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京城西郊韓家川。
趙麗蓉次子盛大鳴在母親的故居即興為友人題字。
趙麗蓉老師的小品縱然過去多年,
如今在網上依然有逗人發笑的魔力。
但白駒過隙,趙麗蓉離世已經整整22年了。
此次盛大鳴邀請友人到故居參觀悼念併合影,
也是他自己近年來少有的公開露面。
位於北京西郊的這處院落,
是趙麗蓉生前購置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末。
她晚年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這裡度過的。
2000年趙麗蓉去世後,
這裡成為她三個孩子對母親的緬懷之地。
四時八節,子女們都會來故居悼念。
二兒子盛大鳴是一位書畫家,
故居里除了有母親的遺物,還有他很多書畫作品。
每次來到院落,看著母親用過的物品,
盛大鳴仿佛就看到了她老人家還在身邊。
而對網友們來說,當故居里「貨真價實」四個字映入眼帘,
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年三十晚上那無憂無慮的快樂氣氛里。
歲月催人老,就像盛大鳴也已身體發福頭髮花白。
同樣,歲月也容易勾起人們無盡的回憶。
盛大鳴曾經說過,母親晚年喜歡清靜,
所以才在郊區購置了這處僻靜的院落。
那時候,他們兄弟三人不會輕易來打攪她。
直到周末以及過節的時候,
全家人才會回到市裡的家中團聚。
而在京郊的院子裡,陪伴趙麗蓉晚年生活的,
是一個叫張雅靜的小保姆。
那是1990年,18歲的張雅靜因為家庭貧困而輟學。
同為天津老鄉,在其父朋友的介紹下,
她來到京郊,給趙麗蓉做起了保姆。
說是照顧趙麗蓉的飲食起居,但主要是跟她做個伴兒。
張雅靜第一次來到韓家川,發現院子裡還種了蔬菜和果樹。
趙麗蓉此前聽朋友介紹,
張雅靜考上了大學,但因為家裡貧困才不得已輟學。
所以見面的第一天她就告訴小姑娘,會圓她上學夢的。
此刻的張雅靜或許還不知道,
趙麗蓉因為自己年輕的時候沒上過學,
而前後兩任丈夫,恰恰又是學問深的人,
所以對讀書學習,她心中一直懷有敬意。
畢竟,她從小到大的境遇太坎坷了。
趙麗蓉祖籍天津寶坻。
1928年,她出生在東北的瀋陽。
還在襁褓之中,她就被人抱上戲台飾演彩娃子。
小時候,幾乎就是在後台長大的。
六七歲登台演出,八歲就會像模像樣的唱戲了。
所以,說趙麗蓉沒上過學,她確實在小時候沒進過學堂。
但是因為學戲背戲詞,她多多少少又識得一些字。
日本人來了後,趙麗蓉跟著戲班輾轉到了北京。
10歲,正式拜馬金貴為師學戲。
那期間,她跟著戲班去過河北、山西、察哈爾、熱河等地演出。
幾年走南闖北的歷練後,
趙麗蓉在17歲那年,正式成為了戲台上的主角兒。
又過了4年,全國解放。
她先是參加了北京的青年劇社,後來又加入了總政實驗評劇團。
多年以後,趙麗蓉在小品《如此包裝》裡提到的名角兒小白玉霜,
彼時她們曾在華北戲院同台演出過。
25歲,趙麗蓉進入了中國評劇院。
正是在這裡,她遇到了此生的真愛,
同時也塑造了一段特殊的姻緣。
那是1953年的秋天,同在評劇院的工作搭檔新鳳霞,
將一個白白淨淨個頭高大的男生帶到了趙麗蓉面前。
熱心的新鳳霞,要給他倆牽線搭橋。
趙麗蓉其實也認識對方。
小伙子叫盛強,就在評劇院裡擔任秘書。
戴著一副眼鏡的盛強,平日裡個性沉穩。
得知新鳳霞要給自己說媒,趙麗蓉卻猶豫了。
盛強長得是很帥氣,但是人家上過大學。
趙麗蓉和對方一比較,有點自形慚穢。
尤其在了解到盛強的家世後,她就更覺得不合適了。
盛強出自書香門第,其祖上是晚清知名的實業家盛宣懷。
他的爺爺盛鐸是著名的書法家,
年輕時是跟魯迅一同到北京大學任職的。
在北大,盛鐸和魯迅曾參加過蔡元培組織的畫法研究會。
面對盛強這樣的家世背景,不光趙麗蓉猶豫,
她的母親孟雲德更是直接拒絕。
孟雲德堅決否定了這門親事。
門不當戶不對、盛強文化太高、長得帥可能花心靠不住。
就沖這三條,孟雲德覺得女兒和盛強不般配。
她勸阻趙麗蓉,放棄任何幻想。
為了防止年輕的女兒反悔,偷偷和盛強在一起,
孟雲德還在評劇院公開撂下一句狠話:
如果女兒跟盛強好,就跟她斷絕母女關係。
