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埃爾諾:文學必須與人息息相關

北京日報客戶端 發佈 2022-10-07T11:41:08.940061+00:00

埃爾諾1940年出生於法國,是當代法國文壇最有影響力的女作家之一。幾天前,《大西洋雜誌》網站刊文稱《這幾位作家可能得不到諾獎,但書值得一讀》,其中就有埃爾諾,此外是福斯、殘雪、恩古吉和穆爾納內,他們常被賠率榜關注,但次次陪跑。

北京日報客戶端 | 作者 黃逸

✎ 瑞典文學院6日宣布,將2022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法國女作家安妮·埃爾諾。埃爾諾1940年出生於法國,是當代法國文壇最有影響力的女作家之一。

安妮·埃爾諾終於拿到諾貝爾文學獎,意外又不意外。

埃爾諾早已開宗立派,作品在法國文學課堂上已被講授幾十年,寫作風格被挪威名作家卡爾·奧韋·克瑙斯高、加拿大名作家蕾切爾·卡斯克所繼承。然而,直到2019年入圍曼布克獎,她的名字才被文學圈外熟知,才開始有人討論她獲諾獎的可能性。

幾天前,《大西洋雜誌》網站刊文稱《這幾位作家可能得不到諾獎,但書值得一讀》,其中就有埃爾諾,此外是福斯(挪威)、殘雪(中國)、恩古吉(肯亞)和穆爾納內(澳大利亞),他們常被賠率榜關注,但次次陪跑。

埃爾諾獲獎擊中了人們的認識盲區:

首先,她的作品基本是回憶錄,一般認為,寫作難度小,出不了「大作品」。

其次,因描寫大膽,她被斥為「無恥」,甚至是「厭女者」,她的創作不是諾獎強調的「具有理想主義傾向的最出色的作品」。

在相當時期,人們以為男女平等已是現代社會的既成事實,在法律上被確認,在社會上也被廣泛接受,女性主義作家一度被貼上左派標籤,屬於過度敏感類,埃爾諾也在其中,被封印在小眾創作群中。

然而,從美國最高法院推翻「羅訴韋德案」,到全球化背景下「女性貧困」現象愈演愈烈……人們突然意識到:男女平等可能只是沙上的城堡,歷史隨時可能倒退,一切仍會捲土重來。因為在根本上,現代社會的文化基礎仍由男權主導,通過書寫、傳播、規訓、強制等,女性被異化成另一種男性,平等依然遙遠。

直到這時,人們才發現,埃爾諾早就開始質疑,特別是質疑自己的記憶:美好的童年、性別意識的覺醒、浪漫的青春、愛的萌動……究竟是事實,還是別人過濾後,通過反覆提醒,讓自己誤認為真實的?自己真是這麼「合理」地長大的?

埃爾諾像一個偵探,回溯著記憶。

在短篇小說集《七個故事》中,埃爾諾記錄了18歲時在夏令營迷戀上H的全過程,平靜、不出意料,甚至有些失望,但無論如何,沒有「羞恥」。然而,從同齡人的刺探中,從冒充成笑話的侮辱中,從女輔導員的嘲笑中,乃至有人用牙膏在她的鏡子上寫下「妓女萬歲」,她開始貪食、停經,她的記憶被改造了,開始用「羞恥」來描述這一切。

在《一個女人》中,埃爾諾試圖重建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譜系——男人講述自己,會從祖輩談起,女性則只能從自己開始。因為在男權文化下,母女關係被規訓為從親密到相厭的過程——童年時依戀,青年時衝突,成年時隔絕。女兒掙脫母親,被標註為「成長」「自由」……一代代人在掙脫與制服中循環,看到母親在養老院中苟延,「我」突然想到,記憶是不是被篡改了?怨恨是如何滋生的?

1988年,埃爾諾愛上年僅35歲的俄羅斯外交官S(比她小13歲),她將此後2年的日記寫成《迷失》。書中呈現了女性世界的孤獨,「除了我們下次見面的日期,我沒有未來」,大詞消退後,女性只剩下「吃,喝和性愛」,於是,她選擇寫作——女性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來描述世界。

埃爾諾的作品很早便被譯成中文,但影響不大,一是不懂福柯哲學,很難讀懂她;二是她的文本多是非線性,早期作品將各種碎片拼貼在一起,不易讀。

埃爾諾中後期的作品較平實,都以「我」切入,但有兩個「我」,一是事件中的「我」,一是幾十年後審視記憶的「我」。她以自我為謎,試圖破解曾經的「我」如何堆積成今天的「我」,而這個堆積的過程也是掠奪的過程,是世界對個體的持續殖民,人因此變成非人。

常說「文學是人學」,但所謂人學,是一個更模糊的概念,往往是以學廢人,當人被迫遵從絕對正確、必然如此時,還有所謂的人嗎?他會不會已成概念的一個附庸,各種藉口的一個標點符號?

回到人的立場上看問題,反思我們作為人,為什麼會一次次陷入理性困境中,為什麼會一次次被自己所背叛?埃爾諾的寫作中有一種深邃的悲憫,她擦亮了女性的自我之鏡,而這鏡子也照亮了全人類。別以為爭取平等權利是損失自己,別以為他人的苦痛與己無關,別以為呼喚正義是多此一舉……暗夜中的旁觀者與麻木,正是暗夜的組成部分。

文學必須與人相關,必須與真實的疼痛相關,必須與道德敏感相關。諾獎選擇埃爾諾,有回應現實問題的因素,但更重要的,還是源於對文學根本原則的堅守。(作者為著名書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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