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於《順天萬戶張公勛德第二碑》中對張柔的評價

右丞相安童 發佈 2022-11-27T19:11:04.645372+00:00

歲辛亥冬,行軍千戶賈侯輔持《順天路軍民萬戶張公勛德碑》見示,謂仆言:「此內翰滹南王君從之之辭也。蓋自板蕩以來,我公為吾州披荊棘,立城市,完保聚,闢田野,復官府,舉典制,摧伏強梗,拊存單弱,使暴骸之場重為樂國,其有德於州之人為甚厚。

歲辛亥冬,行軍千戶賈侯輔持《順天路軍民萬戶張公勛德碑》見示,謂仆言:「此內翰滹南王君從之之辭也。蓋自板蕩以來,我公為吾州披荊棘,立城市,完保聚,闢田野,復官府,舉典制,摧伏強梗,拊存單弱,使暴骸之場重為樂國,其有德於州之人為甚厚。如輔不敏,亦得稟授成算,自竭微效,猥先參佐,紆佩金紫,圖所以報謝者,不忘食息頃而迄無萬分之補。姑取境內士庶、耆壽、偏裨、部曲之意,就公所以成顯顯焉在人耳目者,著之金石,以昭示永久。王君偉公之功,而有取於吾屬之誠且一,故樂為道之。

凡我公率族屬,保壁障,由西山之東流堝,以功令定興,至節度雄州,從經略使苗公道潤。及賈瑀賊殺道潤,公殺瑀復仇,散其餘黨。戊寅之秋,策名天朝,以功加榮祿大夫,帥河北東西路,以寶書錫命,自千戶升萬戶,佩金虎符,順天別為一道者,亦既載之矣。惟是碑之立將二十年,而公之勛伐積累日盛,而皆王君不之見者,區區之意,大為慊然。考之古人,初令一邑,進而守一州,始將千人,終至於統百萬眾,若惠政,若戰多,其見之褒述者,不一而足,故有大書、特書、屢書之語,朝論以為美談,史臣資其實錄,圭爵、旗常、鼎鍾、竹帛於是乎張本。

有如我公,炳河山之靈,會龍興之運,開拓疆宇,為國虎臣,治民蒞官,威惠並舉,而英聲茂實,百不宣一。其餘褒讚之義,得無未盡乎?今屬筆於子,幸以第二碑實之。」仆以不腆之文,不足以俎豆于于王君之後,辭不敢當,而賈侯請益堅,度不可以終辭,乃勉為次第之。

初,公之下東流、軍滿城也,滿城小而缺,且無御備,帳下才數百人。恆山公武仙會鎮定深冀步卒一萬、騎五百來攻,公以老幼婦女乘城,率壯士出戰,敵不能勝,然未退也。後數日,公策其老且怠,遣人假為輜重,聲言救兵至,自西山曳柴揚塵,鼓譟其後,仙軍果驚潰。公追擊之,遺屍數十里。是歲六月,軍市川帥牛顯結高陽公張甫、河間公眾哥等軍數萬來攻,公登城拒戰,為流矢所中。敵大呼曰:「射中張某矣!」公不為動,開門出戰,甫、眾哥皆敗走,由是祁陽、曲陽、鼓城諸將帥降者二十餘城。

易州守盧應御下卞急,吏卒每欲為變,畏公不敢發。公北覲,次於宣德,群不逞乃環應第攻之,應挺身而逸,妻子皆為所虜,復大掠於州,遂據西山之馬頭寨。公聞之,即棄輜重而南,問之路人,得賊要害曰六門堂者,遣部曲任德等潛執守者而反據之,故賊不之覺。公先約德軍曰:「我寨下舉火,爾即發聲。」乃率卒至寨下,數賊以叛逆,且諭之曰:「能以盧應家屬來降者,當貸爾命,不然無遺類矣。」賊且笑且罵曰:「盧應妻子非白金三千兩不可得,乃欲降我乎?」公怒,呼之曰:「吾問爾三,不從,則攻爾矣。」問之者三,竟不應,乃舉火攻之。德等如約轉石擊寨中,賊大驚,以為從天而下,窘無所逃,束手就縛,公歸應妻子,諸賊悉臠殺之。

緣山反側,鹿兒、和和、美女、擔車、堵牆、百峰、東西五峰、苑家、西水、姑姑堝、紅花谷、閃堂、水谷、白虹、白家、野狸諸寨,望風降附。及武仙以兵來犯,公與之戰,一月凡十七勝,每勝必斬馘千餘級。於是公之威名震河朔矣。

丁亥之春,以滿城隘狹,移軍順天。順天焚毀之後,為空城者十五年矣。公置行幕荒穢中,日以營建為事,繼得計議官毛居節共為經度,民居官府截然一新。遂引雞距一畝二泉,穴城而入,為亭榭、為池台,方山陽則無蒸郁之酷,比歷下則無卑濕之患。此州遂為燕南一大都會,無復塞垣之舊矣。