眼看母親將路給堵死了,趙麗蓉也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然而感情這種事情是雙向的。
趙麗蓉不敢追求,擋不住盛強看上了她啊。
自從新鳳霞牽線後,盛強時常主動跟趙麗蓉來往。
趙麗蓉只是覺得和盛強門戶不對等,
但內心深處,她不是不喜歡這個年輕的小伙子。
就這樣,在盛強猛烈的攻勢下,趙麗蓉的情感防線淪陷。
兩個人在一起後,孟雲德氣惱女兒不聽她的話。
盛強不做辯解,平日裡只有實際行動。
漸漸的,孟雲德也感受到了小伙子的重情義和厚道。
最終,她同意了女兒和盛強交往。
1953年,兩個年輕人結婚了。
結婚不久趙麗蓉懷孕。
雖然身體越發不便,但要強的她還是正常排演了新劇《祥林嫂》。
1955年春天,大兒子盛福春出生。
一家三口沉浸在幸福中,可趙麗蓉不知道,
變故和劫難卻一點點靠近了。
1957年春天,趙麗蓉再次懷孕了。
就在夫妻倆憧憬著第二個孩子即將降生時,
盛強卻突然被下放到天津的茶淀農場接受勞動改造。
臨行之際,盛強還想著,不久便能看到第二個孩子了。
他和趙麗蓉商量好,孩子出生後就叫大鳴。
然而夫妻倆都沒想到,這次分離竟是永別。
北京到天津只有一箭之遠。
可由於盛強特殊的身份,他平時根本不能申請回家。
另一邊,趙麗蓉非但不能去農場探望丈夫,
自己隔三岔五就被叫到領導的辦公室。
院裡要求她和丈夫劃清界限,甚至明示趙麗蓉跟盛強離婚。
她不同意,領導就以開除工作相威脅。
就這樣,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
他們非但沒有見過父親,還活在隨時失去父親的陰影里。
可怕的是,他們後來真的失去了父親。
盛大鳴兩歲那年,趙麗蓉聽說盛強要回來了。
可懷著激動的心情等了幾天,
眼看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回來了,唯獨不見盛強的影子。
於是,她帶著兩個孩子,一路打聽著趕到了茶淀農場。
當農場的工作人員問明趙麗蓉的來意後,
對方只是冷冷的說了句:盛強已經死了。
工作人員又告訴趙麗蓉,
所有死去的人埋在一片荒地里,每個墳頭有死者的名字。
多年以後,趙麗蓉的同事張平,
曾經用文字描述過這段荒墳尋夫的情景。
一個32歲的少婦,拉扯著兩個年幼的孩子,
邊流淚邊搜尋著那一個個孤零零的墳頭……
據農場裡的人說,盛強是在一次背完磚後,
從磚窯里出來就倒地不起了。
隨後趕來的醫生只是發現人死了,
也沒有查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麗蓉在找到盛強的墳頭後,
腿一軟就癱倒在一旁不能動彈了。
兩個年幼的孩子在旁邊嚇得哇哇大哭。
恰好一個老婦路過此處,看到母子三人,
便上前把趙麗蓉和孩子帶到了附近的旅社。
半昏半醒之中,趙麗蓉讓老人給評劇院的哥哥拍電報。
第二天,她大哥趙連喜和幾個姐姐,
來茶淀的旅社把趙麗蓉母子三人接了回去。
經此波折,大病一場的趙麗蓉差點死去。
可她也知道,兩個孩子年幼,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死。
然而趙麗蓉沒有想到的是,
盛強不在了,兩邊的家人卻有了另外的想法。
先是盛強姐姐盛錫敏找她談,接著是哥哥趙連喜跟她談。
再後來,盛錫敏與趙連喜一起跟她談。
家裡人只有一個意思,
趙麗蓉一個人帶倆孩子生活艱難,應該再嫁人。
這個人,就是盛強的弟弟盛弘。
起初,趙麗蓉對家人的提議十分憤怒。
嫂子嫁給小叔子,雖然舊社會的民間有這樣的操作,
可這畢竟對名聲有損。
趙麗蓉不同意,但家人有家人的想法。
兩家首先知根知底,不用再去磨合了解。
其次,盛弘是盛強的親弟弟,
這樣可以彌補兩個孩子沒見過父親的遺憾。
不管家裡人怎麼勸,趙麗蓉死活不答應。
因此這件事一拖又是四年多。
到了1964年,家裡人依舊沒有放棄勸解。
再加上兩個漸漸長大的孩子也願意,趙麗蓉最終妥協。
雖然同意了,但趙麗蓉此後多年並不願意吐露此事。
一直到2000年趙麗蓉離世,經過子女們的同意後,
當年這段特殊的姻緣才漸漸被世人所熟知。
盛弘是盛強的三弟,年輕時曾就讀於北京大學哲學系。
他和大哥一樣,也是性格沉穩不怎麼說話的人。
雖然和趙麗蓉個性迥異,但結婚之後,兩人的感情也漸漸升溫。
