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咸通十二年，長安城外的咸宜觀，一位女道士正滿臉猙獰地撕打著一位年輕的婢女，那名婢女頭髮已經散成一片，一股鮮血正順著嘴角流出，婢女還想掙扎地站起來，可是，她卻力不從心地倒下了。
過了一會兒，「咸宜觀的魚玄機殺死婢女的」消息，便上了長安城的熱搜。
老百姓們紛紛熱議：「魚玄機，就是那個風流的女道姑？那可以是個才女呀，小小年紀就被 溫庭筠收為弟子了。」
01
公元前856年，晚唐時期的長安城，城內城外一派嫵媚春光。四月熙暖的陽光透過藤蔓纏繞的涼棚，灑在一間古樸風雅的庭院裡。一位面色青黑，五官奇異但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端坐於案幾前，定睛細閱著手中的詩詞：
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
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
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
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
只見他捋須反覆吟誦三五遍後，忽然立身拍案稱絕，放聲大笑「妙啊，精妙得很」！此舉驚得身邊一位正俯首低眉的小女孩一個趔趄。
聽到男人的讚許後，小女孩才放膽抬起頭來。此女童約10歲上下年紀，一身素衣，身材瘦削，與男人對視時雙眸明若晨星，眉如青黛，小臉蛋粉妝玉琢，巧笑倩兮，別有一番靈秀聰敏的儀態。
此時，她正用崇拜的眼神等待大詩人對她的詩作評分。
這個男人就是詩人溫庭筠，令他拍案叫絕的詩為《江邊柳》，正是剛才在他身邊的小女孩的即興之作。
這是女詩童魚幼薇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溫庭筠，也就是人人仰視的「花間派」鼻祖。
當聽到名滿京華的男神對她的詩讚不絕口時，小幼微笑了，她看到庭院裡的角落裡有一株嫩黃的迎春花，正悄悄地綻放。
這便是當年魚幼薇，即後來的魚玄機與老師溫庭筠的初見時刻。
就在這一刻，愛才惜才的大詩人溫庭筠決定收下這位文思敏捷、天賦異稟的女孩為弟子，也是他此生唯一的女弟子。
也就是這一刻，開啟了唐代女詩人魚玄機悲情、短暫而又荒唐的一生。
02
魚玄機，又名魚幼微，字蕙蘭。生在長安城裡一位窮困潦倒的寒士之家。父親一生追求功名，但屢次名落孫山，小幼薇九歲時，抑鬱不得志的父親去世了。只留下貧妻孤女，相依為命。
魚幼薇自幼在父親的薰陶下受飽讀詩，七歲便開始作詩。父親去世後，家境日趨貧困，僅靠母親幫人洗衣為生。
十歲時幸遇詩詞大家溫庭筠後，小女孩喪父後悽苦飄零的心才得到依靠，從此拜在溫庭筠門下潛心學習詩詞歌賦，終日研墨侍奉在老師左右。
溫庭筠呢，對這位可憐聰慧的女弟子如同親生女兒般呵護有加，不僅在詩詞上悉心栽培，在生活上也是無微不至的關愛她。還經常拿銀兩接濟幼薇母女倆，這讓小幼薇感激萬分。
一轉眼，幼薇跟溫庭筠習文練墨朝夕相處間有一年光景。此時，魚幼薇11歲了。正值豆蔻年華的幼薇，朦朦朧朧地愛上了大她三十多歲的溫老師。
提起溫庭筠，人稱「溫鍾馗」。可見相貌上的確是不敢恭維的。溫為人放蕩不羈，整天在煙花柳巷中流連忘返。但獨對小幼薇卻是一位寬厚仁義之師。
也許是因為年紀足足長了魚幼微一輩，或者呢是因為自卑於自身奇醜的相貌。總之，溫庭筠覺察到女弟子濃烈的愛意後，選擇倉皇逃離這份師生戀。
不久之後，大詩人溫庭筠遠赴他鄉上任。
在與溫庭筠分別的日子裡，幼薇毫不掩飾對老師的仰慕與愛戀，分別寫下兩首流傳至今的絕佳情詩《遙寄飛卿》、《冬夜寄溫飛卿》。
這是少女魚幼薇的初戀，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為了愛情等待。
03
然而，魚幼薇終究沒有等到老師的愛。
此時的魚幼薇長大了。不僅長成傾國傾城的貌，詩詞文采深得溫庭筠真傳。她不僅繼承老師花間派精巧濃艷之風，更有不同於閨情女子的胸懷大志。一時間，魚幼薇因絕色才情，名聲大噪。
逃愛的溫老師上任前還是放心不下愛徒，便當起了幼薇的月老。溫庭筠用心良苦，是希望日後幼薇能有個好歸宿，然而他卻好心辦了壞事，成了將魚幼薇推向死亡深淵的第一人。
溫庭筠為幼薇精心物色的這位夫婿，正是出身名門，相貌英俊，風流倜儻且仕途一帆風順的晚唐狀元李億。
李億與魚幼薇一見如故，二人一起吟詩作賦，情投意合。幼薇漸漸從對老師愛而不得的無奈與遺憾中抽離。
但溫庭筠看好的這對才子佳人，最終還是勞燕分飛，佳偶未成。