京城之役,守者屢出接戰,我軍不能前。一日,公被重鎧,躍馬橫戈而出,大呼謂諸帥言:「公輩平時陵轢同列,以驍果自名,乃今蓄縮不進,虧喪聲實,氣岸果安在?能從我,即同入陣。不然,爾後當尊事我,勿復故態為也。」諸帥無應者,公即馳入陣中,呼聲所及,無不披靡,出入數四,而氣益壯。歸德之役,城中兵夜斫營,並堤而進,其鋒甚銳。北面守者,不戰而走,多溺水死。西北一軍,俄亦奔潰。公命軍士繫舟南岸,示無還意,因諭之曰:「我輩得舟亦不得濟,濟亦不能免,惟有決死而已。」眾心乃定。命一卒執幟立堤上,諸軍隱堤自蔽,待敵下舟,即力卷之。敵果不敢下,公命軍士先渡,將校次之,公殿其後,竟不失一卒而還。

汝南之役,宋人聽節制,我欲決柴潭,城中兵陣於南門外決死戰,宋兵瞻望不進。公率步卒二十餘涉水入陣,左右盪決,莫有當其鋒者,諸軍壯之。徐州之役,攻久不下,宋人出戰,大帥大赤令曰:「田四帥先入,不能,則張公繼之;又不能,則我當往。」既而田不克入,公率死士五十人逆擊之,戰於分水樓下,敵退走,公追及子門,俘獲數人。明日急攻西南隅,城既隳缺,敵以重扉覆之,攻者不能上。公募死士乘城,擁一卒起推置扉之上,城隨陷,論功第一。邳州之役,諸軍築壘環其外,城中危迫,潰圍而出,望見公旗幟,即犯別帥軍。公率兵救之,敵不能出。又犯別一軍,公復救之,敵竟敗,而諸軍亦賴之以全。

棗陽之役,公奪傅城軍壘二,又奪外城據之。城中人啟南門出,諸軍為木柵御之,公繞出其後,敵大潰,眾十餘萬,多溺濠水,餘軍西走,復為史侯所襲,而公橫盪之。皇太子壯其勇,而惜其材,傳呼止之,而公戰愈力,迨宋兵盡乃已。郢州之役,城陷,州人奪西門出走,前即漢水,公乘勝擁之,溺水者如山崗然。曹武之役,公將度九里關。或言關路險惡,宋必設伏,不若候大軍,與之偕進。公曰:「出其不意,可以得志。若止而不進,為彼所先,建瓴之下,吾得其便乎?」乃率二十騎直前,果得關。宋兵覺,由西山之間翼而下,我軍方休息,不虞敵至,士皆輕衣無鎧仗,猝為所圍,皆倉皇失措。公單騎馳突,潰圍而出,宋軍不敢迫,遂屯曹武北之長封嶺,結陣而居,戰守不易,緣山保聚,皆攻下之,連破瀕江諸二十餘所。

秋八月,攻洪山,與宋大軍遇,自旦至暮,宋軍潰,斬統制官十三人,脫走者才一人耳。光州之役,大帥令公取敵壘,以公喜深入,戒勿親往。而公輒親往,壘既下,明日而城降。黃州之役,道出三山寨。寨高險不可上,公率眾攻。戰方交,公引數卒潛視要害處,即引還。夜四鼓起,黎明至寨下,會天大霧,咫尺不相辨,公曰:「此天也。」即取昨所視路,發石伐木,橫戈而先之。敵殊死斗,公奮擊之,馘虜數萬,自相踐蹂,墜崖谷而死者不勝計,遂攻黃州。州之西有大湖,曰張大,與江通流。公攻下之,得戰艦萬艘,選什之一,順流而下,循江接戰,十日乃至城下,營於西北隅。

有乘小舟來覘,公策之曰:「此必欲伺吾隙來攻耳。」乃分軍為三,一併江路為偵伺,一伏赤壁下,公自將一軍陣而待。是夜,宋果水陸並進,公遮擊之,宋軍不得前。會我軍合,並攻之,不戰而潰,往往溺水死,生獲者尚數百人。州東門御備甚堅,矢石如雨,諸軍為之少卻。大帥命公取之,公被重鎧,率死士三十餘輩,奮戈而入,守者為之奪氣。宋人請和,乃班師還。及淮水南岸,有保聚曰張家寨,軍民十萬餘。諸帥議立炮攻之,公曰:「不必爾。」獨率一軍攻之,顧盼之頃,守卒崩潰,諸將懾伏,皆自謂不及也。

