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堯
編輯｜桑明強
很難想像，極客這樣的一個小眾圈子，已經逐漸步入大眾的視野，並試圖顛覆人們以往對它的認知。
一切還要從一個比賽說起。2014年，業內人稱「大牛蛙」的王琦把來自五湖四海的技術大咖召集在一起，為他們提供展示的舞台和燈光。彼時極客們還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外面的人對他們不認同、不理解，甚至還會因「黑客」的身份存在偏見。
這個舞台，叫做GeekPwn。
GeekPwn創辦之初的理由很樸素：證明極客的價值。極客們日日夜夜鑽研技術、挖掘漏洞，他們的存在和價值不應該被忽視，更不應該被否定。「希望這個行業研究安全的人好起來，這個行業才能好起來，漏洞才能少起來，人們的生活才能更安全起來。」
GeekPwn第一屆的時候，只有來自圈內的100左右的人觀看；到了今年，觀看人數已經超過了260萬。儘管這個數字跟劉潤同天的演講《進化的力量》相比，仍顯得微不足道，但對於極棒乃至整個極客群體來說，卻是一個了不起的跨越。
GeekPwn 2022 極客集結
縱觀9年，GeekPwn已經舉辦了13屆大賽。從一開始攻破特斯拉，到今年近距離解鎖並啟動智能網聯汽車，雖然技術不斷疊代升級，系統漏洞越發隱蔽，但它的底層邏輯並沒有改變，一定意義上，這也是每個極客被賦予的使命：既要有與新興科技與時俱進的專業能力，還要有探索並解決各種安全問題的責任感。
的確，極客是個小圈子，從科技狂人、系統破壞者，到漏洞獵手、白帽黑客、極客，他們是先天稟賦、後天訓練的少數人；擺脫了過去不那麼體面的生活狀態，他們或許是技術出身，也可能是半路出家，如今有的人已經自主創業，或當起了大公司的安全部門負責人，但每個人仍然是這個隱秘江湖裡獨一無二的俠客。
但這個圈子又很大，事實上，GeekPwn做到的，不僅僅是打破了人們對極客的偏見。
就像《星際迷航》裡「Live long and Pwn」這句台詞一樣，生命不息，破解不止，當這些技術大拿從幕後來到台前，不同於以前隱蔽的單兵作戰，他們從邊緣逐漸來到中心，GeekPwn的生長和極客們的技術信仰一樣不會有終點。
原因在於，如果說尼采的理論是為百年後的人類準備的那樣，他們正在做的事，也都是為了未來。
01
隘口突圍，GeekPwn初長成
2014年左右，網際網路讓人們逐漸認識到，網絡安全已經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據工信部數據顯示，當時安全人才缺口高達上百萬，截至2014年，國內2500多所高校每年培養的安全人才不到1萬。
GeekPwn，要做中國最酷的極客大賽，一方面，是為了讓那些付出和收入不對等的極客們找回自身價值和尊嚴；另一方面，他們也堅信國內是有安全人才的，但這些躲在小黑屋裡的安全技術愛好者，並沒有足夠的燈光和舞台給他們展示的機會。
這也是GeekPwn的初衷：為了尋找隱匿在民間的、有安全才華的掃地僧，讓日益萎縮的白帽安全圈重煥生機，擴大安全圈的影響。
那會兒智能硬體領域剛火，但大眾對它的安全隱患和危害並不明晰，舉個例子，同一時期美國沿海地區曾被黑客攻擊幾十萬個攝像頭，半壁國土斷網的數小時裡，造成的損失多達20億美元。