在盛弘身上,她或許看到了盛強的影子。
生下三兒子盛謙後,趙麗蓉十分想要一個閨女。
42歲這年,她如願以償。
可命運仿佛給她開起了玩笑。
小女兒剛出生,趙麗蓉就發現她跟三個哥哥小時候的狀態不一樣。
漸漸長大,才查出孩子患有先天性腦癱。
人到中年的趙麗蓉,日子陡然間變得更加艱辛。
除了演出,大部分的時間都得照顧女兒。
她和丈夫掙的工資,幾乎都花在了女兒身上。
每次在單位的澡堂里洗澡,趙麗蓉都不敢和同事們一起。
她生怕別人看到自己外衣裡頭補丁摞補丁的內衣。
可是熬了七年後,女兒還是走了。
女兒的死,似乎在趙麗蓉的內心留下了陰影。
1979年,她和丈夫離開市區,來到了西郊的韓家川。
從此,這處四合院成了夫妻倆的另一處天地。
盛弘早年在戲劇協會工作,後來又調到了汽車製造廠。
由於身體不太好,當年在買下韓家川的四合小院後,
盛弘就提前退休了。
彼時,盛福春和盛大鳴都已參加了工作,
盛謙考上了外地的大學。
平常趙麗蓉要是有演出的話,
小院裡往往就只剩盛弘一人了。
1984年,盛弘突發心肌梗塞。
由於沒有被及時發現,錯過了搶救時機而去世。
丈夫的離去讓趙麗蓉很自責。
她總覺得是自己忙於演出,沒有照顧好。
好在有孩子們的勸解,
趙麗蓉才慢慢走出了陰影。
此時的趙麗蓉已經唱了幾十年的評劇,
眼看就要到退休的年紀了。
她沒想到的是,正是在退休之後,
自己的藝術生涯又達到了一個新高度。
1958年,趙麗蓉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出演了小品《急診》。
小品播出後,趙麗蓉火遍全國。
再之後,她與鞏漢林搭檔的小品,
個個都成為了經典。
除了演小品,九十年代初,趙麗蓉還拍過兩部電影。
雖然還在五十年代時,她就出演過戲曲電影,
但藝術形式畢竟不太一樣。
當年出演《孝子賢孫伺候著》之前,
陳佩斯找到趙麗蓉還有些猶豫。
她要出演的老太太要裝死,還得躺進棺材裡。
此時趙麗蓉已經64歲,
對很多老人來說,非常忌諱這種事。
誰知陳佩斯剛把戲說完,趙麗蓉就覺得很可樂,
說什麼也要演這老太太。
一部《孝子賢孫伺候著》,一部《過年》,
兩部電影,讓趙麗蓉當年獲得了百花、鳳凰、東京國際電影節三個大獎。
不拍戲的時候,在韓家川,有18歲的張雅靜陪著她。
此時的趙麗蓉已漸漸老了,
她不但渾身上下都是戲,還有幾十年歲月的滄桑。
有一天,張雅靜掃完院子忘了把笤帚放好,
走路沒留意的趙麗蓉被絆倒了。
張雅靜嚇得趕緊扶她起來。
趙麗蓉安慰小姑娘:別怕,我練過童子功不怕摔。
張雅靜來到小院一個月後,
趙麗蓉除了給她60元工錢外,
又額外給了她300元。
她已經幫小姑娘聯繫好了人民大學的成人自考培訓班。
正是因為有趙麗蓉的幫助,
張雅靜不但圓了大學夢,後來還成為了一名作家。
而趙麗蓉,卻迎來了自己的最後時光。
1999年初,在一次演出後,她突然覺得後脊背疼得厲害。
孩子們勸趙麗蓉趕緊去檢查。
但猶豫症狀後來突然消失了,她就沒當回事。
過了一段時間,疼痛再次襲來。
這一次子女們把母親帶去了醫院。
但是面對肺癌晚期這個結果,三個孩子一開始沒敢告訴她。
這一年,《老將出馬》成為趙麗蓉最後一個春晚小品。
那首英文歌曲《我心依舊》,也成為了她藝術生涯里的絕唱。
身體每況愈下的趙麗蓉後來住進了醫院。
除了放療,趙麗蓉還接受了3個療程的化療。
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來的她懇求醫護人員:
我太疼了,求你了,讓我安樂地走吧!
趙麗蓉開始平靜的給自己準備後事。
她給自己縫製了壽衣,
還準備了一雙平日裡最愛穿的皮鞋。
2000年夏天,趙麗蓉感到日子不多了。
她讓家裡人把遠在義大利的三兒子盛謙叫了回來。
當盛謙趕回來看到病床上瘦弱的母親,不禁失聲痛哭。
趙麗蓉卻笑著安慰兒子:
別哭,最後你們都該聽我指揮。
盛謙回來的第三天,趙麗蓉走了。
兒子們說,母親是笑著離開的。
她把達觀堅守到了生命的最後。
趙麗蓉在彌留之際告訴孩子們的是:
「就讓我平凡地來,平凡地走吧。」
文|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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