滁州之役,公至自北觀,從二百人而南。時廬、泗、盱眙、安豐、濠州之間,皆宋重兵所宿,斥候旁午,屯戍相望,有以四千騎斂退者。或勸公無行,公不之顧,且戰且前,一日獨騎入一保聚,值敵兵二千餘人環射之,矢著鎧如蝟,公馳突迴旋,每射輒中,敵不能近。良久,從兵至,合擊之,敵人殲焉,遂會滁之兵。時大帥以城久不拔,議解圍,公前請曰:「某起身細微,猥蒙寵遇,擢任非次,顧何功以堪之?況新被異恩,圖報無所,知大軍在此,故轉戰來會。誠不能奮力於諸君之後,遽爾北歸,將不與初心相違背乎?請身率士卒,以決一戰,雖死不恨也。」帥義而從之。

公馳入圍中,激石中其鼻,大帥謂公不能戰,合軍繼之,公裹創躍馬而出,帥止之,不顧,率銳卒先登,城遂拔。自大河放而南杞為中潭,東連淮海,浩瀚無際。國朝方有事南鄙,彼爭利舟楫間,殆無寧歲。朝議以杞為上流,不以大將鎮守之,則一葦所航,河不能廣矣。公以甲辰歲被朝命節制河南路軍馬,因地之形,殺水之勢,築為連城,分戍戰卒。衝要既固,奸謀坐屈。艟艨有橫截之阻,而走舸無奔軼之便。北安濮、鄆,西固梁、豫,公之力為多。

初大軍還自滁,宋境連歲被兵,民物蕭條,耕稼俱廢。我軍為因糧之計,初不以饋餉自資。比軍還,間關千里,道堇狼藉,公一軍先事為備,故獨無飢色。許、鄭之間,亦有儲蓄,雖他帥軍,亦被贍給焉。軍興以來,賈人出子錢致求贏餘,歲有倍稱之積,如羊出羔,今年而二,明年而四,又明年而八,至十年則累而千。調度之來,急於星火,必假貸以輸之。債家執券,日夕取償,至於賣田業、鬻妻子有不能給者。公哀而憐之,與真定史侯論列上前,乞債家取贏,一本息而止。聖度寬明,隨賜開允,德音四布,海宇欣幸。

初移剌、眾哥、張甫、牛顯皆嘗與公為敵,既歿,其妻子流離,無所於托,公求得之,皆厚為存恤。顯長子國祥,以材具署為郡守,次黑子為大官所俘,公賂以金繒,僅乃得歸,仍歲有白金之輸。自餘完復離散、婚嫁孤幼、周急繼困、扶病助喪者,日月不絕,蓋不可以十百計也。人徒知公席百勝之功,以取顓面之貴,威望崇重,見者起立拜揖,或周章失次,而不知寇奪略平之後,日與文儒考論今古,見仁民愛物之事,輒欣然慕之。恩拊吏民,恆若不及,雖笞罰之細,亦未嘗妄加,所謂仁心為質,要其終而後見者也。

仆老經生耳,何足以知兵?以公之故,嘗妄論之:天地一氣也,萬物一體也,同仁一視,宜莫三代聖人者若也。今見之於書,則曰「天吏逸德,火炎昆崗」,又曰「前徒倒戈,血流漂杵」,信斯言也。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也而可乎?三代以來,將兵者何啻千萬人,孰不欲不鼓不成列,不禽二毛,曠然為仁義之舉?然而百姓按堵,獨稱忠武侯;市不易肆,獨稱李良器。其餘豈皆樂戰嗜殺、執兇器而履危道、得已而不已乎?抑所遭之時,有同有不同也?仆既件右公之事,且系之以詩,使並刻之。其詩曰:

朔方幽都,燕曰北門。土風厚完,海山雄吞。戰國荊高,義烈言言。郁摧行歌,風流猶存。維清河公,殆車騎諸孫。軀幹中人,勇則孟賁。大安失邦,南渡崩奔。公乘其時,萬夫櫜。乾龍天飛,霆裂厚坤。有盤者螭,儷景同翻。天子倚公,宣力四方。虎節麟符,以長戎行。太行西東,在所寇攘。盜販黥髡,自為侯王。妖狐夜號,平民晝藏。千里蕭條,道堇相望。翩翩一軍,誅鋤暴強。指以神鋒,孰我敢當?扇靈風之威,訶禁不祥。曾是冰天,化而春陽。王旅寔寔,頻歲江。於光於黃,棘陽壽春。公不以大帥自居,而矢石必親。出入行間,勇氣益振。每戰而輒得志,古難其人。公殿南藩,淮海與鄰。中潬新城,矗若長雲。吳兒艟艨,暮夜潛軍。有扼其吭,去如驚麇。望見鼓旗,謂公江神。徐方既平,荊楚既同。覲於王庭,三接日隆。何以錫之,周戈彤弓。何以命之,侯國世封。臣拜稽首,天子之功。臣力方剛,臣報未終。教子若孫,惟孝與忠。布宣王靈,地天無窮。伐石西山,刻詩頌公。千年此碑,當配景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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