在首屆GeekPwn大賽上，參賽選手曾做了一次攻擊攝像頭的演示：一次性黑掉了數十枚攝像頭，讓它們隨著口令擺動窺探。這些提前暴露出來的問題，也成為廠商的警示牌，修補漏洞後產品再投入市場，「當行業好起來，身邊的產品漏洞越來越少，生活也就更加安全了。」
GeekPwn2014
之後隨著AI、雲計算等技術的發展，企業數位化進程不斷加快，傳統的網安產品對於新型病毒的持續滲透和攻擊表現得無能為力。但一旦核心數據泄漏，或者網絡勒索導致業務中斷，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不難理解，在GeekPwn前三年的這段時間，每年項目設置上的比賽重點，其實都是針對當下最大的安全風險，也就是以破解為主，像第一次攻破iPhone、特斯拉、智能路由器、大疆無人機攝像頭，GeekPwn將這些潛在威脅進行事前曝光，一方面引起社會和廠商重視，為解決方案提供了思路，另一方面，也向行業證明了極客的價值。
以人臉識別破解為例，2017年GeekPwn大賽上，攻擊者通過入侵並控制系統管理端，利用系統和應用層的邏輯漏洞，實現以任意人臉通過人臉識別門禁。除此以外，通過模擬聲紋特徵，合成一段「攻擊」語音，就可以成功欺騙並通過具有聲紋識別功能的聲紋鎖的驗證。
再比如，自動駕駛是當時AI的重要應用領域，但是機器視覺並沒有那麼可靠，所以曾有選手找到漏洞，僅通過一張貼紙，就能讓機器視覺分辨不出「停車標誌」。在智能時代，黑掉的智能產品的肉體；而在人工智慧時代，黑的是意識、是感知、是眼睛。
這似乎也在提前預警人們：未來的AI，將會成為被攻擊的對象，也會成為不法分子的武器。而雲伺服器的安全也可能引起人們的恐慌，所以2019年騰訊安全雲鼎實驗室聯合GeekPwn，歷時三個多月設計幾十套方案，投入上百萬搭建比賽環境，GeekPwn也成為世界首個擁有基於真實通用雲環境的賽事。
這樣的預判和應變能力也讓GeekPwn步入拐點，在專注破解前沿技術的基礎上，開始不斷拓展其他領域。
02
劈波斬浪，GeekPwn的從一到多
如果說前三年的GeekPwn是從0到1，破解了多項前沿世界第一，那麼之後的四年，則是從1到多的第二階段，與人們的生活走得更近。「哪怕你把智能馬桶黑了，只要你是原創的新技術方法，別人沒見過，沒想到過，你就可以來。」
GeekPwn「沒有規則」，參賽沒有指定命題。就像前面說的，它的關注點一直是貼合生活的創新上。
但不能忽略的是，GeekPwn引導研究人員拓展領域，雖然不局限於傳統安全所涉及的漏洞挖掘對象和方法，但它對專業標準要求極高，攻擊手段必須是遠程、無接觸的，利用的漏洞也必須是自己發現且未公開的。
GeekPwn的規則是，賽前和廠商進行通報確認授權，比賽結束後，選手攻克的漏洞都會第一時間內告知廠家。比找到漏洞更重要的是警示廠商和用戶，要響應這些問題及時修補技術漏洞，作為用戶也要學會規避一些風險。這是技術之外，GeekPwn更重要的價值所在。
就像前面說的那樣，GeekPwn的目的是為了發現並培養安全人才，向網安圈輸送技術骨幹力量，但賽事本身也在不斷求新求變：從消費電子、智能家電，到如今的機器人、AI、大數據、生物識別、車聯網等領域。意味著，每場賽事都有不同的精彩片段。
例如2018年的GeekPwn大賽上海站，有個項目聽起來很有意思：一張紙，秒破手機指紋鎖。來自騰訊安全玄武實驗室的年輕人，在現場掏出一台手機說：「我要讓所有人都能解開它。」只見他掏出一張白色塑料卡片，往手機屏幕上解鎖位置一放，主持人蔣昌建將手指往屏幕上果斷一摁，不到一秒，手機進入桌面，解鎖成功。