原來，幼薇不知李億家中早有妻室。等到與李億拜了堂，才發現自己只是個妾室。淪為妾室倒也罷了，不料李億的原配裴氏還是名悍婦，仗著娘家權財實力，對魚幼薇的進門是萬般不容。
軟弱的李億隻得使出權宜之計，將魚幼薇寄養咸宜觀中，並許下盟約，三年以後必來花轎迎她。魚玄機只得將對李億的柔情相思，愁情郁志寄付詩文。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後，李億攜妻離開長安去揚州任職。魚玄機成了李億的棄婦。面對李億的薄情寡義，魚玄機愛怨交加，當年含恨寫下千古名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公元咸通七年，心灰意冷的魚幼薇正式出家，更名魚玄機，開始她10多年與青燈做伴的生活。
04
唐懿宗咸通年，咸宜觀門車馬絡繹不絕。聽聞觀內新來了一女道士，不僅善吟詩，美風調，詩詞才情俱絕，而且有傾城傾國之貌，風雅脫俗。一時間，無數文人騷客們紛紛以切磋詩文為由，爭相來道觀探訪，以一睹美道姑的芳容。
只見女道士魚玄機手執道拂，正與慕名而來的風流才子們飲酒作賦，嬌言媚語間，舉止豪放，引得浪蝶爭相獻媚。
道觀本是道家清靜之地，自打魚玄機入觀後，咸宜觀便成坊間傳聞中縱情聲色的小紅樓。
據說當年侍御史李郢、禮部侍郎李近仁、宮廷樂師陳韙等都是魚玄機的入幕之賓。才貌雙絕的魚玄機在包容開放的大唐道觀之中，活得真可謂瀟灑快意、酣暢人生。
至此，世間再無純淨美好的女詩童魚幼薇。只留下一位遣情放縱，喜怒哀樂情緒極不穩定的風流道姑魚玄機，漸漸走向一條不歸路。
與魚玄機吟詩作賦，縱情聲色的眾才子中，她對精通音律、俊逸倜儻的長安樂師陳韙最為傾心，兩人吟詩作對，作詞譜曲，恍若神仙眷侶，人人都以為魚玄機這次終於遇到她的真命天子。
經歷了溫老師的拒愛，負心漢李億的拋棄， 這一回，上天應會成全魚玄機的愛了吧？
05
可嘆的是，老天這一次並沒有眷顧這位大才女。反而令她厄運臨頭。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一名衣著華麗的女子手執木棒，正劈頭蓋臉地打向另一名綠衣女子的身上。她邊打邊罵，怒氣衝天，那姣美的容顏因為盛怒之下，變得無比扭曲而猙獰可怕。
那名綠衣女子躺在咸宜觀冰冷的青石地上，青絲散亂，嘴角的血大顆大顆地滴在已經殘破的綠襖上。她艱難地掙扎著想站起來辯解什麼，然而氣如遊絲的她再沒能站起來。
倒地而死得可憐女子名為綠翹，施惡的女子正是魚玄機。
事發當日清晨，魚玄機外出去見好友，出發之前叮囑婢女綠翹，如有客人來道觀探訪就請他擇日再來。
然而當魚玄機傍晚歸來時，遠遠就看到陳韙與綠翹在道觀門口曖昧地拉扯著。
等陳韙走後，魚玄機立即逼問綠翹。綠翹只有16歲，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她平日看不慣主子不守清規的做派，於是反唇譏諷魚玄機淫逸放蕩，還污衊自個兒清白。
這下，魚玄機被綠翹言語激怒了，她一時失去理智，竟然手持棍棒，將綠翹活生生打死了。
06
道姑魚玄機失手打死婢女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官府。魚玄機成為一個殺人犯，從此鋃鐺入獄！
按照《唐律》，主人殺奴婢，至多判一年。結果倒霉的魚玄機卻被落到京兆尹溫璋手裡，他是歷史上臭名昭著的酷吏，也是被魚玄機拒絕過的眾多追求者之一。
咸通十二年，溫璋泄為私憤將失手殺婢案升級為故意殺婢案。魚玄機終被判處唐律最殘酷的極刑之一－腰斬處死。
「焚香登玉壇，端簡禮金闕。明月照幽隙，清風開短襟。綺陌春望遠，瑤徽春興多。殷勤不得語，紅淚一雙流。雲情自郁爭同夢，仙貌長芳又勝花。」
這是魚玄機在臨刑前留給世人的最後一首詩，也是魚玄機生命中的絕唱。
晚唐才女魚玄機荒唐放縱的人生就這樣定格在27歲。
千里之外聞訊趕來的溫庭筠，不禁痛哭流涕，他這一生風流，閱女無數。從沒認真愛過一個女人，唯獨一個他不忍心辜負的女弟子，卻因他自以為是的安排，一步一步走向自毀前程的不歸路。
回望魚玄機短暫的一生，三次遇愛，三遭情傷。命運始終被一個情字所纏繞裹挾。
從純情走向濫情，再由才情俱絕到悲情凋亡。其命運多舛、愛而不得的傳奇一生令人不勝唏噓感慨、扼腕嘆息。在唐代四大才女中，只有她成為史上唯一一位自毀前程的女詩人。
魚玄機也許早被世人遺忘在歷史的角落裡，但她筆下那些驚艷生輝、千古流傳的詩詞絕句卻流傳千年，也讓後人領略到一代才女當年的風光無限。
【參考資料】《古典文學與詩詞》《淮風詩刊》
作者：南飛雁
編輯：何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