個永恆中一動不動地懸著子彈

如果我發出命令,這裡永世一無所有

沒有我的意志,樹葉沒法凋落,

在馬蹄的蹂躪下,鮮花也不會摧毀

這麼看來,存在著,

我表現命運和劫數的世界

我用符號的鎖鏈捆縛的時間

以及永遠遂我心願的生活

創作的歡樂。體現的可能性

凡人之手的報復


一個女人的肖像


她一定要懂得取悅

改變以致無須改變

這很容易,不可能,很難,值得嘗試

她的眼睛,如果需要,可深藍,可灰白

可深黑,愛嬉戲,沒來由地飽含淚水

她與他同眠仿佛偶然遇到

屬於他而且只屬於他。

她願意為他生四個孩子,不生孩子

只生一個,純真但能提出最好的建議

軟弱但能扛起最重的擔子

肩膀上沒有腦袋但會長出

閱讀雅斯貝爾斯和淑女雜誌

不知道螺絲釘有何用但要建一座橋

年輕,像往日一樣年輕,永遠年輕

雙手握著一隻斷翅的麻雀

私房錢只為長遠旅行準備

還有切肉刀,膏藥,伏特加

她這般奔跑想去哪裡,不累嗎

一點也不,有一點,不太累,沒關係

她愛他,要不,已下定決心

更好或者更壞,請看在老天的份上





25、托馬斯·特蘭斯特羅默(1931-),二十世紀瑞典著名詩人,1954年出版第一本詩集《詩十七首》,引起瑞典詩壇轟動,以後後又出版了詩集《路上的秘密》(1958)、《完成一半的天堂》(1962)、《鐘聲與轍跡》(1966)、《在黑暗中觀看》(1970)、《路徑》(1973)、《真理障礙物》(1978)及《狂野的市場》(1983)、《給生者與死者》(1989)、《悲哀的威尼斯平底船》(1996)等10多卷,作品曾被翻譯為三十多國文字;先後獲得了多種國際國內文學獎。2011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序曲