這其實就是一張很普通的白色卡片。當時全面屏手機流行起來，過去電容型的識別方式，被屏下指紋識別的光學型和超聲波型識別技術取代。但由於屏幕上會留下指紋印，選手的白卡片則充當了「光線反射體」的作用，將指紋反射回接收器形成誤判，於是屏下指紋識別就這麼被破解了。
據悉，這個漏洞屬於屏下指紋技術設計層面的問題，會幾乎無差別地影響所有使用屏下指紋技術的設備。好在項目結束後，玄武實驗室將這種攻擊手法命名為 「殘跡重用」，已經報告廠商並協作修補了漏洞。
一張紙破解屏下指紋鎖 現場
次年，為了提升公眾對個人隱私安全、對非法偷拍設備的重視，在GeekPwn反偷拍挑戰賽現場，七組選手通過自行研發的設備，現在模擬的真實環境中自動化檢測針孔攝像頭。GeekPwn又聯動極客圈探討反偷拍技術方案，廣發英雄帖，通過技術手段的研發升級，用自動化反偷拍的解決方案，代替肉眼查找，從而反制隱匿的針孔攝像頭。
同年，GeekPwn多了很多年輕面孔，原因是推出了面向9-16周歲的中小學生的「少年極客馬拉松大賽」。來自「二中心58hacker小分隊」的何瑞、李佳蓁摘取了「少年極客加密破解」挑戰賽的桂冠。而在「少年極客生活衛士」開放賽中，五組選手利用自製設備，針對生活中廚房用火、水龍頭用水、陌生人到訪、貴重物品移動等存在風險的場景成功進行預警。
除此以外，「青少年機器特工挑戰賽」為少年極客提供一個全新的平台，以機器人特工競技的形式，通過人工遙控自製機器人及機器人自主行動方式，突破敵占區的障礙封鎖，完成預設任務，獲得與任務相對應的分數。
挖掘並鼓勵更多具備優秀極客潛力的青少年，為安全行業培養後備軍，這是GeekPwn舉辦青少年大賽的目的。「我們要培養一群優秀的青少年極客，去未來解決未來的安全問題。」
當視線聚焦在今年的GeekPwn 2022大賽時，你會發現又有些不一樣。
一方面，是形式上改為現場直播，全景化、沉浸式呈現極客選手的攻防對戰，觀眾可參與評論互動，感受真實的極客世界。另一方面，在評委評定上，不同於過去的方式，今年更側重對項目本身和選手研究能力，從技術難度到行業影響力等多個維度打分，更能讓選手認識到項目的價值在哪，而不是「唯獎金論」。
這意味著，GeekPwn再次進入新的階段：近兩年通過打造綜藝節目、線上直播，讓GeekPwn走入更廣闊的大眾視野。
大賽負責人楊泉介紹，相比以往大家的關注點在IoT網聯設備等項目上，今年汽車類項目數量和比重更大，比如TQL戰隊的《「共享」的汽車》，在得知車牌號的情況下，兩名成員分工協作，僅55秒就解鎖了三輛目標車輛，並取走車內的指定物品；《數字時代的車鎖匠》中，來自星輿車聯網實驗室的芝麻開門戰隊，在距離目標車輛30米的情況下，憑藉自製的腳本，用時3分鐘成功多次解鎖目標車輛。
數字時代的車鎖匠 現場
在楊泉看來，「新的東西大家關注度高，初期安全水平安全能力比較低一些，研究成果會更好。」從傳統汽車發展到現在的網聯汽車，隨著賦予汽車的聯網功能越來越強，安全暴露面自然也越來越大。對於還處於初級階段的網聯車產業，這並不決定產品本身屬性的安全性有多高或者多低，實際上是一個合理現象，畢竟這些漏洞明顯，對廠商的升級改造也是件好事。
除此以外，手機安全和辦公安全也是賽事焦點。清華大學的隊員在《瘋狂零元充》中，用未知缺陷破解充電樁；ZZZ戰隊通過自製含有特定代碼的特定格式文檔，遠程獲取目標電腦的控制權，並拿到了指定文件信息。
「全球腦王」鄭林楷、清華大學楊雅儒的《誰動了我的簡訊》中，展示了用手機未知漏洞遠程偽造手機號發送簡訊。據楊雅儒解答，原生App會出現很多問題。舉個例子，如果分場景，手機接收不同App驗證碼時，不同軟體會有不同的邏輯漏洞和BUG，也有偏差和配置問題。當手機簡訊被監聽時，內容和手機號碼都可被篡改，尤其是在Wi-Fi這種弱安全環境下，這個項目意在提醒大眾關注信息安全隱患。
隨著傳統產業的數位化熱潮增加了聯網設備數量，以前的網聯設備僅PC和伺服器，現在擴散到手機、車聯網、工業網際網路、雲基礎設施等方面。網絡安全需求呈指數級增長，更多的高危漏洞導致每年造成的損失多達幾百億美元。「我們希望通過比賽為行業發現、輸送更多人才，形成一個良性循環，大家能夠對安全行業的發展有清醒的認識。」楊泉說。
手機、電腦系統能夠被攻破，無人駕駛汽車及未來的新事物當然也不會倖免，目前的漏洞基本都在GeekPwn上紕漏出來，所以他們正在做的事，其實不僅是為了技術，也是為了情懷，更多是為了未雨綢繆。
03
結語
上世紀七十年代，一群頭上插著鮮花的年輕人，在矽谷掀起了一場自下而上的技術潮。這群天才在對科技上的追求異常虔誠，好奇心、專業度、創造力是註腳，驅使他們選擇去做更有意義和使命感的事。
矽谷自製電腦俱樂部
Steward Brand的《全球目錄》扉頁上的「Stay hungry，stay foolish」成了賈伯斯經營蘋果公司的核心精神，後者先後改變了PC產業、數字娛樂產業、音樂和出版業；也影響了謝爾蓋·布林和拉里·佩奇，用「不作惡」的價值觀、「整合全球信息」的使命感讓谷歌吸引了大批聰明的年輕人。
殊途同歸，GeekPwn和極客們也做著類似的事情：找到並留下這些人，讓他們發揮價值，並被更多人看到。
如今，GeekPwn在北京、上海、澳門、香港、矽谷等地留有足跡，從第一部iPhone被破解、第一次特斯拉被破解、第一次POS機被盜刷，上千頂尖安全人才藉助GeekPwn的舞台，圍繞最新的技術，通過威脅預演、以賽代練的方式，創造一個又一個的「第一次」。
白帽黑客們也得到社會的認可，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成為頭部企業的安全負責人，還有很多在獨立創業。
這些年，網絡安全已經成為大學畢業薪酬最高的專業之一。這裡或許也有GeekPwn的一點小小的功勞。這時回過頭去看，當年的意義與現在的願景一般無二，但某種程度上看，GeekPwn其實早已兌現了自己最初的使命。
時過境遷，賈伯斯的話猶言在耳：或許有些人將他們視作瘋子，但我們視之為天才，因為只有瘋狂到相信自己能改變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變世界。
蘋果上市
「越來越多人接受了白帽黑客的說法，一開始我們不敢明目張胆，只敢叫安全極客大賽。這就如同貓和老鼠的遊戲。」很多年前的一次對話上王琦這樣談到，「安全漏洞從來不是因為極客才存在，恰恰是因為極客發現才被消滅。如果極客能夠利用自己的特長，未雨綢繆提前做一些事情，這將非常有意義。」
當這些俠客此刻站在你面前，每張面孔都被看清，你會發現，他們既不像沃茲尼亞克一樣整天蓬頭垢面，也不像科幻小說和影視作品裡描繪的神秘黑影，他們其實就是一群非常熱愛技術的普通人，極客並不那麼遙遠，他們一直在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