醒悟是夢中往外跳傘

擺脫令人窒息的旋渦

漫遊者向早晨綠色的地帶降落

萬物燃燒。他察覺--用雲雀飛翔的

姿勢--稠密樹根

那無數盞燈在地底下搖晃,但地上

蒼翠--以熱帶風姿--站著

舉著手臂,聆聽

無形的抽水機的節奏,他

墜入夏天,墜入

夏天眩目的坑洞,墜入

在太陽火爐下抖顫的

濕綠脈管的棋盤,於是停住

這穿越瞬間的直線,翅膀張開

急流上魚鷹的棲歇

青銅時代的小號

不安的旋律,懸掛在深淵上空

晨光中,知覺把握住世界

像手抓住一塊太陽般溫暖的石頭

漫遊者站在樹下,當

穿過死亡的旋渦

可有一片巨光在他頭頂上鋪展


果戈理


夾克破舊,像一群餓狼

臉,像一塊大理石碎片

坐在信堆里,坐在

嘲笑和過失喧囂的林中

哦,心臟似一頁紙吹過冷漠的過道

此刻,落日像狐狸悄悄走過這片土地

瞬息點燃荒草

天空充滿了蹄角,天空下

影子般的馬車

穿過父親燈火輝煌的莊園

彼得堡和毀滅位於同一緯度

你從斜塔上看見

這身穿大衣的可憐蟲

像海蜇在冰凍的街巷漂游

這裡,像往日被笑聲的獸群圍住

他陷入飢餓的利爪

但群獸早已走入高出樹木生長的地帶

人群搖晃的桌子

看,外面,黑暗正烙著一條靈魂的銀河

登上你的火馬車吧,離開這國家


黑色的山


汽車駛入又一道盤山公路

擺脫了山的陰影朝著太陽向山頂爬去

我們在車內擁擠。獨裁者的頭像也被裹在

報紙里。一隻酒瓶從一張嘴傳向另一張嘴

死亡胎記用不同的速度在大家的體內生長

山頂上,藍色的海追趕著天空


憤激的沉思


風暴讓風車展翅飛翔

在夜的黑暗裡碾磨著空虛——你

因同樣的法則失眠

灰鯊肚皮是你那虛弱的燈

朦朧的記憶沉入海底

在那裡僵滯成陌生的雕塑——你

的拐杖被海藻弄綠

走入大海的人返回時僵硬


轍跡


凌晨兩點,月光,火車在外面的

田野中停下,一個遠遠的鎮子的點點星火

在地平線上冷冷地閃忽不定

當一個人在夢中走得如此之深

當他再次返回屋子之際,

他絕不會想起他在那裡。

或者當一個人在疾病中走得如此之深

以致他的日子都變成某些閃忽的火花,蜂群

虛弱而寒冷於地平線上

火車完全靜止不動

兩點,強烈的月光,稀疏的星星


26.露易絲·格麗克(Louise Glück,1943~),美國當代女詩人,2003-2004年美國桂冠詩人。至今著有十二本詩集和一本詩隨筆集《證據與理論》(1994)。遍獲各種詩歌獎項,包括普立茲獎、全國書評界獎、美國詩人學院華萊士·斯蒂文斯獎、國際筆會∕瑪莎·阿布朗德非虛構文學獎、波林根獎。詩集《新生》獲《紐約客》第一屆年度讀者獎。現居住在麻省劍橋,任教於耶魯大學。2012年11月出版詩合集《詩1962-2012》。主要詩(文)集包括:《頭生子》(Firstborn),1968;《沼澤地上的房子》(The House on Marshland),1975《下降的形象》(Descending Figure),1980;《阿基里斯的勝利》(The Triumph of Achilles),1985;《阿勒山》(Ararat),1990;《野鳶尾花》(The Wild Iris),1992,(獲普利茲詩歌獎)。露易絲·格麗克詩合集二冊《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已由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文中所有詩歌譯者為柳向陽。

卡斯提爾

橙子花在卡斯提爾上空隨風起舞
孩子們在乞討硬幣

我曾經遇到我愛的人,在橙子樹下
難道那是金合歡樹
難道他不是我愛的人?

我曾經讀著這些,也曾經夢見這些:
現在醒著,就能喚回曾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嗎?
聖米格爾島的鐘聲
在遠方迴響
他的頭髮在暗影中金黃略白

我曾經夢見這些,
就意味著它不曾發生過嗎?
必須在這世界上發生過,才成為真實嗎?

我曾經夢見一切,這個故事
就成了我的故事:

那時他躺在我身邊,
我的手輕撫他肩膀的肌膚

中午,然後是傍晚:
遠方,火車的聲音

但這些並非就是這個世界:
在這個世界上,一件事最終地、絕對地發生,
心靈也不能將它扭轉。

卡斯提爾:修女們兩兩走過黑暗的花園。
在聖天使教堂的圍牆外
孩子們在乞討硬幣

如果我醒來,還在哭泣,
難道這就沒有真實?

我曾經遇到我愛的人,在橙子樹下:
我所忘記的
只是這些事實,而不是那個推論——
在某個地方,有孩子們在叫喊,在乞討硬幣

我曾夢見一切,我曾恣意沉迷
完全地,永遠地

而那列火車把我們帶回
先到馬德里
再到巴斯克鄉村

[*卡斯提爾(Castile,又作Castilla 「卡斯蒂利亞」),位於西班牙中部和北部的一個地區和古代王國,居民為巴斯克人。**橙子花(orange-blossom):多為白色,歐洲人婚禮中常用作新娘的捧花及頭飾。]

Castile

Orange blossoms blowing over Castile
children begging for coins

I met my love under an orange tree
or was it an acacia tree
or was he not my love?

I read this, then I dreamed this:
can waking take back what happened to me?
Bells of San Miguel
ringing in the distance
his hair in the shadows blond-white

I dreamed this,
does that mean it didn't happen?
Does it have to happen in the world to be real?

I dreamed everything, the story
became my story:

he lay beside me,
my hand grazed the skin of his shoulder

Mid-day, then early evening:
in the distance, the sound of a train

But it was not the world:
in the world, a thing happens finally, absolutely,
the mind cannot reverse it.

Castile: nuns walking in pairs through the dark garden.
Outside the walls of the Holy Angels
children begging for coins

When I woke I was crying,
has that no reality?

I met my love under an orange tree:
I have forgotten
only the facts, not the inference—
there were children, somewhere, crying, begging for coins

I dreamed everything, I gave myself
completely and for all time

And the train returned us
first to Madrid
then to the Basque country

Anonymous submission.

忠誠的寓言

此刻,曦光里,在宮殿台階上
國王懇求王后的寬恕。

他並不是
表里不一;他已盡力
正好做到誠實;難道還有別的方式
誠實地面對自己嗎?

王后
掩著臉,某種程度上
她由陰影支撐著。她哭泣
為她的過去;當一個人生命中有了秘密,

這個人的眼淚永遠無法解釋。

但國王仍然樂意承擔
王后的悲痛:他的
寬大的心胸,
在痛苦中如在歡樂中。

你可知道
寬恕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
這世界已經有罪,這世界
必須被寬恕——


十二月底:我和爸爸
去紐約,去馬戲團。
他馱著我
在他肩上,在寒風裡:
白色的碎紙片
在鐵路枕木上飛舞。

爸爸喜歡
這樣站著,馱著我
所以他看不見我。
我還記得
直直地盯著前面
盯著爸爸看到的世界;
我在學習
吸收它的空虛,
大片的雪花
繞著我們飛旋,並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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